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就连巡夜的更夫也只是高声吆喝两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便匆匆而过。
陶渊挥退了跟在他身后的元平元朗二人,独自上前敲响了客房的门。
半晌,一个穿着干净衣裙的披发妇人小心翼翼打开了门,探出头,看见是陶渊才放下心来:“多谢白日里大人救命之恩。”说着就要给他跪下。
她正是白天被土匪追杀的妇人。
陶渊赶紧把她扶起来,露出一个温文尔雅的微笑:“夜间叨扰了,能让我进去吗?”
妇人有些为难,按理说陶渊不单是救了她的人,更是借了一处可以蔽身的地方给她,虽然说门外有人把守,那也比成天在外被人追杀要好得多了。
最后她还是打开了门:“大人请进,小儿睡着了,莫要惊醒他,免得惊扰大人贵身。”
陶渊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十分自然的走了进去,倒是妇人因为他的自然有些不自在。
客房里是很简单的摆设,那孩子已经换了干净的包被,看得出来已经吃饱了,在软榻上睡的很踏实,边上放了两个防止他乱动掉下去的软枕。
“想必大人有很多问题想问,大人是我母子二人救命恩人,民女自当知无不言。”妇人白天听见那少年称呼陶渊丞相大人,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礼仪尊卑上自然注意了不少。
陶渊对她的识相很满意:“这是自然,我救了你们,你们应当拿出些东西来回报我。”他起身亲手为妇人倒了杯茶,惊得妇人差点跪下去,他伸手制止了她,“现在只有你我二人,不必太过在意这么多,我若是真在乎这些繁冗礼节,还不累死?喝茶。”
妇人对他的态度捉摸不定,又没有什么办法,只好乖乖坐下来喝茶:“大人想问些什么?”
“既然你如此配合,我也不和你多说其他的了。敢问姑娘可是来自西蛮徐家?”
妇人闻言沉默半晌,才道:“大人消息灵通,民女佩服。民女的确来自西蛮徐家,名宕清,来落梅城是为了投奔友人。”
“在这种处于被动的情势之下,你不该说谎的。”陶渊看着她,她长着一张西蛮女子特有的巴掌脸,一双眼睛沉静如水,真衬了她的名字,只是从她青灰的眼底能看出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据我所知,落梅城没有和你认识的人,更别提什么友人了,你带着一个未满月的孩子,是在来落梅城的路上生下他的吧?”
宕清没说话。
陶渊也不急,继续缓缓道:“一个孤独的女人,大着肚子,被人一路追杀,甚至冒着生命危险在荒郊野外生下孩子,你冒这么大的险,绝对不是为了投奔什么人才来落梅城的。”
“落梅城是辰朝主城,富饶平和,”宕清垂下头,低声道,“民女也是为了孩子才来这里的。”
“这不是你的理由,你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寻找这孩子的父亲。”陶渊没有耐心再和她周旋下去,“徐家在西蛮不算是首富,但至少能保你一生衣食无忧,能给你找个好夫婿,再者,我可没听说徐家大小姐订亲或是成亲了,徐家家风严谨,绝对不可能忍受嫡女还未许配人家就有了身孕的。”
陶渊笑的像只狐狸:“孩子的父亲,在落梅城,对吗?”
宕清没理他,但眼底藏也藏不住的慌乱暴露了她的内心,陶渊抓准时机:“你被土匪追杀,想必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不会的,他不是那样的人,他不会对我和我的孩子……”宕清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抬头就发现陶渊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她才意识到自己被套进去了。
她有些懊恼,这时睡着的孩子哭了起来,宕清起身要过去抱他,没想到孩子被离得近的陶渊先抱了起来。
陶渊以前帮别人带过孩子,哄个小孩不在话下,他轻轻的晃动着手臂,那小小的孩子就在他的臂弯里又睡过去了。
宕清看着他的动作,心里有些没底。
陶渊说的都没错,但她始终不相信是那个男人派人追杀她的,她一路费尽周折,几经辗转,才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见他一面,怎么可能会是他呢?
陶渊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了,他也不急,把睡过去的小孩儿又放回了榻上,给他掖了掖包被:“孩子虽然还没满月,但也不应该这么瘦小,你这一路,更辛苦的是孩子吧?才这么小,就要和母亲受尽人间苦?”
“民女又何曾想让自己的孩子受这般苦痛?都是民女身上一块肉,他痛,民女也痛。”宕清说着说着,眼泪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都是做母亲的无能,不能保护他。”
“错不在你,你又何须自责?”陶渊道,“明天这里的守卫会撤掉,但你还是尽量别出去,外面不一定有没有人盯着你。夜色已晚,我待在这里也不方便,你早些休息吧,等你想告诉我了再说吧。”
宕清徐徐跪下:“民女多谢大人。”
陶渊出门之后,回头看了一眼客房内暗黄的灯光,叹了口气。
……
“众爱卿可有异议?”
第二日早朝,萧云靳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把夏试的重任交给了陶渊。
陶渊身穿淡紫色朝服,站在陶涣身边不发一语。
半晌,户部中侍郎江一水拱手出列道:“丞相大人乃文曲星下凡,文采斐然,满腹经纶,曾听闻当日殿试时舌战群儒,无人能敌,此重任,丞相大人当之无愧。”
陶渊听的嘴角直抽。这吹的也太过了。
萧云靳朗声笑道:“不错,朕能得丞相这块宝,也算是朕此生大幸。”
“皇上言过了,臣不敢当。”陶渊谦卑有训道,“夏试乃我辰朝大事,关乎人才社稷,臣定当尽心竭力,为皇上效犬马之劳。”
萧云靳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没再说话,他身边的福满开始宣读下一件朝事,陶渊快速转头看了一眼已经回列了的江一水。
这人平日里基本没什么话,怎的今天出来为他说话了?虽然说他主持夏试已经是内定的事了,不管有没有人反对或是赞同,萧云靳的决定都不会有变化。
江一水察觉到他的目光,看过去时却只看见了陶渊的后背。
等到朝臣讨论完朝事之后,本该退朝了,但都察院副使姚安突然出列道:“皇上,微臣有本启奏!”
众人都看了过去,都察院副使是言官,一向是有大事才开口,今日他要说什么?
萧云靳脸色微变:“说吧。”
“启禀皇上,微臣家人前些时日奉皇上恩旨得以出城探亲,途中经过念北城,发现一件不同寻常的事,便多留心了些。”姚安语气颇有些义愤填膺。
萧云靳皱了皱眉,姚安前一阵子的确递了折子上来,说是家中老母生病,他当时有要事在身,想让妻子回去侍疾尽孝,他准了。
但众人皆知念北城的大部分兵权都被萧云靳交给了李公沂,姚安是在指谁,一眼就能看出来,一时之间,朝臣小声议论纷纷。
有人看向平时李公沂的位置,却发现他今天居然不在朝堂上。
陶渊与陶涣对视一眼,又都低下头去,静静听着姚安接下来要说的话。
“微臣内人在念北城天叶寺山下发现了一个生祠。”姚安铿锵道。
众人都惊了一下,生祠一般是因为太过崇敬或是感恩他人,为还未过世的生人所立的祠堂,而这通常是要皇帝开口了才能建设的,否则就是大不敬之罪,是要杀头的大罪。
萧云靳果然微怒:“祠堂中供奉何人?”
姚安上前一步,跪倒在他面前,朗声道:“回禀皇上,祠堂中供奉之人,名为李公沂!”
……
“他倒是真敢说。”下朝之后,萧云靳心情不太好,留了姚安和其他几个重臣去御书房,因为今天是周允春到丞相府去为陶渊把平安脉的日子,萧云靳没多留他。
陶涣走在他身边:“姚大人性子直爽,一向如此。只是,我也没料到他能在这么多人面前揭发李公沂。”
“李将军今天怎么不在?”陶渊走下台阶,回头把陶涣扶了下来,“也不知道这话传到他那里,他会怎么想。”
陶涣难得笑了笑:“他怎么想,与你我二人没有关系,倒是你,我昨天听说你带回来一个女子?可问出些什么?”
“真是知子莫若父,孩儿心里想什么,爹马上就知道了。”陶渊笑道,“说起这女子,她还和李将军有些渊源。”
“哦?此话怎讲?”
“她名叫徐宕清。”陶渊道,“未婚先孕,被土匪一路追杀逃到这里,还在路上生了孩子,亏得昨日孩儿遇见她,和皇上一同把她救了下来,否则她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西蛮徐家的大小姐?”陶涣一听这个名字就大致明白了,“我曾经和李公沂一同去过西蛮,这徐家大小姐一直倾心于他,谁知他一直以已有家室为由推拒,但他们二人还是在一起一段时间过的,难不成是那时有了孩子?如此算来,时间也对的上。”
陶渊点点头:“孩儿怀疑,追杀她的土匪,是李公沂安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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