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那是个真实的虚幻世界。
它的真实在于,生死是完全作数的。爱恨也作数。它的美丽和残酷与大千世界各种红尘相似,一切情感都有真实的分量。
唯一不同的,只是游戏规则罢了。
*
第1章,
天色有点妖。
早晨看着像黄昏,满天飞着铅色的流云。风像猛兽一样呼号着。在这销魂蚀骨的阴寒天里,梅梅上了一辆出租,去郊外的“帽子山”拍外景。
那座秃山高不足百米,远看就是个孤零零的土馒头。沿途的竹子都被风凋零了,根根枯骨似的戳着。放眼一看,毫无景致可言。
导演却不知怎么中了邪,对这荒凉地儿情有独钟,硬是把整个剧组折腾了过来。
梅梅到时,他老人家正在檐下抽烟。军大衣敞着怀,头顶鸟巢般的乱发。一副吃不起饭的颓废老艺术家模样。见了她热络招呼道:“来了?先拍你那场。”
“谢谢导演。”
“进去化妆吧。”他向风里吐个大烟圈,打量着她一笑。牙龈都笑出来了,猩红猩红的。
梅梅看得心里一跳。或许是天色缘故,这笑莫名有点邪性。再仔细瞧去,老艺术家的脸又恢复正常了。他慈蔼地问:“怎么了?”
“没怎么。”梅梅进化妆棚去了。
她是初次“触电”。
之前学建筑的,跟演艺圈不大挨得着。这次是陪表姐去试镜的,却被导演万花丛中一眼相中,说她跟他心中的女主太像了:芙蓉秀面,纤姿楚楚。满脸胶原,娇美可爱。同时,又有一种柔情似水的弱态,一看就是那种会装可怜、懂得怎样让男人吃亏的女人。
梅梅自认并不是。
别看她生得一汪弱水,却有着公牛般的蛮力。让男人吃亏她不靠装可怜,只靠拳头。
可人家的片酬挺有诚意的,捞完这一票够她在市区买套公寓了,就没能克服金钱的腐蚀,接了这个角色。
这是给一款游戏制作的广告短剧,三十分钟时长的迷你制作。她演其中一个村花小寡妇。
人设是土了一点,狗血指数可不低:
草垛边随便捡到个受伤男子,就是个落难的大将军。将军还没啥风月经验,对这庸脂俗粉一见钟情,为报救命之恩,把祖传的珠子也给了她。
不幸的是,寡妇很快发现情郎竟有妖身,吓得赶紧向前来追捕的朝廷猎妖师告密。两人合谋猎杀了妖将,挖出妖丹进补了一顿。
几日后,寡妇又不小心将珠子吞入腹中,发现竟是个旷世奇宝。不但使她有了倾倒众生的美貌,更有了号令百兽、呼风唤雨的奇能。
自此,便踏上了苏破苍穹的女强之路,与男主过上了恩爱甜腻的生活。
因为是游戏宣传用的短剧,少不了狗血纷飞,天雷滚滚,低俗得令人窒息。
她今天要拍的,就是捡到将军的戏。
上完妆的梅梅一点不像寡妇:百蝶穿花水红小袄,外罩白狐毛镶领的石青比甲,下面是淡青撒花袄裙。说不出的粉光脂艳,娇美动人。
潘金莲死了大郎还晓得一身孝呢,她刚死了婆婆,穿得跟王熙凤似的。
梅梅走出棚子,剧组全员失神地朝她看。
导演殷勤地小跑过来,“哈哈,好看,惊若天人啊!”
“呃,导演,不用披麻戴孝么?”
“不用。哈哈,咱这剧不强求细节。”他有点馋似的张嘴叹气,“啊呀,你这小样儿是个雄性都把持不住啊,哎。”
梅梅作呆讷游离状,不跟中老年男子瞎撩。
导演冷场片刻,决定了似的把手一拍,“开工吧。雾呢?道具师把烟饼烧起来。”
梅梅四处看看。这就开工了?“导演,演妖怪将军的呢?”
“你站好不要动,人马上到位。”导演一笑,迈着小碎步走开了。地上的烟饼“嗤”了一声,腾起巨大的烟雾来。刹时稠得跟奶似的,“哗哗”灌满了片场。视野的景物全被淹没了。
梅梅呆若木鸡,无比茫然。
这真是拍戏么,不是整蛊么?整得还挺带气氛的,她都起鸡皮疙瘩了。
“……导演?!”
导演没有应。白烟还在漫延,滚滚巨浪般遮没了天空。她被烟雾吞噬了。
“哈啰……”梅梅拔高嗓门儿,“人呢,在吗?”
四周静得像陷落了真空。风声、语声和鸦啼声一概消失了。时空维度也好像模糊了。
梅梅蓦然想起了导演的邪笑。那种由内而外渗出的妖异,现在想来真的邪出太阳系了。她应该视为“前方高能预警”的。
可是,放阵浓烟能搞出什么高能来?梅梅又想不透。
她一动不动站着,过了一会,伸着手往前探去。心跳声都灌到脑子里来了,怦怦怦——有一种独自行走深海的感觉。脚底完全捕捉不到大地的实感。
太刺激了喂,梅梅想。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的烟雾忽然像活了,妖娆地往旁边一漾。
视觉猝不及防被解放了。那瞬间的效果有如一场惊心动魄的揭幕:她看到了一个莫奈风的大草垛子,草垛旁坐着个男人。
淡薄天光下,仿佛一个原始的神。
上身只穿件雪白的毛领坎肩儿,露出的肢体像精铜做的。拢着的长发又硬又亮,宛如一把钢丝大刷子。脸苦大仇深,又英俊夺目。两道浓眉像飞刀似的插向鬓角。
整个人看上去像蛮荒世界走来的大首领,集无限的野和美于一身。
对男神们从来get不到帅点的梅梅,这一瞬间豁然对雄性之美开窍了。
不设防之下,竟看得入了迷。
他待机般无声地坐着,双眼淡漠地低垂。过了几秒,缓缓打开了眼睛。这一睁眼就有了灵魂。蛮荒的美感之上又多一层冷艳。明明没做任何表情,也有了倾城的骚情。
梅梅叹服至极,这是哪儿找来的演员?绝了!
大兄弟要火的啊。
她松了口气,一脸幸会冲他笑了。这是“山丹丹花开红艳艳”的笑法,是从心底漫出去的一抹灿烂。她向来是个社交懒人,这一刻面对鼻血级的男神,忽然有了强烈的交际渴望。
“你好。”她主动打招呼,也到草垛边坐下,“刚来的吧?烟太迷了,我都没看见你。”
他目不转睛地盯她瞧,怔怔的。
梅梅明白,大兄弟应该是入戏了。
他对村花是一见钟情,这痴怔的目光是符合角色设定的。当年完颜洪烈掉在包惜弱家里,用的也是这种眼神。不同的是,他比洪烈还痴十倍。
神级演技啊,就跟真的钟了情一样。
害得她都有点心猿意马了。演技归演技,导演还没喊“action”呢,被人用这种饱含求偶精神的目光凝视着,也太考验她的心理素质了。
梅梅假咳一声,有点羞涩。
她没话找话地说:“小哥,你就是演妖怪大将军的吧?”
男人的瞳孔骤然一缩。缩得几乎竖起来了,盯着她的目光瞬间黑了十个度。
梅梅往后一让,吃惊又好笑。戏精入戏也太深了吧?
他腕上有根粗银链子,缀着个指甲壳大的透明匣子,里面肉眼可见一粒淡彩莹然的琥珀珠。一看就是精品中的精品。
梅梅又另辟话题说:“这就是山海灵珠吗?”看来,剧组为了一部狗血迷你剧下了不少血本呢。
对方的语气令人不寒而栗,“……你怎知此物是‘山海灵珠’?”
他这入戏深得有点不正常了。
梅梅故意捣蛋地说:“我不但知道这是山海灵珠,还知道你会把它送给我呢。厉害吧?要不要我把剧本借给将军大人读一下子?”
男人满眼精光地凝视着她。
梅梅佩服地想,大兄弟这敬业精神,多演两部可能得疯!
她生受不住他强烈的目光,眨眨眼看向了别处。这一看不要紧,表情瞬间凝固了。
只见烟雾正在极速退散,视野里浮现出的,竟不是帽子山的片场了!
一个破落小山村如古画长卷在眼前拉开!
二三十座茅屋错落分布在巨大的山坳中,都是经霜历雪的灰旧模样。
远处群山耸峙,倚天入云。大开大合的山脊线如惊涛般横贯在天腰,到处雄奇嵯峨,险峭非常。暗淡天幕下,世界呈现冷峻苍凉的青灰色调,千峰万嶂望不到头。
剧组消失了。化妆棚、摄像机也都不见了!
梅梅傻坐着,眼睛瞪得像受了惊的猫。耳朵里全是自己的心跳声。
诶!诶?七舅姥爷在上,是她脑子坏了,还是世界哪里出故障了?
总不会是剧组为了整蛊她,把张家界的大山移来当布景了吧?这样想会不会太自恋了?
她拼命地闭眼、眨眼,想把幻觉粉碎。然而,大山像无声的铁证横亘在那里,怎么都眨不掉。
妈呀,这玩得也太高能了吧。梅梅的脑子乱得要起火星子了。
穿越了?她不信。
可不是穿越的话,还能有啥解释?
天旋地转中,身旁响起了一道不祥的声音:“何为剧本?”
梅梅僵得不能动。腋下漏了似的直挂汗。
过了一会,她缓慢地转过头,目光一截一截地瞥向了大兄弟的脸。那飞刀似的浓眉下,一对冷艳的黑眼正静静注视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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