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方落,一支响哨呼啸着窜上了天。
黎明陡然陷入了一片惊乱。
随着几声大喊,东面林中、西面村口,乃至群山各处都在响应这个信号。一时,乱步飞奔,惊马嘶鸣,口哨声远近相和,各种骚动如涨潮般涌了出来。
梅梅好不吃惊。妈呀,原来敌人的大军已这么近了!她还在做大梦呢。
最先照面的这伙人顷刻已摆开攻守皆宜的阵势。五六名精兵或蹲或立,将那贵气的主子护在中间。其余人排成了一字长蛇,端起了黑金色弩器,点点寒芒指住了庞雄的方向。
梅梅是识货的。流星弩,这时空最霸道的凶器。
它的杀伤力了不得。射程可达四里,可瞬间连发十箭。箭镞是猎妖师特制的,发射时快似流光,尖部不但暗藏毒囊,还装置了火灵弹。一旦入体,两秒内不拔出就会自爆。
庞雄这次仅仅是被擦伤,也大伤了元气。
流星弩是大梁之宝,寻常兵士没资格碰。照这么看,这个仿佛仕女画里走出的男子肯定是九王爷凤铭了。抱个小暖炉子追敌,不可不谓装逼界一绝。
比起她身旁这位大冬天光膀子穿坎肩儿的老爷,好像更得装逼要领。
庞雄把她一拎,缓慢地搁到了自己身后。这慢条斯理的动作里好似蕴含了一种张力,正往一个极限点上蓄势,随时能凝成一次致命的攻击。
一旦爆发出去,对面那颗贵气的头颅可能就没了。
庞雄就是这么一个永远能从最不可能角度给人爆头的伟大传说。全大陆都知道。
双方相距不到五丈。这是危险的距离。就算有流星弩,玄袍武士们也十分忌惮。他稍微一动,对面便炸开一片嘶吼,“不准动!”
庞雄的脸痉挛了一下,便不动了。
这么多架流星弩的射距之内,他就是一个百发百中的活靶子。说不忌惮也是假的。
他虽然归在妖怪一类,却没有飞天遁地的本事。既不能原地消失,也不能兴风搅雾。打小就定期被雷劫摧残,每次要修出点大神通就被劈回原点。天道把他克得死死的。
所以,他的实力还不到藐视流星弩的地步。
双方形成了一个尖峰对峙。好像上万斤重量维系在一个针尖大的平衡点上,谁稍微喘口气带点节奏,就会是一场天崩地裂、不可收拾。
少顷,凤铭才悠悠地开了口,“世人都说将军不事风月,看来此话谬矣。”他淡扫梅梅一眼,冰雪初融似的微微一笑,“......昨日才箭下逃生,今日已有红颜作伴了。将军好雅兴。”
庞雄沉稳地说:“凤铭,你我之战与旁人无关。是男人就先让这女子离去。”
凤铭倒也有几分风度,客气地说:“当然。此处马上有一场屠妖之战,还请姑娘自行回避。”
梅梅并不回避。
不知是不是吓傻了,脸上没一点怕的样子。一双大眼睛安静又水灵地朝对面瞅着。庞雄皱眉,低声催她,“大嫂,你可以走了。走,别回头。”
她抬头瞅他一眼,镇定地来了一句:“你别慌,听我指挥。”
庞雄眉心一颤,“......!”
完蛋,忘了她脑子时不时会出问题了。他沉下脸,语气充满威慑地说:“这不是在扮家家,轮不到你指挥。快走。”
“放心,我有数。”梅梅神秘莫测地一笑。
她一点不担心凤铭会现在放箭。剧本说了,他们要的是活捉庞雄,剖取他的妖丹。
没料错的话,待会儿还会有猎妖师登场呢。就等大佬们来齐了再放招儿吧。
梅梅安慰地拍拍他的胳膊,胸有成竹地说,“别慌,你尽量少说话。接下来由我控场。”她意味深长眨了个眼,似乎憋了一个大招儿。
庞雄吸住了一口气。心里告诫自己:不能由她胡闹。她是一个完全不在正轨、近乎瞎搞的人类。谁也不晓得她这一脸神秘背后藏的是什么糨糊。
他把牙关咬得一跳一跳的,想把人拎起来丢出去。然而不知为何,最终没有这么做。
凤铭摸着手炉,莞尔一笑道:“妙哉,姑娘不愧是庞将军的红颜,有趣得很。”
梅梅不说话。她知道他在扯馊话拖时间,等援兵来一起包他们的饺子。没关系,她也在等包饺子呢!
四方的骚动越来越清晰了。
少顷,西面村道上烟尘飞扬,一队快马飒沓而来。
领跑的是一匹踏云乌骓。通体黑亮,四蹄如雪。马上男子穿黑色征袍,身高足有九尺,气质华美疏狂,手提一柄紫光流溢的大长刀。是个超一流水准的龙傲天。
他来了,梅梅心说。
他叫楚临风,名震大陆的猎妖师首领。身后这群人武技非凡,擅长玄术,活跃于各国的灰色地带捞金。谁给甜头多就效命于谁,是一群利益至上的佣金猎人,虎狼之兵。
好刺激。剧本中的三大巨佬一下子到齐了!
那楚临风一进场,气势磅礴把手一挥。顷刻间,身后队伍行云流水摆开一个圆弧,在西面和南面形成一个包抄战线。他本人霸住C位,逆着曙光立马横刀,几乎是个可以乱真的二郎神。
对岸弩阵有了林中伏兵的加入后,立刻封锁了北面缺口。
至此,一个滴水不漏的死亡之网就朝庞雄张开了。猎杀即刻展开。包围圈步步逼近,寸寸收拢。杀戮气氛将四周的水份都蒸干了,空气好像临近了燃点。
庞雄冷眼扫视八方,心想:“今日恐怕在劫难逃。既是天意难违便也罢了。只是平白搭上了她。”
方才一念之差由着她胡闹。现在想把人丢出去也来不及了。
包围圈缩得只剩三丈了。对双方来说,进攻就在下个瞬间。
绷到极致的一根弦似乎就要断了。
梅梅心想,该我这压轴的登场了。她吸引人注意似的咳了一声,大声说:“各位老爷,其实他不是庞雄,是我的夫君二牛啊!你们都认错人了!”
所有人:“......!”
梅梅怕大妖怪也受到降智debuff,轻声强调一句,“你不用相信。”这话是说给系统听的。
庞雄气血翻涌,整个人都不好了。
完蛋,莫非这就是她的神秘大招?!果然是一团稀烂的糨糊。还让他不用信,这话除了二傻子会有人信么?此刻,他内心的崩溃不能形容。
然而紧接着,他一生中最诡异的名场面出现了:
所有人似乎被什么无形的东西一晃,微妙地滞了一滞,同时露出了无比困惑的表情!上百双眼睛蒙了雾障一般,迷离地望住了他。
就连凤铭也有了直勾勾的眼神。分明刚才对过话了,竟好像一笔勾销不算数了。他用全新的、诧异的目光审视他,似乎在说:咦,这人好像真的不是姓庞的!
庞雄的下巴都要掉了。爷爷的,难道人家不是憋了一盆糨糊......真是放了个大招?
迷魂术?不像。
他没听过哪家迷魂术这么使的,不用掐诀诵咒,随意一句胡诌干翻上百人。
上百人都好像瞎了,没了主意似的踌躇着,他几乎能听到他们脑中杂草丛生,乱念纷飞。
直到凤铭那小子一锤定音地说,“确实不是庞雄!像是像,然而并不是。”这话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所有人齐齐一松,虚惊一场似的又笑又叹。
“谁特么眼瞎了!”猎妖师队伍里大声嚷嚷。
“这哪是姓庞的。一点不像。”
“嗨,空欢喜一场。”
将士们互相叨咕着,直身收起了兵器。包围圈中的那股致命张力顷刻散尽了,大家成了一盘散沙。
庞雄浑噩地站着。整个人呆滞石化。
这一本正经的场面几乎叫他怀疑自己真是二牛,不是什么劳什子庞雄!
楚临风扛着大刀,一身狂气阔步而来,认真打量他一通后,好笑又好气地说:“你小子像谁不好,偏要像那个怪物!”他用男人的道歉方式在庞雄心口捅了一拳,哈哈大笑起来。
这笑容如烈阳般灼目,豪放得跟没心眼子似的。一众将士都跟着恣肆大笑。好像这事儿特别值得大笑一场。连凤铭也融化一般露出了些许笑意。
寒冬的荒田上升起一片如歌的气氛。
少时,凤铭才重整旗鼓,淡淡下令道:“继续分头去找。姓庞的负伤在身,跑不了多远。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将士们得令,退潮一般往四方散去。谁都懒得再看一眼那个山野村夫二牛了。
楚临风和凤铭聚首一处,轻声商议了一番战略布局。
“要在他毒发之前把人找到。”凤铭不无焦灼地说。
庞雄抱臂立在他旁边,静静看着他们究竟能瞎到何等程度。最后的结论是:哎,爷爷的,真的瞎得无可救药了!
他慢慢调转目光,挑眉含笑看着那位“大嫂”。经此一回才真正认识了她。
真是一个了不得的人儿哟!
梅梅欢眉笑眼的,冲凤铭和楚临风张罗道:“贵人老爷,天寒地冻的,不如到寒舍喝点热汤吧。奴家没别的本事,就是会煲汤。家有上好的羊腿和人参,正好拿来给老爷们暖一暖身子。”
庞雄额角狠狠一抽。又要给人暖一暖身子?!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不舒服。
梅梅丢个充满暗示的媚眼儿,敦促道:“二牛别傻站着呀,老爷们捉妖辛苦,快请去咱家坐坐!”
二牛两眼深深地盯着她。不肯配合使唤。
楚临风等人确实辛苦一夜,正缺个暖和地儿休整。听了这话,正中下怀。心说,这女子倒是个难得的伶俐人儿,白瞎给她这个呆头丈夫了。
他迫不及待地说,“好极,妙极,既如此,就有劳小嫂子了。”
梅梅连忙上前引路,热情把贵客往家带。手里摸着兜里那瓶巫师给的昏睡药水,笑得“山丹丹花开红艳艳”,小脸灿烂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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