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神!啦!”碧丝笑嘻嘻地拍了拍长玉的肩,“还盯着簪子看啊,人都走远啦。”
长玉顿时抬头,瞟了碧丝一眼,“说话如此放诞无礼,看来是真欠教训。”
碧丝赶紧捂了嘴,嘿嘿一笑。
长玉抬手将簪子别进发髻里,拢拢袖子,“走吧。”
碧丝跟在长玉身边咕哝:“我这不是瞧着三皇子人不错吗?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么好一哥哥……”
“以后再碰上,行礼便罢,不要说这些多话。”长玉冷声道。
碧丝耷拉脸,拖长声音:“是是是,皇家兄妹,别有不同。”
“不是不同,是这个人他……”长玉脑海里浮现起那张沉默温柔、观之可亲的笑脸,垂下睫羽,“总之,甚少来往为妙。”
碧丝不知所谓瞧了她一眼,撇撇嘴也不再说话,只端着食盒跟着长玉往沐宸殿的方向慢慢走,走了半晌才又道:“适才那个人问你怎么处置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就是打她一顿出气便罢了,你还真一句话就把人杀了?”
长玉淡声道:“什么你我的,规矩呢?这些日子我想着你脑子没好全不与你计较,可若是往后人前再这样无规矩,我决不轻饶。”
碧丝赶紧道:“知道知道,得唤主子。我这不是没习惯么?”
长玉突然停住脚步,转头认真瞧着她,“今朝你不习惯,等到了明儿,这话落进别人耳朵里,你死无妨,可莫连累了我与美人。”
“是,九帝姬。”碧丝懒懒笑应了一声,“九帝姬年纪不大,做事下手倒是挺狠,一个人说杀就杀了。”
长玉眉目沉静:“不然?难道要心慈手软,留着等她明儿重整旗鼓来报复我?”
碧丝想了想:“我从前看的一些小说,咳,话本子,里头的人物可不是你这样的。”
“我不清楚。”
碧丝跟着长玉往前走了几步,沙沙踏雪声当中,碧丝才又听见身前长玉声音静静的,“我只清楚,宫里向来便是如此。”
碧丝一怔,随即才垂眸,勉强笑了笑,安静跟着长玉一路往沐宸殿去。
*
沐宸殿里丝竹歌舞已经换过三轮,高台王座之上,明昭皇帝在美姬环簇之中左拥右抱,面前杯酒佳肴,一片纵情声色的狼藉。
明昭帝懒洋洋靠在几个姬妾的怀里,手里卷着美人的一缕青丝,悠哉听了半晌丝竹乐,才将眸子瞥向殿下跪成一排的言官大臣。
皆是正三品以上官服,多半胡子花白,尽数是朝中资历深厚的。
他们直直跪在殿下,面目刚正严肃,手中一柄玉牌挺立握在掌心,满堂歌舞姬来回穿梭舞动在这群跪着的言官当中,场面格外怪异。
明昭帝扫了他们一眼,又满目笑眼转眸回来,拦了一个娇滴滴的美人进怀里。
“来陛下,臣妾喂您吃一颗荔枝。”美姬柔弱无骨伏在明昭帝胸怀上,巧笑倩兮地伸出纤纤玉手。
明昭帝垂眸下去要咬下那美姬手里的荔枝,可却见美姬芊芊素手婉转一动,媚笑着将晶莹剔透的荔枝肉放到了自己的嘴上。
明昭帝见状大笑,手抚着美人玉肌,一口啄在她樱桃小口上,横冲直撞而入榴齿当中,惹得美人娇笑连连。
台下言官们横眉冷目听着九五之尊上一派荒唐笑声,痛心疾首闭上眼。
“陛下!”一位长者出列,颤颤俯首磕头下去,悲怆哽言,“素来史官秉笔直书,记录君王言行与政务得失乃是职责所在,圣祖皇帝与先帝都曾有谕旨,要史官直书其事,不掩其瑕,才可以让后世引以为戒,保我大燕盛世千秋。现如今,陛下夺笔改字,因史官秉笔直书而关良臣,不仅有违祖法,更是让满朝忠君之臣深感寒心啊!臣与朝中同僚,都恳请陛下免除史官责罚,复其原职,以安抚前朝,巩固国本!”
此言一出,身后的言官也跟着磕头,满殿朗声:“——求陛下免除史官责罚,安抚前朝!”
这声音掺杂着沐宸殿上的歌舞格外刺耳,皇帝皱了眉,怒睁开原本安闲闭上的双目。
他伸手,揪住闲适躺在怀里的美姬的秀发,蛮横将她从自己的胸前扯开,一脚踹在地上。
围在他身边的妃子顿时惊呼退后,连带着殿中的歌舞也停了。
明昭帝怒气冲冲地坐直身子,将手里的一枚酒杯狠狠朝着之前开口说话的长者头上砸去。
谏言的那名大臣头上顿时血流如注,他满脸是血地砰砰磕着头:“求陛下三思!求陛下三思啊!”
“要死要活的老东西!看了便叫人生厌!朕听个曲儿都闹得不得安生!”明昭帝的眼里杀气腾腾,怒道,“吉祥!滚过来!”
大太监吉祥大腹便便,立马从殿侧赶忙跑上,咕咚跪下磕了一个头:“陛下。”
明昭帝指着台下一众言官:“给朕把这些狗东西丢出盛京宫!”
“陛下!臣等今日以死进谏!若是今日等不到陛下收回成命,臣等今日愿在沐宸殿触柱而死,以全对大燕衷心清白!”
明昭帝眼帘中浮动着一层阴鸷,他压低着眉冷森森笑了笑:“好,一个二个都是高风亮节、宁折不弯的,好,有意思。既然你们这要爱洁,不如朕今日就将你们一把捆了扔进勾栏院里去做小倌人如何?朕就想看看,扔到勾栏院里,你们这帮老东西还怎么个高风亮节!”
堂下一众老臣多是朝野里德高望重之辈,儿孙成群,听到明昭帝这一袭荒谬言论,羞愤不堪,哽道:“臣等多是受先帝当年托付,如今陛下这等言辞,岂非是有负先帝嘱托,有负天下万民期许!?”
“等你到了勾栏院再说。”明昭帝挑眉冷笑,“各位爱卿当年皆是盛京中极负盛名之才子俊郎,如今虽说年纪大了些,可到了勾栏院里或许还别有一番惹人疼爱的风味?”
“苍天不佑!我大燕百年,怕是要毁在——毁在今朝!”
堂中一名年逾花甲的言官哀啸,举目老泪纵横,一言毕,猛然站了起来,直直冲向明昭帝座下的一鼎青铜五羊方尊上。
殿中美姬惊惶叫喊,应声之下,已是血溅五步。
为首的几个官员心痛不堪狠狠闭眼。
明昭帝冷眼瞥着堂下那一滩血,倏然回身,将侧座上的尚方宝剑铮然拔出,疯狂笑起来,“好,死得好!吉祥!来,朕把这把剑给你,你把堂下这几个狗东西的脑袋,一个一个的给朕削下来!”
吉祥惶惶不敢言,噗通跪下去,一张脸煞白,答非所问道,“……陛下,陛下,奴才脏手,免得污了您的尚方宝剑。对了!适才九帝姬来请安,被奴才拦在后殿门外,不如奴才把她请进来?”
台下官员都是京中位高权重的世家大臣,吉祥不敢轻举妄动,只得临时想起来门口还有个可以推锅的九帝姬。
明昭帝皱眉迟疑了一阵,“九帝姬?哪个九帝姬?”
吉祥小心翼翼地开口:“陛下……您忘了?就是从前皇后娘娘身边服侍的那个安娘的孩子,您当时封了安娘为美人。”
明昭帝似是想了一会儿,却仍是想不起。但是骤然之间,他好像想到了更有趣的东西,嘴角勾起一抹笑,“吉祥,你叫那孩子进来。”
吉祥舒了一口气,总算是免了一桩祸事,立刻打起笑:“得,奴才这就去把九帝姬请进来。”
*
“那个老太监不是说他进去通传一声的吗?怎么等了这么久都不见人出来?别是没打发他银子不给办差吧?”碧丝缩在柱子下,捧着食盒冻得瑟瑟发抖。
长玉立在沐宸殿后殿门前的台阶上,望着幽暗的宫室内,一双眼沉静如深井。
殿内远处偶尔远远传来几声喧哗,不知是在争吵些什么,但长玉可以肯定的是,皇帝此刻在动怒。
“耐着性子等,在这里,不要多言。”长玉声音冷清,“不管你瞧了多少话本子,这里不是你想的那样安逸的地界。”
碧丝抬眸看了一眼长玉,捧着怀里的食盒禁了声,骤然,她抬眸望向长玉,轻声,“有人来了。”
长玉也听见了殿内远远疾跑的脚步声,目光循着声音的来源处看过去,但见幽深宫室当中渐渐溶出一团肥圆的身体。
长玉定睛,见是刚才去通传的大太监吉祥,立即领着碧丝,朝着吉祥的方向欠了欠身。
再抬眼时,吉祥已经气喘吁吁地站在二人的跟前。
长玉抬眼,不动声色扫了一眼吉祥泛白的脸,妥帖笑问:“吉祥公公,长玉可以进去面见父皇了?”
吉祥脸上勉强挂着笑:“让九帝姬等了,陛下刚才在前头与几位大人议事,这会儿才叫宣您进去。”
长玉心有狐疑,淡淡看了一眼吉祥。
吉祥在前做了一个请:“帝姬随奴才来。”
长玉抬眸望向幽暗的宫室之内。良久,她朝着吉祥笑了笑:“烦请公公带路。”说着回头,给了碧丝一个暗示的眼神。
碧丝抱紧怀里的食盒,点点头赶紧跟上,主仆二人便从沐宸殿的后殿门踏入,身影渐渐淹没在宫室一片幽深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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