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梅梅而言, 暴富的快感是有点复杂的。
像烟花绽放,绚烂一时,却少了一份绵长悠久的余韵。或许因为不是劳动换来的,那些堆成小山的食物给人的满足, 远不如在地窖里发现红薯的幸福更纯粹。
人性多矫情,多别扭啊。
她打开布袋时,看着一只一只灵兽尸体掉出来, 心里有一点罪恶。她在自己心中的形象似乎也成了一个老地主、一个即将蚕食着森林走向腐朽的老地主了。
她告诉自己, 这是你男朋友拿命换的啊,吃多少供都不算过分。
话虽如此……
这样的享福终究有些虚妄, 让她不怎么踏实。
她诚惶诚恐接下食物,跑去厨房拿了个篮筐,把菜蔬和浆果装了进去。又从水缸打水,把鱼虾、螺蛳之类的养了起来。
一时间, 没去整理那些毛茸茸的灵鹿、灵鸡、灵兔们。
在远处艰难蠕动的楚某和凤某, 赶着投胎似的奔来。极致的饥饿把昔日的体面人变成了野兽,两人将莓子一把一把塞嘴里, 一顿死吃活吃。
浑身哆嗦, 眼泪都出来了。就是饿到如此狼狈的程度。
饥饿是一种容易被轻视、实则非常残忍的酷刑。饥饿面前, 众生也是平等的。王侯将相也高贵不起来。
楚临风吃得太狼犺了, 差点被一大把莓子噎死当场。他拿拳头使劲锤击胸膛, 几乎要让猩猩们以为在挑战它们,最后好歹把堵在食管的食物疏通到了胃里。
他泪汪汪的,仰天发表了一句感悟:“生命啊, 真的太脆弱了。”
那些辟谷的仙人们究竟怎样用脆弱的生命抵抗饿魔的?无法想象。
梅梅斜睨着他们,有点大跌眼镜的感觉。
庞雄若有所思瞧了她一会,对两头猩猩说:“兽肉太多了,有伤天和。以后隔几日送一两只就成。高阶的灵兽修行不易,能不杀则不要杀。吃些鱼也就够了。我等在此是为修炼,不是为了死吃活吃。”
梅梅诧异地望着他,绝没想到他说出这样的话来。
其实,庞雄哪有这样的慈悲心?他是肉食者,从不会嫌肉多。但是,这样成堆的死物太不新鲜了,吃上两三天就会腻,哪有现宰的好吃?
他伪善完毕,转身瞧着梅梅。
她一脸入迷,眼神无比清澈、柔软,好像又重新认识了他一回。庞雄觉得,他在媳妇儿眼里的形象大概已接近完美了。
她这动情的目光值得他一死。
何况假装是慈悲呢?
然而,他的慈悲在猩猩们那儿并不值钱。
那头被恶龙燎秃的大猩猩剧烈翕动着鼻翼,艰难地撮圆了嘴唇,憋了好一会才憋出一句不完整的人话来:“吃......魔气……枯死了……吃。”
梅梅愕然:“.......”没想到,猩猩也会讲话。它说了什么?
庞雄缓缓皱起了浓眉。两人交换一个眼神。
梅梅发散脑洞,组词造了个句:“你是说,到时候魔气进来会让森林枯死,让咱们尽管吃?”
大猩猩吭着气,不说话。它们野兽是有权保持沉默的。
庞雄若有所思眯着眼,“还是说,这岛上的秘境已有魔的渗入了?”
忙着死吃活吃的楚某和凤某一时停住,注视着两头高大得惊人的猩猩。猩猩们有点不安似的原地打转,然后纵身一跳,风驰电掣往森林中去了。
四人大眼瞪小眼。
怪不得恶龙爽快答应跟他们共享森林呢,原来,魔气一来就成死林子了。搞不好还会成为凶林。
梅梅想到那样的前景,满心无常的感觉。太不爽了。
她忍不住问:“系统,猩猩的话是这意思吗?”
过了一会,系统以温和的语气说:【生死有定,万法随缘。诸位专注于任务就好。】
【任务就是你们的修炼。作为铁匠之家,你们要齐心协力打铁。一步一步提高打铁的手艺,精益求精,矢志不渝。如此才不辜负神灵的厚爱。】
这话就像在说:就算宇宙要亡了,也请坚持打铁。别想些不相干的。
庞雄想起了艾尔日记里的话,一时有点想笑:老子辛辛苦苦修炼,就为给你打铁吗?
楚临风嚼着食物,半晌说:“魔气真这么厉害?我不信。咱要靠着林子吃饭,它死了咱们吃啥?”
凤铭说:“假如一切注定发生,就得做万全的准备,存好足够的粮食。”被饥饿折腾透了的王爷一夜间有了农夫的思维,“这段时间争取刷几个储物戒指,把能采收的东西全都收上来。”
梅梅皱了皱脸,难以苟同。
她是战士的思维,而且是理想主义型的战士。她看着前方的森林,那样绿意喧腾,美丽蓬勃。是一个天然的大宝库,一个奇幻的大乐园。
她的田园风光怎么能少了这林子?她绝不能让它毁在魔的手里。
无论如何她要修出大本事,守护好这片森林。虽然她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铁匠娘子,却给自己树了一个大志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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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河中心的小岛遗世独立,与神界的主体部分是隔绝的。这里生活着数千名老玩家,数百名新玩家。
他们的屋舍沿着九曲十八弯的小河排开,从小岛北边的狂野森林,穿过中部的集市区,蜿蜒向南部河滩延伸。
他们各有不同的神兵身份。将军,士兵,军医,琴师,法师……,并由系统制定了不同的升级路线,在这里修炼,生活,做任务,相互已形成一个完整的生态圈。
铁匠之家是底层的小角色。他们住得最偏僻,身份也不起眼。因为当家的提不起锤子,这里的生意还没能开张。
系统也没派其他任务。基本没有上门订货的玩家。
偶尔有人路过,会向家里张望一眼。都是冷漠疏离的表情,互不相干。
关于修炼,梅梅把希望放在了《天地长生经》上。
这篇经文固执地要在她生命中登场,显然有非凡的意义。
也许冥冥之中,神灵自有一番深意。
接下来的日子,她不管做什么,脑子里都在转经文。
做饭、洒扫,种田,随时随地修持不息。她给蜜蜂宝宝们念完花神咒,还让它们沐浴经文。她把门口的二亩田也开垦了。种上了白菜,茄子,青椒等各样菜蔬。
她做田埂、播种、浇水,进行每件事时脑子里都在过《长生经》。修得很深,像把经文嵌入了自己的一切行为。
有时,甚至会进入无意识的念经状态。夜里做梦,经文也自动在识海中流淌。像水流一样止不住。那感觉不叫人腻味,却让人感到温和、平静。
念经和生活成了一体的。
整个人进入了神奇的状态:似乎一半的她在生龙活虎地过日子,另一半的她却在入定行持。
然而,即便如此奋进,努力,她也没再得到上次的大感应。
这篇经文不长,统共一百零八字。每个字的意义她都明白,连起来却一团云雾。它不教人如何引气,结丹,似乎并不是道家的修法。
它的句子像禅诗,但有时又觉得像琅琅上口的祷祝:像巫人的祈祷和祝福之语。
梅梅不管它是啥,就一门心思地修。
奶奶曾说,凡事干到要死的地步,自然会有不一样的境界涌现。梅梅以死的气魄修这本《长生经》。她不信修不成功。
日复一日,分分秒秒。
系统派给凤铭和楚临风的任务,是寻找铁矿、采集生铁。但这个阶段,庞雄建议他们不急着去。身上没本领,很容易出事。得刷个技能才行。
他们就在家里做木工,修房子,派一点男人的用场。
姓楚的太好动,有空就钻进森林撒野、疯玩,很快跟一帮野兽、精怪混成了干兄干弟。他天生一副顶级浪子的嘴脸,漂亮,灿烂,走哪儿都是一轮烈阳。
林中小雌妖们都热烈地爱他,为他心碎。
假如不是因为有条恶龙,他就可以在林中打造一座超级后宫。不等庞雄的铁器出炉,就已被爱妃们索求而死。
对此,凤铭表示十分鄙视。
这时,楚某人会露出一个漂亮又无情的笑。看透一切似的说:“玩玩而已。我知道我自己是谁。”
当家的成天泡在打铁房里,进入了半闭关的状态。
早饭吃一大堆食物,之后一整天浸淫其中,不再进食。直到过了子夜,梅梅已在睡梦里念经了,他才踽踽回到两人的窑洞。
梅梅不知他怎么修炼的,每次回来都是濒死,累得没法讲话。有两次澡也洗不动,浑身馊得像浸了泔水。他就识相地躺在砖地上睡。
梅梅心疼。把温在缶子里的水倒出来,给他擦一擦身。
他像醉汉一样呢喃着:“哦,梅梅,我的梅梅……”这呢喃是他心底涌出的歌,女人听了要化的。他夜里打呼噜也不会嫌弃了。
他深睡时,浑身上下骨头都会炸响,“噼里啪啦”像在放小鞭炮。
每一场觉都睡得惊天动地。
骨头像在节节断裂,又重新接合。他常会疼醒,喉咙里漫起痛苦、隐忍的呻.吟。梅梅半夜坐起来跟着他一起喘,好像在替他疼。不住地给他擦汗,帕子都浸湿了。
梅梅一边擦汗一边心疼:“这功法对不对哦?疼成了这样,也太凶了。”
一点不像慈悲的功法。
他躺在那儿时,肌肉被疼痛绷成了岩石。本就沙哑的嗓门儿成了破碎的,他跟她解释:“这是除魔法门。除魔就要自身硬气,不能有恶业,有邪气。练的时候越疼就说明我造的孽太多了。这是活该受的罪。”
况且,他的体内还有妖气。
金刚密法修的是至刚的阳煞,专克邪魔之气。每日一修炼,体内就开始上演正邪厮杀,苦不堪言。然而,他私心是想要坚持下去的,想用这至煞的法门吞噬妖身。
这样他就能成为完整的人……
“咱不练了。”梅梅替他决定,“大不了不除魔呗。”
“那不行。”他面无表情地躺那儿,“他的诅咒怎么办?这个祸根不铲除了,我一辈子不能做大丈夫了。再说,咱们耍了他一回,他肯定会惦记着咱们。”
梅梅心想也是。这把悬在头顶的刀随时可能砍下来。“哎,疼到啥时是个头啊。那你悠着一点儿,别练太狠了。疼成这样也太吓人了。”
他疲惫地微笑着,汗淋淋地冲她看。看她披发跪坐在身边,被月光烘托得那么娇柔,他像弥留之际的病人那样饱含依恋地抬起手,抚触她秀丽的轮廓。
“我没事,习惯就好了。”他说。
梅梅给他擦汗,像个小母亲一样俯下来吻他的额,吻他的嘴唇。满满都是怜爱。这时的庞雄就脉脉的不出声,沉溺在这份柔情中。
这时的他会想,无限的宇宙这么大,这么空,什么神啊、魔啊都是虚的,只有这个可爱又可怜的梅梅才是他生命中唯一的真实。
他有时忍过一阵疼,会把她拖进自己的被窝尽情地搂上一会,再讲点温柔入骨的情话:“归根究底,除魔什么的也不重要。我吃这份苦不图别的,就想换点金币给我媳妇买几件好衣裳,让我媳妇过好日子。”
梅梅枕在坚硬的胳膊弯里,脸朝着他微笑。
其实,现在吃得好睡得好,灵花灵草灵兽都是尽吃的,日子无可挑剔。衣服确实破了一点,睡衣都是拿他的衣裳改的,他成天只能打赤膊。但是,也不需要他受苦受难去挣这点金币。
可是,梅梅不说这些煞风景的话。她会说:“你这男人这么好,假如有人不准我做你媳妇儿,我绝不答应。”
他就笑了,撸猫似的在她的脑袋上摸个没完。
梅梅在散发着阳刚气息的汗味儿中睡着了。
这大概就是爱情的酸臭味吧……
作者有话要说:过渡一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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