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黄昏之前, 长玉便在宫中等着陆嚣过来。
燕草陪着长玉在后院的门边等着,等了半晌, 方听见墙后传来一阵啥时响动声。
长玉喜出望外, 仰脸瞧墙头上。
少时, 一只手攀在墙头, 一个身影纵身一跃过来, 顺着墙角之内的一棵大树跳下。
“世子。”长玉见陆嚣过来,急忙上前。
陆嚣拍了拍身上的灰, 朝着长玉走过来,点了点头。
想起昨日藏在长玉的被子里, 陆嚣的脸还是红了红,对上长玉目光的时候,不自然地就想难为情移开目光。
长玉期盼瞧着他,低声道:“世子与我如何过去?”
陆嚣将盘在肩上的包袱拿下来,递到一旁燕草的手里。
燕草疑惑着打开手里的包袱, 偶从里面抖出来两件宫女样式的裙装。
长玉盯着燕草手里那两件宫女的装束, 愣神回头来瞧着陆嚣:“陆世子这是?”
“换上衣服。”陆嚣朝着燕草怀里的那两件宫女宫装扬扬脸,“临吉殿为安贵嫔送餐的宫女与我相熟,我借了这两件衣服过来,一会儿换上混进去。”
长玉从燕草的手里拿一件过来,蹙眉朝着陆嚣道:“真能混进去?”
陆嚣眯着眼睛笑一声:“既然答应了帝姬,那自然就是有把握的。帝姬放心,这个点黄金台的禁卫军换岗,掐着时间进去, 不会被拦住。”
长玉听陆嚣这样说,心里好像安心了一些,抱着怀里的衣服朝陆嚣点头笑笑:“多谢世子,来日机会,长玉结草衔环相报。”
陆嚣瞧着长玉那双微笑的眼,倏然之间脸又红了起来,赶紧别开瞧着一旁,不自然地抬手揉了揉鼻尖,轻声道:“无妨。”
长玉感激地朝他笑一声,抱着衣服进了宫室当中。
燕草见主子进去,便也抱着衣服走进去。进门之前,还回头朝着陆嚣欠了欠身道:“多谢世子为我们九主子打算。”
这话说完,燕草正准备进去,忽然之间却被身后的陆嚣拉住了。
燕草不解,回头看过去,但见陆嚣皱着眉道:“那件衣服不是给你的。”
燕草有一瞬间的愣神,抱着怀里的宫装不解地朝着陆嚣“嗯?”了一声。
陆嚣抱胸看着她,伸出了一只手展开在燕草面前扬了扬,挑眉道:“这是我穿的。”
燕草愣住,抱着怀里的衣衫一时之间不知所措,“世、世子您的??”
陆嚣理所当然点点头,扬眉道:“我要为你家主子打掩护,自然是要跟着一起进去的,不穿这一身,怎么混进去?”
燕草红着脸,将手里的宫装交给陆嚣手里,磕磕巴巴道:“那……交还给世子了。”
陆嚣点点头,抱着那一堆衣物往宫室里走了。
长玉换好衣物从宫室当中走出来的时候,燕草就在外头候着。
“世子呢?”长玉没见到院中陆嚣的身影。
燕草神色尴尬道:“世子……世子去后面换衣裳了。”
长玉一时还有些发愣,燕草却骤然之间抬头,呆滞瞧着长玉的身后。
长玉皱了皱眉,回眸去看身后。
陆嚣正从屋里出来,穿着那一身宫装,就站在门边瞧着长玉。
长玉愣了好一会儿。
虽说是男子,可正还是少年,腰细腿长,除了比平常的女孩子略高一些,皮肤略黑一些之外,倒也没有太过奇怪。
陆嚣穿着女装倒没觉得不自在,根本没瞧燕草那见了鬼一样的目光,兀自弯腰,拍了拍裙摆上的折痕,复又抬起头来,还有几分不解:“怎么了?很奇怪吗?”
原本今日禁足之中偷溜出去见安贵嫔,长玉心底还是很有几分不安的,可是一时间看着眼前陆嚣一身宫女装扮,还是不由得笑出了声。
“世子不觉得勒得慌?”长玉不由想笑。
陆嚣倒像是习惯了,摆摆手满不在乎道:“从前那会儿养在乡下,乡下的嬷嬷不许我出去玩儿,我就时常穿着女孩子的衣裳溜出去。这个不要紧,能瞧得过去就行,也就是稍微粗壮了一些罢了。”
粗壮。
长玉差点笑出声。
却又觉得不给陆嚣面子,遂忍着笑淡淡道:“看来世子是惯犯了。”
这话倒叫陆嚣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伸手揉了揉鼻子,大大咧咧道:“别说我了,帝姬还是赶紧随着我出去吧,一会儿临吉殿侍卫交接的时候快到了。”
长玉点了点头,朝着身边的燕草吩咐道:“你就看着这儿,若是有人进来,便说我睡了。”
燕草蹙眉:“奴婢都知道,帝姬快去快回。”又朝陆嚣恭敬施以一礼,“还请世子万万护着些我们主子,燕草在这儿谢过世子了。”
陆嚣点点头,回头朝长玉道:“走吧。”
“嗯。”长玉首肯。
*
陆嚣背着长玉,沿着长玉院中那一株大树爬上去,而后两个人沿着树枝翻了出去。
陆嚣先跳下墙,在下面伸手接着长玉。
长玉还从来未曾爬过墙头,趴在高墙之下往下看的时候,还是有一些慌的。
陆嚣站在墙根底下,张开手接着她,朝她比着口型叫她往下跳。
长玉瞧着底下的陆嚣,攥紧了手,一咬牙一闭眼就往下跳。
陆嚣眼疾手快,赶紧上前扶住她。
长玉搀着陆嚣的胳膊,睁开眼回眸看去,人就已经站在宫墙的外头了。
陆嚣有些得意地瞧着她笑:“跟着我爬墙,用不着害怕。”说着她拉一把,“临吉殿快要轮换侍卫了,赶紧过去。”
长玉点点头,跟着陆嚣身后往临吉殿的方向走。
长玉的脚伤还未曾完全好,一路走到临吉殿还是有些吃力。
好不容易到临吉殿下,陆嚣拉着她七拐八绕,在临吉殿后的台阶下遇着两个宫女。
长玉原本还担心,陆嚣却回首朝她笑了一声:“别怕,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长玉犹豫着瞧着陆嚣,还是点了点头。
她站在台阶下,瞧着陆嚣走到那两个宫女身前,笑着与她们说了几句什么话,那两个宫女便将手里提着的东西递给了他。
陆嚣朝着那两个宫女点了点头,便回身过来朝着长玉招招手。
长玉点头,赶紧朝着陆嚣的方向过去。
那两个宫女是在行宫离供职的,并未曾见过长玉的面容,自然也不知道她是谁,只将手里的食盒交给陆嚣长玉二人,嘱咐了两句便离开了。
长玉瞧着陆嚣有些惊奇:“你与她们说了什么?”
陆嚣洋洋得意:“这两个是在行宫供职的宫女,我前些时候认识的,我说想进临吉殿给贵人送点东西,她们收了我几个玉镯子就同意了。”说着,递了一个手里的食盒给长玉,“拿着,跟着我一同进去。”
长玉接过陆嚣手里的食盒,还是有些担忧,“真能进去?”
陆嚣摆摆手往台阶上走:“那些行宫看守的侍卫,都是些混吃混喝的,常年待在行宫这样没前途的地方,早就没什么耐性了。那两个姐姐说了,这会儿换岗没有人,赶紧溜进去。”
事已至此,也只能破釜沉舟一试。
长玉捏紧了手里的食盒,赶紧跟在了陆嚣的身后。
果然,如陆嚣所说,临吉殿门前这会儿是无人的。
长玉心中一喜,没想到这么顺利,跟着陆嚣的身后便要往临吉殿之内走。
可二人还没踏进门,不远处身后的台阶上便传来一声重重的呵斥:“何人!?无诏不得入临吉殿内。”
陆嚣一时也僵住了,长玉捏着手里的食盒微微一愣,细声细气地低头过去,朝着台阶下走上殿前的人道:“回大人的话,是例行给贵人送吃食的。”
陆嚣也跟在长玉身边,低着头行礼。
侍卫的目光一阵审视,“你们两个……”
“好了兄弟,就是送饭的嘛,咱们哥俩喝咱们的……”侍卫身旁的另一人勾肩搭背悠悠道,“进去吧进去吧。”
长玉倏然松了一口气,赶紧转身往临吉殿里走进去了。
进了临吉殿,关上殿门,长玉和陆嚣才都松了一口气。
陆嚣朝着殿内扬了扬脸:“你快进去吧,我在这儿替你守着。”
长玉抱着怀里的食盒,感激朝陆嚣点了点头,“我很快就出来。”
陆嚣挠头笑了笑。
长玉也朝他笑了一声,随即转身往着临吉殿的内殿走。
上回来临吉殿的时候,殿中还是一派繁华歌舞盛景,如今却冷冷清清,满地狼藉也无人收拾。
好歹安贵嫔前时还是明昭帝身边的宠妃,一度独占春恩,风头无人能及。可是不过朝夕,过去那场恩宠不过就像一场梦一般没了。
长玉跨过殿里的一堆狼藉,走进后殿,一抬眸,正瞧见安贵嫔倚靠在床榻边垂眸发呆。
她一个人静静坐在那儿,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长玉在瞧见安贵嫔的第一眼时,便再也忍不住眼眶中的泪水。
她抱着食盒迈步走上去,立在安贵嫔的身边。
直到这个时候,安贵嫔方才梦醒似的抬起了眼瞧着长玉,眼神当中一片空洞无神。
她好像觉得自己出幻觉了,揉了揉眼睛,又再瞧了一遍,才不敢置信地伸出双手,颤颤巍巍地去抓长玉的胳膊。
安贵嫔仰脸看着长玉,面色枯槁,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泫泫蓄着眼泪。
长玉将怀里的食盒放在一旁,扑进母亲的怀中,将头埋进她的脖颈当中。
才区区几日,安贵嫔整个人就像是大病了一场,瘦得厉害。长玉抱着她,只感觉像是扑空只抱着一件衣服。
安贵嫔眼里蓄着泪,将长玉推出怀里,比着手势问她道:“你怎么来了?”
长玉忍着眼泪,“母妃的伤可好了?”
安贵嫔笑一笑:“母妃瞧着你没事,就安心了。你快回去,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若是被你父皇发觉了,母妃要连累你。”
“有一事,女儿要向母妃问明白。”长玉急急朝着安贵嫔打手势问,“假孕之事,是否有人陷害母妃?母妃一定要如实告诉我。若是母妃受了委屈,长玉定要帮您讨回公道来。”
安贵嫔瞧着她淡淡笑了一声,打了一个手势。
长玉瞧着安贵嫔的手势,一时之间顿住,不可置信,拧眉瞧着她打着手语:“怎么可能呢?母妃,你骗我,你怎么可能自己假孕争宠呢?母妃,是不是皇后她逼着你?母妃,你别怕,告诉我,长玉就算是赔上性命也一定……”
安贵嫔的手恰时地温柔覆住长玉的手,打断了她后面的话。
她瞧着长玉,微微笑起来,抬手抚了抚她的脸颊,朝她打手语道:“不要说这样的话。”
长玉的手无力垂下来,她瞧着安贵嫔红了眼睛,失声道:“母妃……”
安贵嫔静静笑了笑,松开长玉的手,打着手道:“不干谁的事情,是母妃自己做的。母妃不想你上含章殿和亲,可是除此之外,母妃也想不到别的法子了。长玉,如今母妃假孕的事情败落,你万万不要再与母妃有所来往,太后是个要规矩的人,等她知道母妃所做的事情,即使陛下不惩罚母妃,太后她也不会放过母妃的。”
长玉拼命摇头,红着眼:“我去找父皇求情!我去求皇太后!母妃,我是父皇的女儿,薛家对的血脉,我去与父皇和太后说,说这一切都是因为我自己不想上奉贤殿从而惹出来的!母妃你只一口咬定都是我求您,您没办法才听了我的做出这些事!我是帝姬,不会有事的!您信我,我一定平平安安带您回盛京!”
安贵嫔温柔笑着,瞧着面前的女儿,疼惜地抚了抚她的脸,沉沉摇了摇头。
“长玉。”安贵嫔打着手势道,“不要再管母妃了。皇太后知道这事是早晚的,盛京,母妃是回不去了。为今之计,只有少于母妃来往,也千万不要在你父皇和皇祖母面前替母妃求情,离母妃远远的,才是对的。母妃什么也不求,只要你能好好的,母妃也就安心了。”
长玉骤然抬眸,愤愤瞧着安贵嫔,一双眼睛眼眶通红。
“若是早知道母妃是要用这样的法子来救长玉,长玉宁可不要!”长玉颤着手,哽咽着,“母妃是长玉唯一的亲人,是唯一疼长玉的人了……”
安贵嫔瞧着长玉,不知不觉也已经满脸清泪。
她颤着手,伸手抚了抚脸上的泪痕,双手温柔地捧上长玉的脸,摇着头。
半晌,她松手下来,瞧着长玉慢慢比着手语。
“……若是母妃这一次回不了盛京宫,回宫之后,你一定要得讨得贤妃娘娘的欢心,贤妃娘娘除母妃之外,唯一能护住你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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