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止飞身上前, 一把先将在上的薛长敏拽开。
长玉顺势惶惶抓住了薛止的袖子,抬眼惊慌失措地瞧着他, “三哥, 三哥救我, 八皇姐她要杀了我!”
薛长敏身边的侍女连忙上前搀扶住自家主子, 薛长敏靠在冰翘身前, 一脸不可置信地瞧着眼前的景象,恨恨朝长玉道:“你说什么呢!?薛长玉, 这么多人在跟前瞧着的,你怎么还有脸倒打一耙!?”
长玉小心往薛止的身前靠了靠, 一双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袖,低着头:“三哥,我……”
薛止垂眸瞧着怀里瑟瑟不安的长玉,听着那一声有些带着哭腔的“三哥”,眉头皱紧了。
他们兄妹二人之间, 长玉向来与他疏离, 就算是喊人也不过是一句恭敬的“三皇兄”,今日这一声“三哥”倒是平白喊得两人亲近了几分。
薛止松开一只手,安慰地拍了拍长玉的肩膀,才回眸去正式着站在一旁的薛长敏,话语里并不似往日客气:“八皇妹今日来这儿做什么?”
薛长敏愣了一愣,勉强笑了一声,“三皇兄,我不过是担心九皇妹一个人在这院子里住着冷清, 今日特地过来瞧瞧她,谁知道一时竟恼了九皇妹的清净,两个人就拌嘴了几句罢了。辛亏三皇兄来得及时,不然我这张脸今日可就要被九皇妹刮花了。”
薛止将怀里的长玉松开,燕草与让眉匆匆忙忙便上前来搀扶着她。
薛止站在长玉的身前,负手漠然瞧着薛长敏,不咸不淡笑了一声:“该说,若非是我来的早,九皇妹怕是要在这儿被你一顿好欺负。”
薛长敏连忙辩解:“根本就不是三皇兄你看到的那样,你没来的时候,满院子的人都瞧见了,是薛长玉她抓着我要刮花我的脸,只是她听见外头的动静,便做了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给旁人瞧的!三皇兄,我身边的人都可以作证!”
冰翘搀扶着自己主子,狠狠盯着长玉:“三皇子,您可别被九帝姬骗了,她可凶狠着,咱们八帝姬哪里是她的对手?再说了,咱们帝姬脸上被九帝姬掌掴的印子都还在呢!”
燕草搀扶着长玉,听着薛长敏主仆等的话,吸了吸鼻子,把眼眶里的眼泪水憋回去,心疼地瞧着长玉,低声道:“八帝姬的人多,咱们九帝姬受了您的欺负,也不敢说什么。只是八帝姬说这话前,也瞧一瞧咱们九帝姬眉下的口子,原本好好的一张脸……”
薛长敏扬手指着燕草,气愤道:“你这丫头,还敢污蔑人?”
燕草咬着牙,恨声道:“奴婢不敢污蔑人,何况这院子里就奴婢与九帝姬两个,两张嘴再怎么辩解,也说不过八帝姬身边人多。”
让眉垂下头,朝着薛止道:“奴婢原先奉着九帝姬的指令前去给院子里的丫鬟们开月钱,回来的时候就听见后院里吵吵闹闹的,瞧瞧进去一看发觉是八帝姬带着人闹了进来。奴婢胆子小,眼见九主子被八帝姬掌掴,可是却不敢出去为主子出头,这才慌慌忙忙出来找人,正巧碰见了您。三殿下,如今安氏庶人自戕,宫里的人多瞧不起咱们九主子是个自戕妃嫔生出的,处处都踩她一脚,求您护着些咱们九主子吧。”
燕草低声道:“八帝姬说是咱们九主子要害您,可这伤口明明白白在九主子的脸上,难不成还是九主子自己划伤自己污蔑您?这可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
“是!就算她脸上那道口子是我划的,但我也是不小心划的!我原本不过是好心过来瞧瞧她,谁知道她自己说话处处针锋相对于我,我也是一时被她那张嘴气恼了才忍不住想教训教训她,谁知道护甲就不小心划她脸上了!?”薛长敏越听越气,分明就是薛长玉抓着她要划花她的脸,如今怎么倒成了她薛长敏是恶人?
薛长敏瞧着垂首靠在薛止身边始终一言不发的长玉更加生气,刚才还盛气凌人地把她按在地上,这会儿便楚楚可怜地躲在别人的身后不吭声装受害者?果真如母妃说的一样,薛长玉这个人就是心机深重且虚伪至极!那一次在父皇面前是如此,如今在薛止面前又是这样!
她瞧着默不作声的长玉,越想越气,终究是没忍住,上前一步一把扣紧了长玉的手腕,“适才动手的时候不是嘴里说的话很厉害么?这会儿到了人前就知道装乖了!?薛长玉你说话啊!?”
长玉被薛长敏这么狠狠一拽,故意便顺着薛长敏的方向倒下去,一只手紧紧抓着薛止的袖子,仰头瞧着薛止,眼睛里少有的脆弱,只喃喃道:“三哥,我真的没有。”
“八皇妹,你闹也要分清场合。”薛止手臂一拦,便将长玉拉了回来。
她往前走了一步,整个人便像是一座高山一样横在两个小姑娘之间。
薛长敏被薛止这样轻轻一推,整个人往后踉跄了一小步,仰头瞧着他不甘心道:“三皇兄难道真就信了她?三皇兄当真觉得我能欺负得过她?当日沐宸殿上她连人都敢杀,连父皇的亲臣都敢砍……”
“八皇妹!有些话,适可而止。”薛止的声音骤然沉了下来。
薛长敏仰脸去看他,却见薛止素来清风明月一般温和的面容阴沉得很。
薛止将长玉拉到了自己身后,冷脸淡漠瞧着薛长敏,“八皇妹,沐宸殿的事情岂是你能够随意议论的?你的恭敬呢?还是说你近来与皇后娘娘多亲近,听见陆淑妃要解禁足了,于是胆子便也跟着大起来了?”
“我……”薛长敏吃了个瘪,可瞧着薛止的脸色,却也不敢贸然再回口过去。到底,薛止统领玉龙府的名声在外,能够统领那种吃人的地方的人,她心里还是有几分畏惧的。
薛止冷眼瞧了一阵薛长敏,见她不再说话,睫羽便搭落下来,盖住眼底的一片冷意,连带着声音也微微宽和了一点,“八皇妹,回宫在即,淑妃娘娘也很快就要解禁了,这段时日,你还是少关照九皇妹这儿,多谨慎着自己吧。我听说,因着前时抚南侯世子拒婚于你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如今盛京当中议论颇多,父皇和皇祖母都觉此事有损薛氏脸面,心中已经很是不满陆家了。陆家是你的外祖家,到底你也该关心关心才是。”
一听见“陆淑妃”三个字,薛长敏的气焰便立刻小了下去,想了想自己实在没必要与薛止闹得不痛快,只好忍下心口的气,朝着薛止欠了欠身,冷声道:“既然九皇妹这儿不欢迎我,我也就不讨这个没趣儿了,三皇兄安,我先退下了。”
说罢,薛长敏冷眼瞥了一眼长玉:“九皇妹,有些事情,你我心知肚明,来日再慢慢说道。”
抛下这一句话,薛长敏便带着身边的宫人簇拥着往院子外走了。
长玉一直缩在薛止的胸前埋首不说话,直到薛长敏走了也未曾回头看她一眼,像是当真害怕极了。
待薛长敏等人的脚步声远走了,薛止这才垂头下来,轻轻揉了揉怀里长玉的头,温声道:“八皇妹人已经走了。”
薛止松开手,长玉往后退了一步。
燕草赶紧上前搀着她,往她脸上一看,吓得魂都没了:“这满脸的血啊!”
“扶九帝姬进去,赶紧着人叫太医,顺便烧点热水进来。”薛止抬手替长玉抚了抚脸上的血痕。
燕草有些为难:“原先伺候九帝姬的人都不肯再伺候了,如今跟来行宫里能伺候的就只有奴婢与让眉两个人,奴婢去叫太医过来,让眉去烧水……”
“不用你担忧。”薛止轻声道,“这儿有我瞧着她。”
燕草连忙感激道:“多谢三殿下!”说着赶紧催促着让眉去烧水,自己转身匆匆跑出去寻太医过来看诊了。
薛止回身,小心扶了一把长玉:“先进去吧。”
长玉没吭声,点了点头,抱起一旁的那只吓得不敢动弹的小狗崽,跟着薛止回了屋子里。
院子里的人走光了,燕草出去找太医,让眉烧水,屋子里就只剩下长玉兄妹二人静静坐着。
长玉坐在榻沿上,怀里抱着陆嚣送的那只小狗崽顺毛,瞧着薛止将屋子里的门窗都关紧了,又将她面前烧着的炭火盆子里的炭拨了拨。
火烧得旺旺的,熏得长玉满脸暖意,怀里的小狗崽也觉暖和了,懒洋洋地在她腿上翻了翻身。
薛止做完这些方才转身,从怀里掏了一方干净的帕子,站在长玉身前准备替她擦一擦脸上的血。
长玉伸出手去拦,低声道:“多谢三皇兄,我自己来。”
薛止捏着帕子的手顿了顿,垂眸睨着面前的长玉,眉眼慢慢簇起来笑了一声:“适才八皇妹在的时候与我这样亲近,如今转过神来,妹妹又与我生分了。”他按下长玉的手,温声道,“你瞧不着,我替你擦。”
没由得长玉再说话,薛止已经小心捏着帕子将她半张脸上的血痕擦干净了。
长玉没吭声,垂眸抱着怀里的小狗,捏着它的小爪子玩。
温暖的屋子里静悄悄的,唯独只听得见炭火盆子里火星子噼啪爆开的声响。
薛止替长玉擦干净了半张脸,收手回去。
长玉正想朝他说一句谢谢,猛然之间却听见头上传来薛止一声淡淡的笑:“适才我要是再来晚一步,你怕是真要将八皇妹的脸上划一道口子不成?”
长玉浑身一震,仰头拧眉瞧着薛止,不解道:“三皇兄这话是什么意思?”
薛止将手里擦过血的脏帕子扔到一旁,抱着胸立在长玉跟前,往后退了一步,眉眼带笑地瞧着她:“我这话什么意思,长玉妹妹心里不是很清楚么?”
长玉抬眸,对上薛止那双沉静含笑的眼睛。
她心里狂跳,搭落眼睫下来不想再看他,只温吞开口:“三皇兄,八皇姐从前与我便多有不和,如今我失了生母,她嘲讽我几句也是情理之中,也不是存心想伤了我的脸,这件事情还请三皇兄不要说出去,徒惹父皇与皇后娘娘的烦心。”
薛止抱着胸垂着眼睨着她,眉眼上笑容依旧温和极了,“八皇妹伤了你,你也给八皇妹的脸上刮了两道手掌印了,算是扯平了,这件事情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出去,于她于你都不好,为兄自然不会把这件事情说出去,长玉妹妹放心。”
长玉抱着怀里的小狗,垂眸没立时答话,心中却漏跳一拍。
她这些小伎俩用在别人眼里或许尚可,只是当着薛止却实在没有什么用处。薛止的心里明镜一样,看得清清楚楚。瞒,自然是瞒不过去了。
“既然三皇兄知道八皇姐没在我手里讨上便宜,何故还要特意来帮我?”长玉轻轻咬了咬嘴唇。既然薛止看得分明,她也没必要再在他面前装模作样惹他笑话了,“三皇兄什么时候瞧出来的?”
薛止拉了一张凳子过来,落座在长玉的对面。
长玉抬眸过去,正见薛止微笑地瞧着她,眼角上积攒的尽是柔和。
“你身边的宫女跑出来寻我的时候,我确实有些担心你,如今安氏娘子过身,你一人在宫里孤苦伶仃的,确实也容易受欺负。只是后来我又想了想……”薛止一笑,“谁还能欺负得了你呢?”
长玉垂眸,淡淡笑了一声:“三皇兄真是看得起我。”
“既然妹妹打得过,我也不好插手。”薛止弯着眼睛微微笑,“何况八皇妹那个绣花枕头,能把你怎么样?她人多,却也不一定能欺负得了你。”
长玉听到薛止用“绣花枕头”来形容薛长敏,不禁心里暗暗觉得好笑。
薛止也笑了一声:“不过,八皇妹在我面前说的倒是实情。”
长玉替腿上的小狗崽温柔地顺着毛:“既然三皇兄知道八皇姐说的是实情,何故还不给八皇姐脸面?”
薛止那双沉静漆黑的眼瞳静静微笑着瞧着长玉,“就算八皇妹说的是实情又怎样?我想帮妹妹便帮了,管他什么实情与否?”
长玉替小狗崽顺着毛的手微微一顿,抬起头来,没听清薛止说的话一般,“三皇兄说什么?”
薛止静静笑道:“妹妹那会儿叫我一声三哥哥,当真叫我没法子不去帮着妹妹说话。宫里人情冷暖不比外头,妹妹叫我三哥哥,当真比叫三皇兄听着叫人亲近多了。所以,哪怕八皇妹说的是实情,为着这一声三哥哥,我也想妹妹。”
这话叫长玉一时没法答,她瞧着薛止,突然觉得自己根本就瞧不明白这个人。
薛止对着她的面容总是温和亲近的,可是薛止越是对她温柔亲近,长玉就越觉得这个人冷漠疏离。
没来由的好比起没来由的坏,总是更叫人提心吊胆。
温柔笑眼待人的是薛止,利落在骊县斩杀难民的也是薛止,给她送来那瓶导致生母自尽离世的药的人是薛止,可是临吉殿上虎口之下救了她的人也是薛止。
薛止那么多张笑脸糅杂在她的脑海里,可是细细想下去,长玉却觉得没有一张笑容是薛止真心实意的。
包括现在。
“妹妹怎么了?怎么一直不说话?”薛止瞧着长玉一直垂眸不言,温声开口问她。
长玉抱着怀里的小狗崽,半晌,终于轻轻抬起了眼睫对上薛止的眼睛。
“三皇兄对我好,究竟是有何索求呢?或者,三皇兄想从长玉这儿得到什么?”
薛止瞧着对面端坐的少女,少女的眼神清亮,眉眼里神色认真严肃。
“索求什么?”薛止却展颜笑了。
从前安贵嫔尚在世的时候,薛止对她好,她还觉得或许是瞧在安氏受宠的原因之上。可是如今生母已经过世,她孑然一身在盛京宫当中生存,实在是想不到自己还有什么值得薛止费心的。
薛止端正坐着,想了想,笑道:“我对妹妹好,妹妹就一定要回报我些什么吗?”
从前顾虑着安贵嫔太多,许多话长玉总是不敢轻易问出口,可是今非昔比,她没什么再好顾虑的了,于是直接道:“长玉是安氏庶人所生,三皇兄是贤妃娘娘名下的皇子,如今安氏已经遭到父皇的厌弃,三皇兄还是少与长玉来往,免得招惹了父皇的不悦。再者,长玉无故蒙三皇兄照拂,确实无以为报。”
薛止静静听着她把话说完了,默了一阵,方才抬头,瞧着她眼睛笑道:“若是妹妹非要给我还报些什么,方才觉得受我照拂安心的话,我倒是真有一事求索于妹妹。”
长玉垂眸,静默了一番:“三皇兄请讲。”
薛止坐在那里,静静笑了:“这宫里头,从来都没人叫过我三哥哥。妹妹这样叫我,很是亲近,我很喜欢。若是妹妹愿意,以后也这样叫我一声三哥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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