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河水渡过山中的隧道, 随着不断向前, 被山石挡住的日光又慢慢洒了下来。
山谷外的河水漆黑如墨, 到了山谷内,河水却清澈了起来, 到了岸边更是干净得能看清河底的卵石。
陆秧秧把在小布袋里憋了很久的萤虫放了出来, 让它们自己去玩,接着就把袋子里剩下的粟米一颗颗丢进水中。
几尾血肉透明的小鱼立马游了过来, 互相抢着,把粟米吃得一点不剩。
真舒服呀。
陆秧秧收起布袋, 把脸对着阳光, 闭上了眼睛。
回到家就是这么的安逸舒坦,她要好好地闭着眼睛享受一下……
“猴崽子你给我站住!老子今天不揍得你满地找牙老子就不姓段!”
“臭猩猩做梦吧你!你爱姓什么姓什么, 小爷我绝对不会被你抓住!!!”
耳边炸雷一般,陆秧秧睁开眼睛, 目光呆滞地看着满山谷大骂追击的两个人。
“谷主!”
片刻后,等陆秧秧告别靖娘子上了岸,终于有人看到了她。
一个将头发绑在后脑的圆脸少年冲了过来。
“臭猩猩要揍我!”
他比陆秧秧小一岁,有着小麦色的皮肤,眼睛下面星星点点着褐色的小雀斑。明明是黑色的头发, 发尾却是红色,跑动时飘起,就像一抹火烧的云,满身都是使不完的活力。
“你还敢跟秧秧告状!!!”
段峥明举着他的巨锤追在后面。
“秧秧你看!”
他把大王叫到陆秧秧面前。
大王正用爪子捂住脑袋,整只虎都萎靡了。
把它的爪子拨开, 很清楚就能看到它的头顶上秃了一块,明显是被火燎没的。
陆秧秧看向红发尾的少年:“张百里?”
怎么回事?
张百里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尖。
“我跟它好久没见了,就亲近一下抱一抱,谁知道它身上那么臭,熏得我一不小心打了个喷嚏……”
“它臭?!”
段峥明吼道。
“你也不看看你的脸,泥猴子一样,你靠近我的大王和阿毛我都觉得你会把它们的毛弄脏!”
张百里哼了一声。
“你再过来我就打喷嚏了!我这次要把你的脑袋也烧秃!”
“听听听!说出真心话了吧!你就是故意把大王烧秃的!”
“我不是!!!”
……
每次这两个人见面总要吵上半天,陆秧秧其实也习惯了。
明明差了二十多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为什么就这么不对付。
但秧秧小谷主还是要负担起她的责任,维护山谷和平。
她走到两人中间,把他们分开。
“张百里肯定不是故意的。”
她先看向段峥明。
“你又不是没见过他故意喷火的情形,他要真这么做,大王少的就不会是头顶一小块的毛了。”
段峥明也知道张百里肯定不是故意的。
但这猴崽子实在太欠揍了。
他就是想揍他!
陆秧秧又看向张百里:“不管怎么说,大王还是因为你受伤了。去给大王道歉。”
张百里老实点头:“知道了。”
他蹲到大王跟前。
“大王,对不起,这次全是我的错。我下次一定注意。”
大王伸出爪子,宽宏大量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表示不跟他计较。
见大王还是有些低落,陆秧秧也蹲了过去:“大王,等我去跟阿盈要点膏药给你抹上,一晚上就能长回来了。”
大王听完马上就抬起了虎头,吼吼地蹭了蹭陆秧秧的脸。
终于,解决完了这次的矛盾,秧秧小谷主站了起来,看向大家。
“我们山谷还是要以和为贵,不要动不动就喊打喊杀!……”
等她一番话说完,张百里好奇满满地凑了过去,看着她抱在怀里的花。
“这是什么花?我从来没见过。”
陆秧秧举给他看:“是我要种到山谷里的花。好看吧?”
他仔细地盯住小小的花苞,动了动鼻子。
“好香啊……啊、啊、啊……”
眼看张百里张开嘴要打喷嚏,陆秧秧脸色剧变!
“走开!”
她巴掌一挥,大片灵力重重地冲到张百里的身上,把他直接打飞了出去!
在她的重击之下,张百里一飞冲天,根本停不下来,最终挂到了山上伸出来的树枝上,随着树枝晃呀晃。也就在这时,他的喷嚏终于打了出来。随着“啊啾!”的一声,他的鼻子嘴巴呼地喷出了一簇金红色的火,烧在空中,很快消散没了。
陆秧秧看着怀里的花,心惊胆战。
差一点……
差一点她的小花就要被张百里烧没了!
“张百里!”
陆秧秧看着还在树枝尖儿上挂着的少年,喊得气震山河。
“离我的花远一点!不然我亲手剁了你!”
“哦。”
知道自己差点闯了祸,血脉灵力中蕴含无尽灵火、拥有御火之力的山谷北峰峰主瘪着嘴跃下了山头,都不敢大声说话了。
“你们三个……吵死了!”
这时,南面山峰传出了新的声音。
一个女人走了出来。
她个子高挑,细腰盈盈,穿着条浅淡的藕色长裙,裙摆处刺绣的金色长柄莲花随着她摇曳生姿的走动正在微微荡漾。
她的头顶梳着极为精致的飞天髻,斜插着根凤凰衔珠钗,凤凰栩栩如生,宝珠光华流转,额边鬓角找不出一丝乱发。全套妆面也画得极为细致,丹凤眼中含着颗琥珀色的眼珠,额上贴着以金翠做成的牡丹花钿,两耳边戴着巴掌大的精雕细琢的纯金花盏耳坠。
而这样多的金翠银珠全着于一身,却丝毫没有在这位美人身上喧宾夺主,只衬得她更加华美艳绝。
而此时,这个睥睨天下的美人正朱唇轻抿,眼神锋利,声音清清冷冷喝道:“我在屋子里好好地补着觉,却突然被外面的震天响吵醒,现在额角一个劲地跳。你们是都没事可做吗!”
陆秧秧见到这个人,不管别的,第一反应就是要开口夸她好看。
可段峥明却在她前面乐呵呵地先打了招呼。
“阿盈,好久不见啊,又把脸画得跟唱戏的一样啊。”
他真心实意地跟她讲:“你头疼未必就是被我们吵的,你看你头上,压着那么重一只鸟儿,搁谁,谁都得头疼。”
陆秧秧:“……”
薛盈凤目一挑,居高临下:“这是谁?我们山谷里什么时候有这么一个脏东西?”
陆秧秧:“……”
“哈哈哈哈哈脏东西!哈哈哈哈哈哈!”
张百里捧腹大笑,生怕事情不够乱。
他边笑还边冲着段峥明吐舌头。
“脏东西,略略略。”
陆秧秧:“……”
秧秧也头疼。
秧秧也要回屋睡觉。
就在她想要开溜的时候,薛盈把目光投向了她。
然后,她顿时就露出了嫌弃的神情。
满头炸毛、脸上身上还蹭着好多灰的陆秧秧马上埋头盯着脚尖,悄悄地瞥向旁边想向其他人求救。
薛盈:“啧。”
此声一出,段峥明和张百里很没义气地全跑了,就连阿毛和大王都没了影子!
在她身上打量片刻,薛盈终于凉嗖嗖地出了声。
“真言香,春风散。谷主这次出行的经历真是丰富得很啊。”
“春风散?”
陆秧秧抬起头,一脸茫然。
“不是断肠毒吗?”
薛盈扶住凤钗翻了个白眼。
“过来。”
说完,她娉娉婷婷,转身就走。
美人果然是美人,就是翻白眼也好看。
陆秧秧屁颠颠地跟了上去,到了薛盈的南山峰。
……
薛盈是个货真价实的“巫”。
不过她擅长的不是巫咒一类。
她是巫医,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巫医。
进了她山中的小楼,她就开始烧水。
待水温热倒进木桶后,她将一碗乌紫色的浆糊也倒进了木桶。
然后,她看向陆秧秧。
“衣服脱了进去泡。要泡足两柱香才能彻底解毒。”
陆秧秧乖乖脱衣服。
“我不是吃了百毒不侵丸了吗?”
“百毒不侵只是让毒在体内不发作,又不意味着你体内的毒就没有了。”
薛盈给陆秧秧拿了干净的新衣服,听完又睨她。
“真言香也就算了,春风散也敢随便往嘴里吃。我看我就不该给你解毒,该让这毒在你身上发作发作,也好让你长点记性。”
陆秧秧听了,马上仰着脸嘻嘻地笑。
“阿盈才舍不得呢。”
她长得可爱,笑起来软乎乎的,像只讨人喜欢的小兔子。
薛盈啧了一声,伸手在她脸上拧了一把。
虽然眼神还是嫌嫌弃弃的,但总归没了脾气。
陆秧秧知道,阿盈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她比陆秧秧大了八岁,由于太过早慧,从小就跟其他同年纪的孩子玩不到一起。陆秧秧的阿娘发现后,干脆就把她当成大人一样带到了身边,去哪都领着她。
段峥明都说过,“就你娘活得那粗糙劲儿,要不有阿盈在身边盯着,还不知道得多留多少伤疤在身上。”
据说在陆秧秧出生后,她阿娘的月子也是阿盈盯着的。每天各种汤水食补给她备好,她不吃,她就一直叉着腰守在她床前盯着,直到她扛不住把东西吃光。
她阿娘都拿阿盈没办法,陆秧秧就更反抗不了了。
她脱光了衣服,老老实实迈进桶里坐下去。
薛盈:“脖子也下去。”
“哦。”
陆秧秧赶紧又往下沉了沉,让脖子也泡浸到药汤里。
两柱香的时间很长,过了没一会儿,她就无聊地又开始跟阿盈说话了。
“阿盈。我这次去了望峰门,学了好多的符术,等会儿我给你做一个用傀儡符控制的木头人,它可以帮你翻晒药材,还可以帮你烧水搬东西。”
“嗯。”
薛盈点完香就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开始涂蔻丹,似乎对陆秧秧的话兴致不大。但在陆秧秧看不到角度,她还是弯起了唇角。
“对了!”
陆秧秧想起来。
“阿盈,你去翻我的包袱,靖娘子托我给你带了盒胭脂。”
这次,薛盈马上站了起来。
“你怎么不早说?”
她从陆秧秧的包袱中找出胭脂盒子,迫不及待将胭脂涂到手腕上,细细地抹开。
“这颜色可真好看。”
她将手伸到阳光下,仔细地愉悦欣赏着上面微微的珍珠细闪。
盛装美人半倚在日光下,皓腕半露,纤长白皙的脖颈向天仰伸,美得就像一幅画。
陆秧秧看得都呆住了,不知不觉又往水里沉了沉,开始咕噜咕噜吐泡泡。
收起胭脂盒子,薛盈才发现她放才拿胭脂时不小心从包袱里带出了一团脏兮兮的布。
“这是什么?”
她一脸嫌弃,用指尖捏着把它拎起来。
陆秧秧看了看,是她之前换掉的望峰门的白袍子。
陆秧秧觉得可以留作纪念,就把它也塞进包袱带了回来。
听了她的话,薛盈把袍子展开看了看,却发现了一处破损。
“这里怎么破了?”
她说着,又打开包袱,把陆秧秧之前换下的里面的小衣也拿出来,检查着划痕。
果然,那处破损很严重,从里到外全被划开了。
陆秧秧回忆了一下,这应该是她在刘府院子中被疯长的草木抽破的,但她直到换下了也没发觉。
借着这个机会,她干脆把这次出行的所有事情都跟薛盈讲了一遍。
薛盈听罢蹙了蹙眉。
“这里破了,你肚脐上的那朵花不就都被那个男人看去了。”
自己提起晏鹭词还好,听到别人提起晏鹭词,陆秧秧的心突然又麻了麻,耳朵也有些发烫。
她赶紧在药汤里拨了拨水。
“看到了也没关系。”
片刻后,她想了想。
“他要是看到了,只会以为我是藏药岛的人。但我根本不是藏药岛的人。”
这刺青就是她阿娘在她满月那天带她去藏药岛泡药水时刺上的。
藏药岛有种药水,只要在新生儿满月那日将她浸泡进去,就能强身健体,百病不侵,算得上是种秘药,规定只有藏药岛自己的人才可以使用。而在将婴儿放进药池前,也要按照藏药岛的规定,在婴儿的肚脐之上进行刺青。
她阿娘才不管这些狗屁规定。
虽然她们不是藏药岛的人,但她今天就非要让女儿跑这个药浴!
怎么着?
就说给泡不给泡?
老岛主胡子被她薅在手里,气得七窍生烟直跳脚,但是也没办法,只能给陆秧秧泡了。
本来吧,要照她阿娘的意思,只是想让她泡泡药水,不想刺那个青。
可当时那位老岛主在这一点上却非常固执,就算胡子被她阿娘薅在手里,也要吹胡子瞪眼地警告她。
“一定要先将这种汁液刺进婴儿的肚脐才能将她放进药池,不然她根本承受不住药水的烈性!……什么?我们藏药岛的刺青太丑了想换一个?胡说八道!绝不可能!众所皆知,我们藏药岛自古以来便是男婴刺柳叶、女婴刺兰花,我今天就是血溅当场,你也休想换一个图案!”
总之,最后药浴泡了,兰花也刺了,而那药水也真的有效,从小到大,陆秧秧从没得过什么风寒头痛,健健康康地就长大了。
不过,陆秧秧没想到,那个刺青竟然可能还有别的用处。
要是晏鹭词真的看到了那个刺青,肯定就会顺着藏药岛这条线索追查!
可她跟藏药岛根本就不沾边,他就算查上个十年八年也查不出任何结果!
活该!
白费功夫去吧!
哈哈哈哈哈哈!
大快人心!
……嘶。
陆秧秧按了按胸口。
怎么感觉忽然有点闷呢。
一想起晏鹭词就不对劲,真是烦死了!
必须得抓紧时间找到解决的办法!
“阿盈,关于那个用铃铛控制人心的咒术,你有什么头绪吗?”
薛盈:“现在没有,我会去查。”
说完,她又啧了一声。
“这种事明明是方为止最擅长,偏偏他现在不在谷中。”
这件事,靖娘子已经告诉陆秧秧了。她也觉得有些遗憾。毕竟全山谷最有学问的就是方为止了。他博览群书,说不定一下就能猜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不管怎么说,在她和晏鹭词分开后,她受到的咒术的影响确实越来越少,最多只是心里有点不舒服而已。
这样看来,距离是一个关键。
在彻底将咒术拔除前,只要不接近他,应该就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然而,问题很快就出现了。
刚回到山谷,陆秧秧只是偶尔觉得自己不太开心,惘然若失的,做什么都打不起精神。
渐渐地,她睡觉也睡不好了。
睡不着出去看月亮,月亮也没以前那么亮了。
然后,她就开始不自觉地叹气。
这个时候,陆秧秧还是没有真正意识到这是怎么回事,直到两天后,她看到了二狗叔端过来的一筐炸酥肉。
二狗叔是看她这几天心情不好特意给她做的,上面撒着他自己磨出来的椒盐粉,味道鲜美极了。可陆秧秧在看到后,却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终于知道她这段时间的异常是怎么回事了。
她想晏鹭词了。
作者有话要说:上章的沙发小天使还是 鹿鹿不吃肉!恭喜蝉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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