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雄眨了眨眼,陷入了微妙的沉默。
这话可真有分量。毫无遮掩,不知羞耻,粗暴得简直有了禅意。如此直击人心的话他生平头回领教呢。一时,被刺激得浑身都发热了。
他想,得说点什么让她清醒一下。不能让她知道他也有同样的想法。
然后忽然发现,这家伙的反应古怪得很:连连“咿呀”了好几声,就像被那话烫了嘴似的。满脸困惑迷乱,眼珠子瞪得圆滚滚的。
庞雄疑窦顿生,不禁试探道:“大嫂你怎么了,中邪了?”
梅梅张嘴想否认,然而出来的话竟是:“没有中邪,我只是被婆婆的鬼魂诅咒了。只能讲真话。”
庞雄眉心一窜,“哦,你能看见婆婆的鬼魂?”
他这妖怪都看不到呢。
梅梅一脸呆滞地想,好像有点不妙。她似乎进入了有问必答模式,管不住自己的嘴了,果然下一瞬就说:“不能。是一只黑色气泡说的。”
这话一出口,系统的提示立刻强势降临:
【玩家泄密了游戏模式,生命值减1。】
梅梅目瞪口呆,有一种原地升华的感觉。不知是否心理作用,好像真的虚了那么一下子。
庞雄错乱地瞅着她,“黑色气泡?是什么?”
“里面有字的黑色气泡。”啊,她的嘴好像完全失控了。
【玩家泄密游戏模式的存在,生命值减1。】
她倒抽一口冷气捂住了嘴。反射弧终于弹回来,告诉她已经坐着死亡的滑梯极速下行。地狱大门已经敞开,准备迎接她找个新人了。
梅梅的肾上腺素瞬间炸到了头顶。整个人腾身而起,比鱼.雷还迅捷地冲过去,一把堵住了他的死亡之嘴。
破游戏好凶险,一上来就把人往死里坑。轻描淡写几句话,白白造掉了她大半的寿命。
这是在给下马威么?
梅梅知道厉害了。她用上千斤的蛮力壁咚了那位壮士,死死摁住了他的嘴。
“嘴下留人,什么都别问,再问我马上猝死了!”求生欲把她的双眼淬得雪亮雪亮的,“猝死知道吗?猝死!”她一连三声猝死,歇斯底里地强调出无以伦比的严重性!
庞雄无语地望着她。问几句话就要猝死?
好吧。她的妖气果然比他这只妖还大。
本来动动手指就能把她弹开的,可他没有这么做。一向残暴惹不起的他突然有了一点君子度量,愿意纵容这家伙对自己撒一撒野。
毕竟,这是天下第一个宣称......想睡到他的人。再可疑也不能让她猝死啊。
两人如临大敌地闭着嘴,目不转睛瞪着彼此。
这场癫痫般的发作之后,尘埃徐徐落定了。屋里又回到了安静的原点。安静得让人有了虚弱、瘫软的感觉。缸里的火苗把一屋的空气染成了山茶花色。
他们用眼睛交涉了一会。
梅梅喘气儿说,“……现在,你可以管好嘴,做个安静的美男子么?”
他点了点头,面露痛楚指了指腹部的伤洞。梅梅瞟了一眼,缓缓把爪子从他的嘴上挪开了,悲愤交加地咬了咬牙。
她彻悟了。在这个时空千万别带科学的脑子。游戏规则就是世界规则。不管它多么荒唐,都是至尊的规则。质疑它、或者藐视它都会光速完蛋的。
还是赶紧刷主线任务吧。
她重新振作精神,切回温柔模式说,“......那么,奴家先扶将军去房里躺着吧。”
他也温柔地说,“好。丑话说前头,随便你怎么耍狐媚子手腕,我不会把山海灵珠给你的。知道么?”
梅梅气结地望着他。
刚答应做安静的美男子,两秒钟又聒噪了。聒噪得还这么戳心。不行,得赶紧找个东西把他的嘴堵死。
她扶着他往房里走。
茅屋结构是一目了然的,中间挑两头,没啥复杂名堂。
她进了西面的房间。呼,老家具、旧茅草、女人的香粉和马桶里的尿垢混出了一室瘟味儿,浓浓地熏了过来。说臭不算太臭,说香也不算很香,就是闻一口特别窒息。
他翕动鼻子,虚弱地表示一下嫌弃,“诶哟,有点臭。你的房间?”
梅梅脱口而出:“不是,我才不住这里呢。”
两人都忘了要安静的约定。
系统:【玩家否认寡妇的身份,违背游戏基本规则。生命值减1。】
【警告:您的生命只剩2天。加油力挽狂澜哦!】
梅梅炸了,向半空咆哮道:“挽你奶奶!”一把拿起针匾中的剪刀,“咔嚓咔嚓”剪掉了半截衣袖,堵住了他那张毒嘴。同时,把自己的破嘴也堵住了。
庞雄含着衣袖没动,眼睛眨巴眨巴的。似是知道自己又惹祸了,没把布头拿下来。
原来,她并不住这里?嗯,诡异。她想挽谁的奶奶?
梅梅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娇气的鼻子适应室内的瘟味儿。等嗅觉稍微麻痹了,一步一步把庞雄扶向床边。这段路走得很艰难。
他方才还能充个英雄壮士的,现在几步下来,竟有点虚得架不住了。皮肤变得有点烫,应该是发烧了。再看他的脸,好家伙,像最高明的化妆师偷偷来补了个妆,转眼功夫就有了好虚的脸子。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浮了出来。嘴唇也白了。
伤处黑得发了亮,像一块水嫩的龟苓膏嵌在腹部,看着都吓人。
一个蓝色气泡挂在他腮边直晃悠:
【将军被流星弩伤到了。流星弩上有噬元草剧毒。那是一种专门用来腐蚀妖元的毒草。他的真气已无法抵御毒性,生命正极速流失。要不要去找巫师求解药呢?】
【友情提醒:请玩家谨慎决策。若主线任务失败,您将无法获得任何生命值奖励哦。】
梅梅感觉一把大刀悬到了头上。太刺激了,快要爆肾了。
又是巫师……
解诅咒要找巫师,解毒也要找巫师。她看着转眼已是满脸死相的男子,把心一横,取下嘴里的布取说,“将军,你忍着别死啊,我去找解药。”
不等他问为什么,小旋风似的跑了出去。
到了外面,她吃惊地愣住了。
竟已开启了夜间模式!到处绿幽幽的,像笼在淡绿的荧光里,能见度是白天的十分之一。四下里幽魅宁静。几缕寒雾如丝带般在树间袅绕着。
还有个大大的绿箭头浮在半空,指着巫师家的方向。这破世界绝了呀。
更绝的是,这游戏模式似乎只有玩家能看到。土著眼中看见的是应该是淳朴的、毫无游戏色彩的世界。这从将军的反应中可以推断。
巫师就住在西面三百米外,也在这个地图内。他家茅屋前挂着红灯笼,离这里好近,跑几步就能到了。梅梅一头热地冲出来,却忽然意识到这是条死路。
巫师随口问句废话,就能叫她小命呜呼了。
怪不得系统让她谨慎决策呢。
梅梅站着没动,浑身冒汗地想,我要是去了就成二百五了。死得飞快的二百五。
既然这毒是专门用来腐蚀妖元的,就说明它对人类没用吧。
她宁可用嘴帮他把毒嘬出来,也不能去找巫师。这危险又狗血的念头激得梅梅心口狂跳,汗不停往下挂。不行,万一猜错了,会当场翘辫子的。
可是,去找巫师也会翘辫子呀。
既然前后左右都是翘辫子,为何不倾情演绎一段硬核救人桥段呢?说不定还能在主线狂刷一波好感度。梅梅觉得自己真是一个想法清奇的小机灵鬼儿,一个不走寻常路的人才,当下把心一横,进了小院西侧的厨房。从汤罐里舀水放进木桶,然后提着水、烧酒和布巾子回了房。
既然定了就不犹豫,干就完了!
里头气味更复杂了。香与臭之上又覆了一层浓腥。
梅梅一看,头皮又是一轰。妈呀,这是个啥?
他露出原形了?
剧本里说,寡妇因发现了他有妖身,去向猎妖师告了密。可那是几天后的事呀。怎么现在就妖起来了?她魂飞魄散地看着他。
脸颊上长出了一圈雪白的硬鬃,原本俊气的头脸变得丑糊丑糊的:嘴和耳朵成了雪狼的模样。鼻子像伏地魔,又像某种僵尸。眼也不再是人的眼了,成了一对森冷的金色竖瞳。
指甲又弯又尖,像一丛小镰刀。两根獠牙如冰凌般挂在嘴角,泛着瘆人的寒光。
这就是犼的妖身么?
他是故意变个模样吓唬她?还是扛不住毒性露出了原形?
不管怎样,这嘴脸实在太重口了,冷不丁瞅一眼,十年的噩梦素材都有了。幸亏她有一副狗胆。不过,他的胳膊和腿都不像严格意义上的兽腿,而是人形。也算名副其实的半妖了。
庞大妖怪冷冷盯着她,喉咙里响起一阵危险的低鸣。像恶犬准备咬人时的“呜呜”声。
梅梅心里疯狂给自己鼓劲:考验你魄力的时刻到了。稍微绷不住就会搞砸,你就再也见不到爸妈啦!上吧,少女!
她撮圆了嘴,轻轻发出“嘘、嘘”的声音安抚他。听着就像把尿似的,一寸一寸地靠了过去。在那对竖瞳的注视下,慢慢地坐到了床头。
咦,成功了!
她看到自己把手伸了出去,摸住那只凶残的大爪子,“大兄弟你变身啦?还挺丑的。”
嗯?巴嘎!又忘了真话诅咒了。明明想哄他“挺俊”的。梅梅狂汗,头皮发紧朝他看。
庞雄的鼻子抖了一下,喉咙里的“呜呜”声变得更凶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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