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雄喝这东西时,并没去想是什么。东西一入喉才发现不一样。
体内像刮过一缕怡人的清风。精纯的生机汩汩流溢,盈满了四肢百骸。他的饥饿疲惫、伤痛虚弱一股脑儿被这浩瀚的生机荡涤了。
梅梅见他把眼一闭,长抽了一口气,就晓得有多受用了。和雪碧广告里的模特表情一样,好像浑身涨满了仙气,要就地飞升的样子。
过了一会,他才震撼地瞧着瓶子,“大嫂,这是何物?”
她邀功请赏地一笑,轻声问:“是仙浆。好喝不?”
“仙浆?”他的语气让她知道,即便对妖怪而言,仙浆也是了不得的。
因为这大陆上虽然生活着各种妖魔鬼怪,却鲜少有仙人入世。仙浆是一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稀罕物。
他没问哪来的,只是说:“……你自己喝了没?”
梅梅说,“没有。”也是奇怪,她连尝一口的心思都没有。潜意识里竟一点不稀罕这东西。
将军就那样沉静地望住了她。多余的表情都敛去了。唯有眼神温敦得像牛羊一样。
他一句感谢的话也没说。
这样的目光太动真格了,梅梅几乎要接不住。好像被他这么一看,她自动就成了个羞涩的小女人。这贱骨头宁愿被他欺负得气鼓鼓的,也不好意思消受这样的目光。
她迫不及待地把话题岔开了:“听我说,未来三天不管谁攻击你,你千万别还手。”
他嘴角动了动,又恢复正常的语气说,“为何,又是什么噱头?”
梅梅老谋深算一笑,好像其中有她草灰蛇线、运筹千里的布局。“当然是好玩的噱头。千万别还手,晓得吗?”
他想,这声又娇又甜的“晓得吗”到底是哪个地方的口音?
怎么有这么可爱得要人命的口音?
他轻声一笑,点头说,“晓得了。”
梅梅后仰身体,朝洞内张望一眼。那帮人还围在相思娘娘跟前,似乎彻底把他们忘了。
她拖住他往下走。他啥也没问,温顺地跟着下去了。心里跳得厉害。以为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到了下面才发现,她只是去拿蛇肉……
梅梅从口袋里拿出了野餐锅。轻轻一晃,把它从纽扣大小晃成了一口钢精锅,然后,挑了几段最好的蛇肉放了进去,又轻轻一晃,它又缩小了。
“走,我们上去煮蛇肉吃。”她笑眯眯地说。毒妇本性使然,她完全不考虑玉女的感受。
两人只是离开了一小会功夫,等回来时竟发现,洞内的气氛又经历了一次变异。
不知她错过了啥剧情,大家都不谈相思娘娘了。除了剑客,所有人都团在洞口。
梅梅心想,咋回事儿?
她往洞外一看,立刻把眼看直了。
外头的大雪竟已停了……
现在是个昼不昼、夜不夜的模式。世界呈现诡魅的淡红色调,阴阳界限似乎变模糊了。
数不清的微光和浮影在半空飞。山间草木都变得张牙舞爪的,好像吹口气就能魔化。虚空里有传来女子的浅吟低唱,声音又痴又怨,听上一耳朵就叫人想掉泪。
歌声中还夹杂着梦呓般的旁白。
梅梅进山时听到的就是这种呓语。似乎是山精们在用气声说话:
“要开始了,终于要开始啦……祭祀要开始了。”
“凤铭和楚临风还没来,光有那对狗男女还不够。”
“快啦,已经在送死的路上了。马上就到啦。”
将军低头说:“恐怕整个哀琴山脉的精魅都来了,不下上万只。”
梅梅吃惊地看他一眼。上万只?
我去,假如没有超级防守技能,这浑水真不容易蹚过去。也是怪了,玩家“山鬼”为啥有这么大能量,这么多山精鬼怪来捧他臭脚?
梅梅一时想不透。
反正不管发生什么,她绝对不能主动攻击。一旦出手攻击,防守技能就会自动失效了。
玉女现在变成了石头,没办法解除“十倍噩运”。
他们就靠这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技能镇场子。一旦失效,就只能在十倍噩运下被妖怪围攻,那画面不堪设想。
梅梅不禁悄声问:“我说那个遁术,你抓到头绪没?”
庞雄嘴角一动,朝旁边的“相思娘娘”望了一眼,“没有。好多字儿不认得。大嫂该知道庞某是大老粗,最近两年才学会写名字。”
梅梅额角一跳,不敢置信地望着他这张神气的、充满深度的面孔。字都不认识几个在那儿装天才,还瞧得那个如痴如醉!
她这时就和那些看到熊孩子考了零分的妈妈是一个滋味。心里苦得一逼,还得照顾他的自信心:“也确实难了一点。你尽力而为吧,也别太有心理负担。能懂多少是多少。”
庞雄眨了眨眼,“嗯”了一声,再次拿出那本书,“大嫂煮蛇肉吧。煮好了喊我吃。”
然后,继续苦大仇深地盯住了书。好像一点没受外面的影响。
梅梅忽然发现,洞内一干人瞧她时都已换了一种阴阴的目光。
她没来得及细究,便听到剑客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你的伤竟已全好了。”
梅梅扭头冲他看。
剑客入了魔般望着庞雄,眼里满是炽热的执念,“很好。既然将军的伤已好了,我就可以跟你比武了。”敢情他之前不是被吓退的,是在让着将军。
这位大侠明显拎不清,也不瞅瞅外头啥情况。好像世上除他的比武外,没其他要紧事。
梅梅好声好气地劝他:“将军现在没有空。你别搞事啊,搞事要倒血霉的。”
剑客优雅又不失狰狞地说:“鄙人上官断,一生痴迷武技。听闻庞将军被梁国大军追逼,特地赶来拜会。上官别无他求,只愿舍身求此一战!”
这个“战”字说得铿然,霸气。声音又冷又醇,像冰冻的烈酒。苏得不真实。
相比之下,将军这种沙哑的粗嗓门儿听着就有人味儿多了。他抬起头,不耐烦地说,“比武?阁下没见庞某在用功?”
梅梅牙酸。说得好像他要考状元,明明字都认不全。
剑客缓缓把左脚往前送了一小步。不管对手是否同意,准备单方面地把事情搞起来了。
他龇着薄唇,一字一句地说:“若是输了,上官就任由将军驱策!”
“策”字一出口,人已攻到眼前。
果然配得上他那身九幽烈鬼的派头,凶残得令人发指。梅梅根本没见他怎么动的,剑气就惊涛骇浪般席卷过来了,把四周空间拧绞得变了形。
瞬间,将军身上弹起了一道金色弧光。防守技能被触发了……
等她反应过来,剑客已轰轰烈烈地砸了出去,砰——整个山洞都颤抖了!
他那一击本身就有撼山之力,再以十倍反弹于自身,那是怎样一种粉身碎骨的体验啊!
整个人成了个漏气的破口袋,趴在了自己的血泊中。
梅梅狠狠嘶了口气,浑身都替他疼。让他不要乱来,非要自取灭亡往上扑!
庞雄满脸惊诧朝她看看:怪不得让他别出手。
爷爷的,这些层出不穷的噱头真让他着了迷。梅梅含笑冲他把眉一挑,意思说:你明白了吧?就这么玩的。
其他人都一脸懵,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少顷,严大小姐才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吓得要碎了,小脸惨白惨白的。
庞雄大步走向剑客,伸手渡了些元力过去。过了好一会,剑客才把一张血泪模糊的脸抬起来。鼻子下全是清水鼻涕,好像脑浆从鼻窍里出来了。惨状不可形容。
“天下第一,果然不虚。上官任由将军驱策。”他浑身疼得抽搐。一边抽搐一边呕血。洞里的人都避开眼,不敢看他作孽的样子。
将军示意他不要说话,继续渡了一会元力,才说:“庞某有千军万马可供驱策,不缺阁下一个。以后切不可莽撞了。”
剑客在血泊里艰难蠕动,想爬起来继续认主。目光里疯劲儿吓人。
他似乎是那样一种人:只要他自己认定的事,不管别人乐不乐意都一定要做。
梅梅的心很硬,没空去同情血淋淋的剑客。
她想:这样一来是不是就可以排除他的嫌疑了?山鬼总不会这么二百五,把自己伤成这样吧?
员外太太瞟着梅梅,阴阳怪气地问:“刚才小先生说了,他记得你了!你是他们桃花村的小寡妇。叫梅娘子啊,是吧?”小先生指的自然是书生了。
梅梅针锋相对一笑,浑身释放出一股明亮的风流劲儿,“没错。我还找了个天下第一大帅哥做姘头,怎样?要让我进猪笼子?”
她这话触了天怒一般,满山的精怪哗然躁动起来。
魔性的呓语连成了一片骇人的声浪。好像几百座沉睡的大山之魂都怒了。
“这个骚寡妇,她亲口承认了!”
“眉来眼去的狗男女,一点不知害臊。”
“什么时候动手?等不及啦。”
“……还得等人到齐啊。”
梅梅听他们喊狗男女,心想,这些妖怪怎么像封建老太太。你们说我是狗男女我就臊了,就自卑得不能活了?我就低你一等了?
先别说她这寡妇是假的,就算是真寡妇又怎样?谁有资格审判她!
“将军,我们出去炖蛇肉吧!不跟这帮废物疙瘩一块!”
他们骂得越起劲,她就越自在。肆无忌惮地拿风流示众,绝不辜负“狗男女”的名头。
她率领将军走出山洞,踩着茸茸的雪往前。穿过尖嘴崖,去往半山的平坡。
他们走得随意自在,含情脉脉,好像一对情侣去赴花前月下的约会。
她的嘴里哼着悠扬的小调,迈着跃然轻盈的舞步。长年瑜伽和散打炼出的好身段在这步态里翩翩起伏,摇曳多姿,哪个狐狸精也走不了她这么好看。
虽然妖怪们都不懂她这步伐,可是都知道,那是一种上天入地、自由自在的步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女人才敢这么走。
她会时不时地停下,转身给他一个含笑的回眸。
那个威猛神武的将军白长了八尺的长躯。魂儿全被这个不害臊的寡妇迷住了。他的眼睛长在了她的身上。有时深邃宁静,有时脉脉含情。
有时,他会招架不住似的一笑,有点羞涩地把眼别开去。
暗处的山精们都看出来了,他为这个风流小寡妇在内心受一种活罪.......这对可恶的狗男女。
到了平地上,梅梅把锅拿出来一晃,支在了铺满大雪的石头上。
无根的大火立刻熊熊烧了起来。
将军一脸新鲜,捧了几抔雪放进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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