/01/
岩胜最初是不太相信的,那个对他而言就像山一样的师傅,却被孱弱的弟弟一剑劈得手足无措。是、是假的吧?就好像一场梦,高大的男人被缘一手边的木剑轻飘飘地压制住,仅仅在短暂的呼吸之间。
劈,砍,刺,那些他练习过千万次的动作,似乎都在一瞬间被缘一掌握了。
缘一拿起刀剑。
缘一就是刀剑。
而他,仅仅只是个刚刚踏上门径的学习者。他从山下往上张望的时候,缘一就站在更高的地方看着他——何况这样的人依然会进步呢?
他,该高兴才对吧?缘一有了长处,自然不会被父亲被大家轻视了吧?那这样,那些被他所夺取的注目和亲情,缘一也能有一部分了。
他发自真心地高兴起来,尽量让内心那一点点小小的阴暗埋藏在角落里。毕竟无论是从物质上还是精神上,从出生起岩胜就明白他们之间的差异性,偶尔他会因为这点不公为缘一打抱不平,但很快他的不平衡就消弭于大环境了。
他的心思是不能和父亲和大家违抗的。
差距是客观存在的。
甚至不断潜移默化地让他感到习惯。
他不断的强调是没有用的,口头上的东西毕竟和心里想的是不一样的。他不得不承认,对于这一点不公平他是受益者,甚至在很长的时间里都没有感到愧疚或者自责。
嘛……是不可抗力安排的吧?他能为缘一做些什么呢?他对缘一好一点,但是别人并不会顺从他的意志。
但现在,情况似乎从细微处开始改变。
巨变始于微末。
/02/
天气转凉,有雨。
木屐扣在石板上,步伐小心翼翼。樱花瓣随细雨飘落,轻薄如纸,窸窸窣窣铺在小道上。雪代夫人进去说话了,留下常子在外边的木廊上坐下。
她身上带了一串辟邪的菩提珠,一些包干花的小袋子,还有盒子。盒子里发出蟋蟀的叫声,她把盒子打开,蟋蟀跳到走廊里,沿着横纹一直往前跑。
这只是她偷偷抓住的,身上似乎有点斑点,常子就叫它黑斑王。
黑斑王爬到柱子边上,常子提起脚步要跟上去。
它跑得很快。
然后。
啪!
一只穿皮沓的脚轻飘飘踩下来,耀武扬威的黑斑王就变成一摊肉酱了。鞋子的主人冷冰冰俯视着常子,是岩胜,脸色傲慢疏远,一声不吭。
他显然没有那股聒噪劲了,常子不知道他遇到了什么事情。
只是判若两人。
身上是一件白色的外套,内侧的衣襟是红色的,头发梳的整齐,而身上似乎还有点香料的味道。他的皮肤本来就白,穿上这身之后反而让他看上去更醒目了,五官也开始有点长开,变得更清晰更硬朗。
看去和许多贵族公子们没有什么区别了。
又斯文又内敛。
他一只脚把蟋蟀踩死,也不挪开,目光不偏不倚落在常子身上,脸上似乎还在假笑:“我踩到什么了吗?”
常子站直,却矮一截:“你踩到什么你不知道?”
他微笑着,眼神冷漠,摇头。
“我怎能知道呢?我以为你要给我擦鞋?”
常子想,继国岩胜的道行涨了,沉得住气了,当然也就更讨厌了。她又把手抬起来,袖子脏了一截,“那你踩我袖子做什么?”
踩死一只蟋蟀她当然会生气,因为那是她抓的。而衣袖吗,踩到衣袖就说明岩胜并不只想踩死那种虫子,他只是在报复常子。
但现在的手段未免阴阳怪气。
岩胜晃一眼,“没看见。”
常子问:“那你怎么看清路的?”
“我家的路,闭着眼睛也能够走过来。”
他现在说话口气慢斯条理,就像个很有教养的年轻公子,前提是他话里的内容并不夹针带刺。甚至他连一点愤怒的容色都不表达了,只是露出阴柔的,含蓄的笑容。
今时不同往日。
“那你来这里做什么呢?你是想偷听他们说话对吧?”常子侧头看着大门,里头雪代夫人正在和继国府上的长老们说话,再然后继国家主加入了谈话。当然不会是简单的事情,连常子都知道的,现在的岩胜会没有一点嗅觉吗?
“我猜猜,岩胜少爷,是有人告诉你的吧?”
“你知道我们回过来,你想知道他们最终得到的结论对吧?”
继国岩胜的脸色终于有一点变化。
从没有看见他那位孪生兄弟开始,常子就知道他们之间已经产生了裂隙。
他的脸微微出现一丝血色,似乎隐忍下来,归于平静。他靠近一点,身体微微前倾,形成某种带有压迫性的角度。
轻声说:“也是呢,常子一定觉得我配不上大家的看重吧?”
这么近的距离,那股香料的气味更浓了,常子猜测这是岩胜的衣服被熏过。夹杂他身体上本身的热度,变成很浓郁的体香。
这个纤细的,身形逐渐高挑的男孩毕竟是有猛兽般的侵略性。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什东西。
常子一股怒火也升上来,她觉得岩胜这幅样子就好像理所当然,咬着牙,也露出笑容:“你不觉得你太急躁了吗?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你就是输了也是有道理的。”
岩胜脸色更加阴沉。
他皱紧眉,最后嘴唇扫过常子的耳朵。
“丑女。”
尽管只是很轻微的触碰,但过程却很漫长。两个字声音不大,就像炸响了常子脑子里的某个开关。她也不记得什么礼仪态度了,就扑上去,把继国岩胜推倒在地上。
身体压住他,一边抓住他过长的头发,一边用拳头凶狠地砸他俊秀的脸。
岩胜不肯吃亏。
他也揪住常子的头发,要把她推开,而最终得到的结果是常子像只母狼,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隔着衣服,也疼,岩胜猜恐怕是咬出血了。
而他的反击是翻折常子的手,也和她厮打起来。
两个衣着讲究的孩子变成了地上翻滚的风车。
他也想咬回去,但是他看着常子巴掌大的脸,又不敢咬。毕竟被人看出来不好,把柄太大。于是他卡住常子的手去咬她的胳膊,咬疼了,常子一拳砸进他的眼窝。
老实说,常子打架是不如岩胜的。可是她的速度很快,动作灵活,而且迅速能够判断出岩胜的打算,两个人就这么僵持住。
他咬到一嘴毛,是常子的头发。
常子就用头去撞他,碰的一声撞得他眼冒金星。
这样,他连一个女孩子都打不过,还算什么?
他越想越气,可是越气做出来的事情也越奇怪。
他瞪着眼睛,咬了常子的嘴角。虽然说是咬,但他知道没有下多大力气。
这下他感觉身下的人不动了。
她的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结果居然也不打他,一把把他推开缩在角落里一语不发。他要过去一点,常子就踢他,他怕被踢残了,也就不敢过去。
隔着一点距离,小声问常子:“你没事吧?”
岩胜知道,事情大了。
他刚才似乎……碰到了常子的嘴巴。这几乎是等同于侮辱了,尽管说他气头上的报复,可是常子毕竟和他们不一样,常子是个女孩子。
常子抱着膝盖,头深深埋下,没有一点声音。
他猜这是在哭。
“那个……我……我错了。”岩胜慢慢靠近一点,“你要是生气的话就打我吧,我绝对不会还手的。”
常子还是不搭理他,埋头哭。
岩胜是真的吓坏了,机智让他的荒唐举动立刻归笼。他小声劝说常子,又是道歉又是自责。
这恐怕是头一次。
/03/
过了一会,雪代夫人走出来,看见两个披头散发的孩子。岩胜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常子缩在地上哭,她一想,就知道两个人打架了。虽说小孩子玩闹吧,可常子毕竟是个女孩,真要打架她是打不过岩胜的。
在心边就偏了一些。
继国家主只是淡淡看了岩胜一眼,这个原本不屑解释的家伙立刻就手足无措起来。他说是常子先打他的,他只是被迫还手。
“那你和她说了什么?”
“她怎么会哭了,你别忘了谁是客人。”
岩胜想,他没说什么,他只是亲了一下常子的嘴。
不过说出来会被打断腿。
“我没说什么……我就说,她……”岩胜也没敢把刚才的对话说出来,他知道这个严苛的父亲同样可以惩罚他。
“自己去领鞭十五。”
岩胜哑然无声。
居然十分顺从地退开了,只是走的时候余光有些担忧地看看常子。常子不会气得把自己的嘴割了吧?他当时也没有想太多,只是很生气地想要报复一下,谁知道身体自然而然地做出这样的反应。
他……他也是气疯了啊。
谁让常子要气他呢?
毕竟他可是一点都不喜欢常子,又怎么会去故意报复她呢?
“常子?”雪代夫人把常子抱起来,让她站正,“是不是他打了你?”
常子现在还是不说话,她就像一只惊恐的小鹿。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
常子这里的回答无果,她看向继国家主,“那么……我们继续谈一谈关于缘一的问题吧。”
她实在担心常子嫁给继国岩胜之后受到虐待,就像今天这样,也真是的,明明都是继国家的少爷,怎么继国岩胜就这么粗鲁无礼呢?
看来她当初的判断是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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