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失去挚爱第364天。
客厅玄关处依旧摆放着浅粉色拖鞋,浴室洗浴台前杯子和牙刷也成双成对, 窗台上盆栽整整齐齐地摆在原来位置。
她遗物依然被保存完好无缺, 时不时被拿出来清洗整理。
他认真而执着地在房间每一处角落留下生活气息,也许是在怀念过去, 也许是在麻痹自己。
仿佛这一年来生活未曾有所改变, 她依然在他身边。
镜子里男人胡茬有些深了, 沉寂黯淡眼神不复当年明亮与张扬, 多了几分岁月沉淀成熟魅力。
安静到有些死寂房间里, 他抿着唇一点点清理胡茬, 许是因着发烧带来昏沉感,剃须刀一不留神蹭破了皮。
他拿起纸巾胡乱地擦干净血迹,又匆匆咽下白色药片,然后疲惫地躺在冷冰冰双人床上。
后天就是圣诞节了, 外面街道灯火璀璨,商店和超市张灯结彩, 一片喜气洋洋。
一切热闹和喜悦与聂潇没有任何关系,他仿佛被隔绝在了这片冰冷昏暗天地。
雨雪交加夜晚,隔着玻璃窗似乎都能感受到那凌冽寒意。
聂潇侧睡在床上, 从柜子上拿起一副相框, 认真地端详女孩模样。
他指腹轻轻划过女孩脸,怅然失神。
这是他失去她第364天了。
聂潇家世非同凡响, 容貌出众。
从幼儿园起女孩子们就都喜欢围在他身边, 抢着和他说话, 争着和他拉手。
因为他长得好看, 还经常带许多包装精致糖果分给大家。
但聂潇脾气从来谈不上好,他对那些围在身边唧唧喳喳女孩子没有一点耐心,生气时候会冲她们大吼大叫。
吓哭了女孩子,他也不会去安慰哄说对方,厌烦地甩脸就走。
小女孩啼哭过后却也不怪他,第二天反倒跑来道歉,还把糖果塞给他,让他不要生气。
聂潇从小就在这样环境中长大,在与别人相处过程中,没人给过他正确引导。
他父母非同一般有钱,却又忙碌整日见不到人。
所请保姆和家教也因为怕失去高薪工作,总是选择迁就他顽劣和任性。
聂潇受过良好名门礼仪教育,看似与那些在溺爱中长歪了、没有三观底线纨绔子弟不同。
可实际上,他是一个擅长给自己披上高尚道德外衣伪君子,自私到了骨子里。
他会霸道地强行高价买走从别人那里看上东西,也会时不时替看顺眼人出头,通过得到对方感激来愉悦自己。
成长环境让聂潇理所当然地习惯了被别人讨好,以及轻松地得到一切最好东西。
他字典里从来没有“珍惜”二字,再昂贵玩具被摔坏了,第二天也会有更新更好送到他手里。
这也养成了他挑剔目光和口味,无论是什么他理所当然地要得到最好那个。
聂潇对异性爱慕习以为常,他也根本不在乎那些平凡女孩,目光只会放在最耀眼人身上。
一直到初中毕业,聂潇都没有谈过恋爱,收到告白情书从不看一眼。
这倒不是因为他多么乖巧守礼,而是一直没碰见看得上女生罢了。
跟他玩还算好某些叔叔儿子,早谈了不知道多少个女朋友,甚至摘了禁果以作谈资,在他面前大肆炫耀。
聂潇眼神冷漠,只是看着他们嗤笑,并不多言。
他骨子里全是傲气,对于他们交那种水平女朋友,只有满满不屑。
父母知道聂潇脾性,不敢轻易送他去国外读书。害怕他一个人在外不受管教,到处学坏,变得无法无天。
因此他们并没有选择把聂潇送进昂贵私立学校,而是选择花钱把他送进了市里最好普通高中,盼望那样环境能让他性格有所改变。
升入荣中后,聂潇终于碰上了一个能让他眼前一亮女生,她叫做秦笙。
与对方相遇是在开学军训前第一天。
宿舍里男生们兴致勃勃地讨论学校里异性,聊着哪个班哪个宿舍有漂亮女生。
聂潇听无聊,借口下楼去打水,想找个无人角落抽支烟。
走廊拐角处时候,一个女生与他撞了个满怀。
温度有些烫水洒了他一身,聂潇皱紧眉头,有些不悦。
那女生轻轻“呀”了一声,语调娇娇柔柔。
她一边道歉,连忙从兜里拿出纸巾擦拭他胸膛。
女孩子抬起头,聂潇借走廊灯光看清了她模样,比之前见过所有女生都要漂亮得多。
那张清纯动人脸就这么忽然撞进了眼中,让他方才不悦消失无影无踪。
他是个肤浅人,就这么惦记上了那张脸。
即便军训时候男女宿舍隔着两层楼,他也想方设法地试图和对方搭讪。
很多年以后聂潇经常想,假如那天他没有碰见秦笙,撞进他怀里人是江雨葵该多好。
也许他们爱情就不会掺杂那么多不堪,也许就会成为一见倾心两情相悦童话。
但聂潇知道,他这样卑劣人是不配拥有童话。
他满脑子想着秦笙第二天,军训基地里有个女生中暑严重,人直接被晒晕了过去。
听说那女孩子脸上晒伤严重,和秦笙还是一个宿舍。
在隔壁宿舍闲逛时候,聂潇看见有张床上放着一支芦荟膏,心思微动。
“这玩意儿是谁,能不能卖我。”
其他男生答道“谢默雪吧,他被教官喊去训话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傍晚有几个男生偷溜到基地外面小超市里买零食,谢默雪也跟着去了,回来时候被逮个正着。
聂潇没有耐心等人回来,他往谢默雪枕头上放了五百块钱,在其他男生惊诧与错愕目光拿着芦荟膏走了。
随后,他借口替老师给受伤女生送芦荟膏,溜进了秦笙宿舍。
那个脸部受伤女孩对他很感激,用毛巾捂着脸在旁边连番道谢。
聂潇没有注意她发红脸颊与闪着星光眼眸,满心都在想怎么跟秦笙搭讪。
他未曾想过,一个心不在焉笑容和一支强买强卖芦荟膏,便让一个女孩对他情根深种。
开学后,聂潇通过糖衣炮弹猛烈攻势,很快就把荣中校花秦笙追到了手。
他素来是个高调张扬人,这又是他第一次谈恋爱,自然恨不得昭告天下,人尽皆知。
秦笙除了漂亮以外,还会弹钢琴,有才气性格又好。
聂潇很满意这个初恋女友,喜欢带她去吃最贵西餐,送她最奢侈礼物,让她被所有女生羡慕。
在他世界里,他愿意把认为最好东西分享给对方,愿意让对方和自己一样万众瞩目,那就是爱。
秦笙和那些纨绔二世祖们交女朋友不同,她并不贪婪,会委婉拒绝他礼物,懂得矜持。
她越是这样,聂潇就越是觉得她好,觉得她与众不同。
聂潇自认为对待这段感情十分用心,可就在热恋期中,和他交往了不到三个月秦笙执意要分手。
秦笙说他高调给她造成了很多困扰,老师都知道他们违反校规谈恋爱,只是碍于聂潇不好说什么,但那眼神让她感觉很难受。
她也时刻担心父母发现自己早恋,害怕学习成绩下降。
最后,秦笙希望他可以为自己做出改变。
亦或者等待彼此三年,毕业以后正式在一起。
聂潇从来不是守规矩人,他最讨厌就是被束缚,可秦笙却因为那些条条框框而要和自己分手。
他也极少遭受过拒绝,无论何时他总是被迁就顺从那一个,自然一肚子火。
聂潇无法接受自己全心付出却换来被甩结果,单方面与秦笙吵架后,两人之间陷入了冷战。
原本脾性里自傲使得他无法拉下脸去求秦笙复合,可秦笙却频频向他退让示弱。
这让聂潇以为她还是喜欢自己,也为这段感情而纠结折磨着,心里平衡许多。
他无疑是喜欢秦笙,也对这段感情有诸多不甘心,又因为是初恋而加倍耿耿于怀。
屡次得到秦笙暗示后,始终无法放弃,又不肯拉下脸向对方妥协。
为了这段虚假爱情,他开始做很多或愚蠢、或卑劣、或自以为深情事。
聂潇开始不断地和漂亮女生谈恋爱,无论是校外还是校内,有主动追他,也有他主动追。
没有谁能和他保持超过一周情侣关系,他只是想借此气一气秦笙,亦或带着些许小报复心理。
很久以后再回想这段荒唐岁月,他才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是如何伤害了那个深爱着他、而他也真爱着人。
聂潇与江雨葵爱情始于一场卑劣谎言。
他无意间得知秦笙对音乐比赛担心,便把心思打到了被秦笙当作强力对手江雨葵身上。
聂潇对这个女孩不算陌生,她因为“毁容”在荣中一直很出名。
他们之间交集不多,聂潇不怎么关注她,但从其他女生那里听到过小道八卦。江雨葵暗恋他,因为军训时他曾给对方送过芦荟胶。
鬼使神差地,聂潇脑子里产生了一个荒唐想法。
他主动追求江雨葵,用了个小小手段让她主动弃权了比赛,秦笙如愿以偿拿到了第一。
聂潇知道江雨葵一定不会拒绝,哪怕追求理由再荒唐,他也还是说出口了。
江雨葵最终果然答应了交往,聂潇并不知道她当时有多么喜悦和纠结。
实际上在她还没有开口答应交往时候,他就已经盘算着事后如何完美地摆脱对方了。
或许是因为江雨葵和那些漂亮前女友不同,在聂潇眼中属于“弱势群体”。
对这个被自己欺骗利用女孩子,他总有着更多一些愧疚心。
江雨葵也从来不要他送任何昂贵礼物,总是天天给他带手工饼干,或是蛋糕之类东西。
她会把自己养了很久盆栽送给他,也会一脸无奈地把作业借给他抄。
江雨葵性格很温顺,乖乖巧巧从不生事,不像前女友一样动不动就跑去和前前任阴阳怪气,弄得聂潇烦不胜烦。
她性格很像秦笙,却比秦笙更安静,简直毫无存在感。
这样一个仿佛不存在女友,性格又恰恰是自己喜欢那种,聂潇一时没找到下一个能用来气秦笙漂亮女生,也就神奇地和江雨葵地下交往了三个月。
聂潇或许不喜欢江雨葵,但觉得她是个很适合做朋友女孩子,韩锦程也说和她相处很舒服。
于是他决定经过一个缓冲期,暑假后再找个温和理由与江雨葵分手。
对江雨葵,他表现并没有对待其他前女友一样随意。
暑假里聂潇出国旅游去了,也完全没在意江雨葵给自己发消息和电话。
开学回来后,他满心想着过两天就提分手。
但没想到,他和江雨葵谈恋爱消息却不胫而走,使得江雨葵开始受到荣中部分女生排挤和敌视。
连校外几个曾有过摩擦男生,也在他不知道时候围堵江雨葵,摘了她口罩欺负她。
韩锦程说,“潇哥,这个时候你要是跟她分手,就有点太残忍了。”
聂潇默然,他何尝不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与江雨葵分手,会对她造成多大打击,得到多少讥笑。
他不讨厌江雨葵,名义上也还是男女朋友,那几个人欺负她,聂潇真切地感到愤怒。
江雨葵会遇到这种事,也是因为答应和他交往,是因他而起。
没有保护好对方,充斥聂潇心里是前所未有愧疚感。
那天,聂潇从夜场雇了几个男人。
在身强力壮成年男人面前,那几个瘦弱男生毫无还手之力,被迫下跪道歉,承受他给予屈辱。
江雨葵害怕地轻轻颤抖,紧紧地抱着他胳膊,仿佛他是她唯一依靠。
聂潇感受到她不安与依赖,心中生出一股莫名情愫。
他说,“别怕,以后没人敢再动你。”
聂潇无法解释自己反应,只是把她发冷手紧握在手里。
他没有选择和江雨葵分手。
在所有学生都觉得聂潇只是换口味玩玩时候,他承认了江雨葵作为正牌女友地位,且是有史以来交往时间最长一个。
两人长达数月交往,让他和秦笙关系变得微妙起来。
中间多了一个江雨葵,他们都默契地不再提起复合话题。
仿佛他们已经从恋人沦为了普通朋友,却还隐隐约约掺杂着些道不明暧昧。
秦笙依旧在等他低头,和江雨葵分手然后回到自己身边。
聂潇也在等她妥协,谁也不肯先迈出认输那一步。
聂潇开始高调地对江雨葵好,仿佛要向所有人证明他是真喜欢她一样。
这样做是愧疚心使然,也有几分做给秦笙看样子。
他想告诉秦笙,就算她离开自己,他也不是非她不可。
他就是和江雨葵这种“丑陋”女孩子交往,也不会再回头去求她。
聂潇用这种手段去“逼迫”秦笙向自己低头,和从前那样迁就自己。
后来他们还是吵架,冷战,然后又和好,而秦笙永远都只会表现出一副还喜欢着他受伤模样,却不肯同意复合。
聂潇慢慢地有些烦了,他最初喜欢与激情在这场感情拉锯战中一再被消磨。
每当想起秦笙,他脑海中已经丝毫不记得恋爱最初甜蜜点点滴滴,只想着如何在这场没有硝烟感情战争中占据上风。
他也慢慢习惯了江雨葵陪伴,和对方在一起时候,心里总能莫名平静下来。
对待江雨葵,聂潇态度总是忽冷忽热。
她实在安静太无存在感,他总是在不经意间忽略对方。
偶尔想起冷落对方,他又会因为愧疚加倍地对她好一阵子。
江雨葵知道他和秦笙每一次冷战,在这段感情纠葛中,她从来不会和他歇斯底里争吵。
她只是紧紧地盯着他,小声地问,“那你到底喜欢我还是她你会回去找秦笙么”
从当初那件事以后,江雨葵就一直很黏他,她遭受到孤立和排挤,在学校里没有任何朋友。
江雨葵世界里只剩他。
聂潇看着她,手指微微收紧,他眼神闪躲,别开头掩饰自己心虚。
“我不会回去找她。”
他只回答了后半个问题。
江雨葵眸中绽放出光彩,微笑地看着他,用力点头。
“嗯,我相信你。”
聂潇松了一口气,这番信任却又让他心上多了块无形石头。
忙着心虚他,没有注意到江雨葵越来越沉默性格,以及快速消瘦下去身体。
这段并不值得感情耗费了她太多时间与精力。
此时聂潇还没有清楚地认识到,他并不是一个多么优秀人。
他正慢慢地用自己卑劣和虚伪,将一个本该高高在上女孩子用力地往下拉。
他更是一个肤浅人,所以在江雨葵恢复容貌以后,心里天平很快就向她倾斜。
不论外貌和家世将聂潇包装再精美,他始终还是那个自私二流货色。
他总是企图占据那个最好,尽管他配不上。
或许老天都看不下去聂潇虚伪自私,终于狠狠地给了他当头一棒。
即将升入大学那年,父亲在政事上站错了队,最终成为了被殃及无辜池鱼。
一夜之间,父母锒铛入狱,公司破产。
原本家里已经计划要把他送出国,甚至已经联系好了学校。
家人只能放弃之前计划,把那部分学费省下来,到处想方设法打人情牌,把聂潇塞进了本市一个名声狼藉三流大学。
爷爷是家中唯一老人,经历此事后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把孙儿安置好便逝世了。
其他亲戚也因为父亲事受到影响,一时人人自危,不肯与聂潇往来。
他从万人艳羡仰望云端跌入泥潭,自此一无所有。
在江雨葵逝世以前,那曾是聂潇生命中最昏暗无光一段日子。
他无法接受那样巨大落差,接受不了自己一无所有事实。
他去找亲戚为父亲事奔走,得到是闭门不见,他去找那些狐朋狗友借钱,一个个躲得飞快,更有回踩者嘲讽奚落,早看他不爽。
连江雨葵也因为和他恋情曝光,而被父母禁锢在家里,逼迫他们分开。
仿佛一夜时间,整个世界都抛弃了他。
聂潇不肯死心,他不管不顾,失去理智般地找到了秦笙。
他问秦笙,还记不记得当初说过话,那个他们毕业了就在一起约定。
他并非想与秦笙复合,只是迫切需要一个肯定答案,想要从秦笙这里获取一些慰藉和希望,哪怕是骗他也好。
他想要有人告诉自己,他还没有被这个世界抛弃。
秦笙回避和冷淡浇灭了聂潇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令他浑身发冷,如坠寒窖。
他终于清醒地认识到,没有了父母羽翼保护,他什么都不是。
昔日有多自傲,如今就有多颓废。
那个当初张扬肆意少年一蹶不振,开始否定自己一切。
当聂潇以为自己就要这样堕落下去后,她意料之外地回到了他身边,将他从黑暗中拉出。
江雨葵为了聂潇,最终和父母闹得不可开交。
她用最幼稚也最可恨绝食威胁,来逼迫父母放弃阻挠自己决心。
从小受到教育塑造了她品格,让她无法做到在聂潇经历这一切时候抛下他。
最终,聂潇和江雨葵都在本市读起了大学。
江雨葵所在是个二本商学院,与聂潇学校不算太远。
聂潇没有了经济来源,生活与求学变得困难拮据。
她伤了父母心,不好意思再开口管他们要钱,于是咬牙硬着头皮开始做各种兼职。
平躺在卧室床上聂潇深吸了一口气,那时他在做什么呢
他还在自我颓废中堕落着,浑浑噩噩,整日躺在宿舍床上醉生梦死。
身边同学和舍友都觉得他是神经病,全部离他远远。
江雨葵从自己生活费中剩下钱,以及兼职赚来钱,几乎全部给了聂潇。
那时他是多么不识好歹,还为那可笑自尊倔强着。
他把她钱全部扔掉,冲她大吼。
我不要女人养。
江雨葵只是默默地把钱捡起来放好,一言不发。
聂潇头顶冒了火,他开始随意浪费她心血和辛苦,两三天就把她攒了一个月钱胡乱花精光。
他试图用这样方式激怒江雨葵,让她不要在给自己送钱来,任他自生自灭。
那是聂潇第一次见江雨葵生气,她脸色发红,柔弱身躯不住颤抖。
原来她生气时候是这个样子。
聂潇想,终于连她也要离开了。
可是江雨葵没有,气过后她不再把现金给聂潇,而是开始亲自给聂潇买各种生活用品。
江雨葵给他买衣服买鞋子,每次尺码总是恰到好处。
有时候也会给他带些咖啡点心,虽然价格普通,却都是他最喜欢口味。
聂潇想起她当初整日在两个学校之间不辞辛苦往返,忍不住将脸埋进了枕头,心脏一阵阵抽搐。
老天仿佛还嫌他过得不够糟糕,没多久,聂潇就碰上了当初那群被他羞辱过人。
冤家路窄,曾经被他强迫下跪道歉男生,如今居然和他在同一个院校。
江雨葵来给他送生活用品时候,被对方拦在了偏僻角落里。
对方打来电话,要他十分钟之内赶过去,否则后果自负。
那时聂潇仍躺在床上浑浑噩噩,两眼无神。
直到接到这个电话,他才浑身发颤,如一盆冷水从头顶脚到了脚底。
他振作着清醒起来,疯了一样地朝对方所指地方冲去。
对方聚集了四五个人,江雨葵提着购物袋站在墙角,脸色发白。
她手机被抢走了,幸而人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那几个学生终究心有顾忌,不敢做什么太出格事,只是把聂潇骗了过来。
然后逼他下跪道歉,一雪前耻。
“二选一,要么跪下,要么废了你腿。这是你当初说过话,现在奉还给你”
聂潇死死地瞪着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肯下跪。双方人马扭打在一起,他以一敌五,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雨点般拳头落下来,他蜷缩在冰冷地上,咬着牙不肯出声。
不多时,复仇学生冷静下来,见他满脸是血站也站不起来,担心闹出大事,立马慌张地溜了。
聂潇躺在地上大喘粗气,口腔中是血液铁锈味,浑身四处阵阵剧痛。
他仿佛死了一样躺在地上,没有焦距眼神望着夜空,是前所未有狼狈。
江雨葵扔下购物袋,连忙拨打了救护车,擦干眼泪冲过去想扶起他。
聂潇猛然从地上咬着牙坐起来,狠狠地甩开她手。
他腿骨折了,堪堪背靠在墙上,眼神死死地盯着她。
“你别碰我”
“走吧再也不要来找我了。”
聂潇胸膛剧烈地起伏,浑身上下都写着抗拒。
江雨葵神色紧张,慌忙问他,“你腿怎么了”
“我说了让你别碰我”
他不要江雨葵看到如此狼狈自己,她心中聂潇,不该是这样子。
他骄傲和自尊在她面前被无情践踏,已经不是昔日那个可以护她周全少年。
聂潇拍开江雨葵手,嘴唇发白,咬牙吼道“滚”
“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你图些什么别再来可怜我了”
“都叫你走了你还来,你贱不贱”
他一无是处,不识好歹,根本没有丝毫值得她践踏自己地方。
江雨葵脸色慢慢变得惨白,双眸隐隐泛出水光。
她没有说话,僵硬着身躯缓缓转过身,不让他看见她脸。
聂潇忍不住闭上眼,分不清自己心和身体哪一个更痛。
这一次,她终于会放弃他了吧
聂潇想,当时她心一定很痛,很委屈。
那时他还不知道,那一刻她心痛如绞,更多是因为看见昔日骄傲少年变成这副模样。
当初他是英雄保护她,如今换做是她,却无能为力。
江雨葵再次转过身来时候,脸上神情已经恢复了平静,看不出有过眼泪痕迹。
她静静地等到救护车来时候,陪着他去了医院。
聂潇腿骨折,要在医院住院一段时间。
江雨葵再次垫付了医药费,这次却不得不开口向父亲求助。
江永然是军人,更是军事研究所高级人才。爱女遇到这样事,自然不可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很快警察就到学校和医院里来做了笔录,那几个学生也得到了该有惩罚。
江雨葵没有再赶尽杀绝,她学会了不管做什么事都应该留有一线余地。
在犯事男生家属苦苦恳求下,江永然最终没有选择让对方留下刑事档案,只是受到了学校处分惩罚。
聂潇面色灰败地躺在病床上,静静等待着身边最后一个人离去。
他最终还是没有等来江雨葵放弃,曾经极度厌恶他江永然亲自来与他谈话。
“你如果还有一点良心话,就睁开眼睛看看我女儿是怎么过。你但凡还有一点骨气话,就学着站起来不要再像个懦夫一样。”
“我一直不懂你到底有哪里好,让我女儿这么为你牵肠挂肚,如今也不想纠结那些了。”
“我不管你哪里好哪里坏,你现在就是不行,也必须要给我行”
江永然挺立在病床前呵斥他,声音是前所未有冰冷严肃,不容拒绝。
“你父亲事,我已经从小葵那里了解了。既然是被殃及,我会想办法替你们寻找一些上诉渠道。”
聂潇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浑身不住地发颤。
他几乎不敢相信,江雨葵在这个时候仍旧没有选择丢下她。
那晚,江雨葵来给他送粥和菜。
聂潇望着她瘦小纤弱身躯,无法控制地抬手轻触她脸。
“对不起。”
他声音沙哑,将她散落头发拨到耳后,紧紧地拥住她。
“对不起还在难过吗”
“以后不会了,永远都不会了。”
江雨葵微微睁大双眼,埋在他胸口没有说话。
聂潇感觉自己胸口处传来温热湿润感,吻了吻她头发。
“只要你振作起来,我什么都好。”
她那样告诉他,末了还是温柔地对他笑。
聂潇捧着相框,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早已经泪流满面,他抱着相框昏昏沉沉地睡过去,半夜又不安地惊醒。
醒来时,身边没有那个娇小身影,他心仿佛又被挖空了一块。
他真是个很自私人,那两个字与生俱来地刻在他骨子里。
聂潇记得,后来江雨葵怕他因为之前事在学校里和别人处不好,大三时候就在外面租了房子。
那时候聂潇已经开始学着改变以前大手大脚习惯,经历屈辱和变故让他变得沉稳起来,藏起了曾经锋芒。
“外面租房子很贵。”
江雨葵笑着摇头,“没关系,我最近找了份竖琴家教工作,一个月八次课能拿一万多块钱呢。”
聂潇吻了吻她额头,“真棒。”
江雨葵抚平他领口衣服皱褶,“你安心学习,先把各种证书和考试搞定了再说,其他事就不要管了。”
聂潇从小就没好好学习,现在于学习上自然要多吃十倍苦。
幸好他还算聪明,不至于真废柴一个。
他和江雨葵开始住在租来房子里,每天各自上学,又回来给他做饭。
她像高中时那样,又开始整天为捣鼓各种小吃甜点。
现在回想起来,那似乎是他们爱情中少有平静与温馨。
这场感情中,他带给江雨葵,始终是痛苦远多过幸福。
聂潇答应了江永然,在与江雨葵结婚前,绝不做任何超越界限事。
他们睡在一张床上,却一直克制着。
聂潇从小睡相不好,他喜欢踢被子抢被子,一个人占据大半张床。
有一年冬天江雨葵着了凉,烧了好几天,他心急火燎地围在床边转悠了好几天。
晚上睡觉时候,他惦记着江雨葵烧,起身要给她测体温。
也是这个时候,聂潇才发现,自己扯走了半床被子。
江雨葵蜷缩在床边很快一块地方,几乎就要被他挤得掉下床去。
聂潇心里一阵难受,轻轻把她抱回床中间,又重新拿了一床被子给她盖。
从那个晚上起,有一段时间他开始半夜频繁地惊醒。
睁开眼睛后,总要看见她好好地盖着被子,方才能松一口气。
他没有学过怎么去爱别人,如今效仿着她样子,一点一点笨拙地试着去表达自己爱。
江雨葵病好了,又开始在闲暇时间学竖琴。
她弹得太久,指头都破了皮,连他手机指纹锁都按不开。
聂潇心里疼她,又给她买了药和指套,让她减少练琴时间。
江雨葵摇头,笑着叹了口气,“不练不行啊,再不练学生水平都要超过我了,还怎么给人家当老师。”
那个兼职工作是母亲从培训机构给她争取来。
学竖琴人本来就少,老师更难找,她学生就是因为不便去太远地方上课,才会选择她做竖琴老师。
那个孩子天分比她好,如果再不好好把荒废竖琴捡起来,真没脸给人做老师了。
聂潇看着她笑,在心底暗暗发誓。
早晚有一天,他一定要给她带去迟来温柔与幸福。
沉浸在她给予温柔中时,聂潇心底又偶尔会对自己产生怀疑。
他到底哪里好,哪里值得她喜欢呢
在江永然关系网帮助下,花了整整三年时间,聂潇父母终于洗脱了冤屈。
加上他这几年成长,凭借着当初高中老师部分资助,以及聂潇自学技能和独到眼光,与别人合伙研发了一款a。
盛着互联网东风,以及父母保留人际关系网,一家人终于又逐渐寻回了昔日丢失荣耀。
他很快买了一套房子,带着江雨葵住进了高档小区。
也是在这个时候,聂潇遇见了当初高中同学谢默雪。
犹记得年前,他们还在荣中时候,总是暗地里相互看不顺眼。
聂潇那时总觉得他这个人莫名装比,谢默雪也清高看不上他。
多年后再相见,两个已经成熟男人也都变得沉稳内敛。
因为业务上合作,双方经常有所往来,聂潇也时不时会去谢默雪那里坐坐。
有一天,他在谢默雪住公寓里小坐时,随手拿了他书架上名著翻看。
那些书都带着磨损,并不是崭新,显然主人买来并不是单纯摆设。
聂潇拿那本书叫做面纱,是英国作家毛姆作品。
他随手翻开一页,偶然地有几行字就那么突兀地映入了眼中。
“我对你根本没抱幻想。”
“我知道你愚蠢、轻佻、头脑空虚,然而我爱你。”
“我知道你企图、你理想,你势利,庸俗,然而我爱你。”
“我知道你是个二流货色,然而我爱你。”
聂潇不知道这本书主人公是谁,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样一个故事。
他只是怔怔地看着那句话,心中是前所未有、破石惊天般震撼。
那天他回到家中看了江雨葵很久,冷不丁地道“以后我们买座庄园好不好”
“买庄园做什么”
“种花。”
“薰衣草
“不,种向日葵,我种一大片向日葵给你好不好”
“你连最好养活太阳花都养不好,还种向日葵呢。”
江雨葵笑他突发奇想,“净想一出是一出。”
聂潇不说话,只是眼神奇异地看着她,脑海中勾勒着向日葵花海。
说到做到,他要把这送给她作为求婚礼物。
求婚仪式聂潇筹备了很久,那个庄园也真着手在国外一个小镇里买了下来。
江雨葵生日是圣诞节前一天,聂潇准备在平安夜当晚和她求婚。
这是他们在一起第九年了,他们一定可以长长久久。
聂潇把一切都准备很好,只是一个突如其来电话打乱了他计划。
秦笙,那个他曾经奉做女神初恋出现了。
聂潇已经很多年没有联系过她了,忽然接到她电话,也感到十分突兀。
那个来电号码本来是一个商业合作客户手机,接通以后传来却是秦笙声音。
聂潇不知道她这些年怎么过,只知道她似乎正在给客户陪酒。
而对方也是看见聂潇名字,尝试着拨通了电话,没想到真就是他。
秦笙在电话里哭着向他求救,希望他能从那个客户手里救她出来,看样子遇到了些麻烦。
他皱着眉头,念在当初相识一场,想给客户打个电话说几句。
秦笙却不肯,只是在电话那头拼命地哭,说他不来是救不了她。
如果他不来,她就只能跳楼了。
聂潇犹豫了很久,被秦笙情绪激动地求着,又是人命关天,他最终答应去看看。
他并不想和秦笙再有任何瓜葛,也以为很快就能解决事情赶回来。
他也不想江雨葵在听到秦笙名字,因此没有选择告诉她自己离开真相。
但没想到,那会是他这辈子最错误决定。
聂潇赶过去时候,房间里两人正在争执厮打,秦笙衣衫混乱,脸也是高高肿起。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听到动静酒店人员已经报警了。
正好闯进去阻拦事态他,也就被警方留下来盘问记录。
这一耽搁就是将近两个多小时,再给江雨葵打电话时,却无人接听。
打给韩锦程后,韩锦程说江雨葵喝醉了,刚被谢默雪送回去。
求婚计划忽然被打乱,聂潇神色懊恼,撇清秦笙事,他忙带着车里九百九十九枝玫瑰回到家。
却不曾想到,迎来是晴天霹雳。
那个警车与救护车飞驰夜晚,成了聂潇此生最痛苦回忆。
病中醒来第二天,聂潇带着蛋糕与花束去了墓园。
今天是江雨葵忌日,他小葵已经离开他一年了。
当初锥心刺痛一幕幕仍在脑海里时不时浮现。
他最黑暗日子里,有江雨葵为他带去温暖。可曾经她最无助日子里,他却并没有成为对方太阳。
是他远远低估了年少时那些过往对江雨葵影响,忽略了秦笙这个名字带给她创伤。
他看着监控中女孩伸手想要抓住那条定情红绳,宛如蝴蝶一般坠落,痛不欲生到失去理智。
警方从监控中断定她是酒后意外坠楼,可聂潇心里知道,不是那样。
是他害死了自己最爱人。
江永然夫妇同样悲痛不已,最终却没有选择牵连怪罪于聂潇。
哪怕小区里都在传是他这个薄情渣男害死了别人家闺女,叹女孩子愚蠢和不值得,江永然夫妇也还是没有迁怒他。
那日,江永然看着跪在地上聂潇,神色苍老,声音沙哑。
“你不用再跪了,我知道与你无关。”
“我女儿从小就是个坚强姑娘,她爱她家人胜过爱自己,永远都不会因为任何理由轻易抛弃家人。”
“你走吧,以后再也不要来了。”
聂潇心早已抽痛到麻木。
他第一次深切感受到,真正被世界所抛弃是怎样一种感觉。
江雨葵是他整个世界,他生命中唯一光。
然而实际上,他自始至终都不配拥有那么美好姑娘。
聂潇带着蛋糕和鲜花来到墓碑前时候,那里已经摆放着一些东西了。
一束漂亮白色雏菊,在冬日风里摇曳着娇弱身躯。
雏菊前放置着一个小玻璃许愿瓶,瓶子里放着几个草莓味水果硬糖。
水果糖牌子叫熊宝宝,聂潇从来没有听说过。
来祭拜她人,会是谁呢
聂潇望着墓碑,眼前恍惚间又浮现出她笑容,忍不住轻轻触碰墓碑,仿佛是在抚摸她侧脸。
曾经有那样一个少女。
她包容他无知和愚蠢,宽恕他卑劣与肤浅。
她用藏在柔软下坚强,用暖意回应他给予次次伤害,用执着陪伴他九年不离不弃,温柔抹去他所有伤口和泪水。
她知道他是个二流货色,仍然爱他。
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找到一个比江雨葵更爱他人了。
可他又坏又蠢,连学会爱一个人都要花那么多年。
他忍着泪意,闭眼在墓碑上亲亲落下一吻
如果命运肯怜悯他,他情愿放弃现在所拥有一切,再遭受百倍屈辱于曾经痛苦。
只要她还在他身边,就不再奢求更多。,,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 免费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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