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秧秧。”
听懂了她没能说出口的话, 段峥明开了口。
“我没有见过河川本人, 但你娘应该同他认识。”
提起此事, 他露出了少有的正经神色。
“有件事我没有同你说过。你娘曾经跟我讲,河川是个公正的人, 如果将来山谷遇到了不平事, 我可以去找他帮忙。”
陆秧秧讶异:“我们山谷有事,可以去找玄天盟帮忙?”
世人眼中的魔教去找正道至尊帮忙, 这大概是天底下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了吧。
段峥明摇头:“你娘信任的不是玄天盟,而是河川这个人。她说那话时的样子不是开玩笑, 我虽然也觉得半信半疑, 但也记下了。当年山谷出事后,我曾想过要去找河川, 但那个时候……”
陆秧秧:“他在镇海。”
十余年前,有一片凶恶的海兽从汪洋远海来到了大陆的海边。
它们的首领是一只巨兽玄武, 它招来飓风海啸,淹没沿海村落,让其他海兽不断侵入陆地,将地上的人们吞噬殆尽。
对陆地上、尤其是沿海的人们来说,那是一场浩大的灾难, 所有经历过的人每每提起来它,都是神色沉重,心有余悸。
玄门弟子浴血奋战与海兽厮杀,可他们打退几只,便又会有更多只随着风浪涌上。
掀起风浪的那只玄武不死, 他们就永远不能获胜。
可是没有人能将那只玄武杀死。
最终,河川先生站了出来。
他手持镇海剑,同巨兽玄武搏斗了整整十个日夜,终于将其斩杀。
那时,他已经力竭,可为了不让海中其他凶兽继续上岸肆虐,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写下了镇海符,将其余海兽逼回了远海。
潮水退去,陆地回归,河川先生却再也没能醒过来。
想到这里,陆秧秧的心中充满了羞愧。
能为了百姓站出来以命相搏,河川先生是一位真正的心怀天下的好人,她不该对他有一丝怀疑。
即便殷缇未死的事情仍旧不明,也绝不可能是由于河川先生的私心,他可是她阿娘十分信任并足以托付山谷的人呢。
“是我想多了。”
她抿了抿嘴。
“殷缇未死,最蹊跷的地方在于他被冻在了冰里。河川先生已经去世那么多年,可义庄的冰屋里还有近几年新冻起来的人,的确不可能跟河川先生有关。再者,我听说河川先生长得丰神俊秀,很是相貌堂堂,也并不需要画皮换脸。”
“你认为那冰屋子中的数座冰封和外面程崔梅的尸体一样,都与画皮有关。”
一直摆弄着指尖寇珠的薛盈在此时抬起了头。
“我想不出别的可能了。”
陆秧秧回答。
“里面的人无论是来历身份,还是灵力本领,都没有十分相似的地方,他们唯一相同的,就只有他们都是面容姣好的年轻男人。而且我留意过了,殷缇从苏醒到断气,一共是三盏茶的时间。这时间不长,但却足以施以酷刑并取走面容。”
薛盈托起腮:“按你的说法,那人用冰冻咒术将殷缇封住,为的便是将来取他的脸,但这件事的前提是他要拿到画皮的卷轴、学会这个咒术。二十年前,画皮的卷轴还安安稳稳放在我们山谷,那人凭借什么认为他能拿到?”
陆秧秧:“这个我也想过了,但确实没想出来……”
她忽然觉得有点困,伸手揉了揉眼睛。
“这里面肯定还有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段峥明:“先不管殷缇,那程什么梅的尸体就足以说明义庄有问题,我现在就去义庄蹲着,看谁去处理那具尸体!”
陆秧秧的眼皮还是沉沉的。
她使劲打起精神:“不用,我已经在义庄外设了阵法,只要有人踏进,我就能顺着他的气息找到他。”
说完,她拉了拉薛盈的袖口:“阿盈,你今天真好看,我有点困了,你那个提神的茶能不能给我煮一杯?”
薛盈睨了她一眼,起身去给她煮茶。
看她离得不远,可以听到他们说话,陆秧秧便继续把她后来的经历说给大家听。
说着说着,她突然想起来,她还没有把晏鹭词给她的那截白骨拿给段峥明看呢。于是她撩开专门挡在耳朵上的头发,把那点白骨露出来。
段峥明已经从方为止那里听说了那东西的厉害,正相当好奇。
他稍微地同她隔了一段距离,仔细盯住她耳朵上戴的那一小点白骨。
沉吟片刻后,他出声:“的确像是海兽。”
和陆地的兽类不同,海中兽怪的体内生来就蕴藏灵力,因此威力才那般强大。
陆秧秧耳朵上的白骨中隐隐透出的力量实在不像是陆地兽类能产生的,而陆秧秧又提过初次触碰时有海浪轰鸣之音更是佐证了这一点。
他告诉她:“这东西很难得。虽然当年是海兽退回了,但真正被斩杀的海兽寥寥无几,还都是些弱的。像你耳朵上这种灵力如此强悍的海兽,它的尸骨绝对是罕见的宝贝。”
“能有什么用,连一本书都挡不住。”
陆秧秧马上开始向他告状。
一提到晏鹭词,她就说得有些停不住。
说着说着,她鼓起了脸:“段叔,你说这世上真的有人能将符术、音律和咒画都学会吗?”
“有倒是有过……”
段峥明顿了顿,有些疑惑。
“秧秧,我刚才就想问了,你的声音怎么哑了?”
“嗯?”
陆秧秧努力睁大犯迷糊的眼睛,似乎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这眼神也不太正常……”
段峥明把手放到她眼前挥了挥。
只见陆秧秧认真瞪大的眼珠动得特别缓慢,根本就跟不上他的手。
“阿盈!阿盈!”
段峥明慌了。
“秧秧不对劲!你快过来看看,她是不是中邪了?!”
薛盈被他的大喊吓了一下,指甲上贴合的寇珠磕到了茶壶的手柄上,当即就掉了一颗,弹到地上不知滚去了哪儿。但段峥明喊得急,她也顾不上去捡,捂着指尖就转身回去。
可回去仔细看了一眼陆秧秧,她的一个白眼就对着段峥明翻了出来。
“我看你才是中邪了!她这最多就是风寒侵体在发热!”
说完,她捏着指尖,转头去找她掉落的寇珠。
但方为止已经将那颗珠子捡了起来,直接把它递给了她。
而听了薛盈的话后,段峥明不仅没放心,反而更担心了。
他摸了摸陆秧秧的额头,心焦得不行:“你额头烫成这样怎么不说呢?”
“嗯?”
陆秧秧的耳朵有点听不清声音。
她见段峥明摸了她的额头,她就也跟着摸了摸,好像是比平时热。
这就是风寒发热吗?
记事起就没有生过病的陆秧秧陷入了茫然。
她眼前蒙蒙地看着薛盈走过来。
薛盈:“张嘴。”
陆秧秧:“啊!”
薛盈被她张开的血盆大口又吓了一跳。
“不用张这么大!又不是要喂你吃小孩儿!”
她说着低头瞧了瞧她的舌苔,随后肯定:“就是寻常的风寒发热。死不了。”
因为高烧,陆秧秧的反应迟迟钝钝的,好半天才慢慢地合上嘴,问薛盈:“我不是泡过藏药岛的药水了吗?”
“一点破药水罢了,难道还是什么神丹妙药吗?”
薛盈作为巫医,瞧不上藏药岛的医术也不是一两天了,提起藏药岛一向是没有好语气的。
但她也从不胡乱诋毁。
“那药水虽然有用,但最多也就只能有用十八年,你差不多也快到年纪了,提前几个月失效再正常不过。”
“嗯。”
陆秧秧点点头,安静地呆呆坐着。
忽然,她又想起来一件事。
“我……”
她开口。
“我跟晏鹭词说,我要是生病了……”
因为生病,她的声音很虚,而且越说声音越小,薛盈根本听不清。
“什么?”
她没耐心。
“要说就大声说,生个小病而已!”
陆秧秧:“我跟晏鹭词说!我要是生病了!就把脑袋摘给他!”
“哈哈哈哈哈哈哈!”
段峥明觉得现在的陆秧秧特别好玩,呆头呆脑的,有小脾气还很拗,比她小时候还像小孩儿。
这一下,把他担心都给冲淡了不少。
嘲笑我?
陆秧秧看向他,认认真真地讲:“晏鹭词也说了,要是我病死了,他就把你们全都杀掉。”
薛盈:“你死你的,关我们什么事?”
“反正晏鹭词是这么说的。”
“啧、啧、啧。”
薛盈重重地啧了三声。
“你是找到人给你撑腰的了是吧?”
“不知道!”
陆秧秧的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但她知道,她生病了。生病就是可以任性胡闹。
所以她特别理直气壮:“反正我今晚是不能回去了,我要在你这里住下!”
作者有话要说:上章的沙发小天使是 si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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