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的隔音效果很好, 走廊中的两人完全无法察觉到屋子里的任何情况。
当值班的护士匆匆赶来后, 才知道里面的人启动了病房呼叫系统。
“哎呀，这是怎么回事”
听见护士的惊呼声, 谢默雪与韩锦程忍不住朝病房内望去。
只见聂潇身形狼狈地趴在地上，正在两个护士的协助下艰难地撑着床边站起来。
他脸色灰白, 左手掌上鲜血淋漓, 滴落在地板上与水渍交融在一起。
病床边是许多玻璃碎片，锋利的棱角上依稀沾染着血迹。
谢默雪心中微紧，下意识地看向江雨葵, 可她背对着门口, 并不能看清楚她脸上此刻的表情。
趁护士赶来的工夫，脸色微白的江雨葵快速调整好表情, 一言不发地朝门外走去。
“小葵”
身后响起聂潇带着绝望的呼喊，她捏紧衣袖，狠心加快了脚步。
谢默雪见她脸色苍白，双眉紧紧皱起, “小葵，怎么”
话还没说完，江雨葵便拉着他的手匆匆离开了病房。
少女纤细的身形最终消失在了视线中, 聂潇望着她与谢默雪转身离去, 眼中的希冀渐渐被绝望所取代，颓然地坐在病床上。
护士很快将病房清理的干干净净, 又给他换了新的床单和病服, 对于病人的私事并未多做询问。
聂潇全程一言不发, 韩锦程不知道这短短十分钟内发生了什么，只是不论他如何询问，聂潇也没有半分反应。
他宛如没有灵魂的木偶般躺在病床上，双眼寻不见焦距。
当醒来的那刻，聂潇以为自己有了重来一次挽回所有过错的机会。
可当两辈子不同的记忆慢慢融合以后，他才发现了一个更为残酷的事实。
他的小葵，如今已经不再属于他了。
这到底是命运的怜悯，还是对他的惩罚
聂潇只知道，当江雨葵亲口向他承认与谢默雪的关系后，内心就只剩下了痛苦和绝望。
他还来不及感受喜悦，就再一次被打入深渊。
三月初的春仍有些冷，天空是水墨般的灰暗色，不久即将下雨。
江雨葵紧紧拽着谢默雪的手走到车站，一路上都未发一言。
如此明显的失态瞒不过谢默雪的眼睛，他从未见过江雨葵这样心乱的样子，联系起聂潇狼狈的模样，有许多不安和疑惑堵在胸口，令他前所未有的难受。
江雨葵的大脑仍旧无法正常思考，突如其来的一切打破了她所有的冷静与理智。
她已经学着并尝试去放下过往，好不容易能够心如止水时，那个人又荒天破地出现在了眼前。
曾以为的背叛，原来是一场误会么
江雨葵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聂潇，是真相还是谎言，现在这个心乱的她无法判断。
她紧紧握住谢默雪的手，仿佛只有掌心的温暖才能让她感到心安。
感受到手上的力度，谢默雪把心中所有的疑惑都埋了起来。
他可以察觉到江雨葵的不安，不愿在这个时候令她更加苦恼，明天江雨葵就要去大剧院进行演出了，他不愿对方因任何原因分神。
最终，谢默雪什么都没有说。
他与江雨葵靠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安抚地轻轻拍打。
“刚才阿姨打电话来，让我明天下午到你家里去吃晚饭。”
“等你参加完演出，我们一起回家好不好”
沉默中的江雨葵微微一愣。
她原本还在思索，若谢默雪问起的话该如何回答，可没想到他什么都没有说。
这份体贴和心意让她鼻尖酸涩，忍不住抱着谢默雪的腰缩进他怀里闭上了双眼。
“好。”
胸膛的温暖驱散了慌乱和迷茫，江雨葵的情绪因心安而慢慢平静。
感受到她的气息渐渐恢复正常，谢默雪在心中微叹，将她抱的更紧了一些。
这一晚，天空中下起瓢泼大雨。
灯火辉煌的城市在雨幕中变得愈发模糊，聂潇双目无神地看着窗外，一如既往地失眠。
周末室友都回了家，谢默雪出神地望着校园里才长出嫩叶的树在寒风骤雨中不停摇曳，不知在想些什么。
墨色的夜空下，冷风从未关紧的窗户缝里拼命往房间里钻。
江雨葵起身把窗户关紧，目光落在旁边那盆冒出新芽的勿忘我上，有片刻失神。
良久后，她拉上窗帘，强迫自己入睡。
一夜风雨过后，街道上多了不少泥土绿叶，明明是充满生机的初春，却显露出几分深秋的残败来。
乘坐上专车，江雨葵随着乐团的四十来名师生来到了市里的大剧院。
大剧院的地址意外地离聂潇所在的医院很近，化妆室里的江雨葵定了定心神，将一切杂念都抛在脑后。
今天的江雨葵是乐团里的重中之重，演奏曲目中她除了需要大量的和弦伴奏以外，还有一段短暂的过渡独奏。
竖琴作为色彩乐器，在乐团中的位置一直很抢眼。
交响乐团的演出中也通常会给到竖琴手大量的特写镜头，因此乐团为她租的礼服花费了不少心思。
排练筹备了那么久，她绝对不能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大剧院内的演出比赛并不是任何人都能轻易参观的，江雨葵面对着台下来自全国各地的专业评委和老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慢慢沉浸在舞台的气氛中。
这是她两辈子的梦想啊。
江雨葵把自己最完美的一面呈现给了梦想中的舞台，直至帷幕落下。
演出结束，乐团内不同学校的学生便各自分别了。
比赛设置的离场出口在大剧院的侧面，衔接着旁边的中心花园，要穿过花园才能抵达公交车站。
天空依旧飘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点，江雨葵撑开浅蓝色的伞，裹紧身上针织小衫穿越中心花园。
谢默雪发来短信，说片刻后在花园中心的小广场处碰面。
今日下雨，中心花园内几乎没有任何行人。
江雨葵刚朝着花园小广场迈出两步，身边左侧就响起了一声熟悉的呼唤。
“小葵。”
聂潇撑着一把伞站在不远处，身上衣着单薄，昨日被玻璃碎片割伤的左手也包上了纱布。
不知他是怎么从病房里跑出来的，但从冻的略微发青的脸色来看，他应当在出口处等了很久了。
江雨葵眼神复杂，脚步停顿两秒后，一言不发地继续朝花园小广场走去。
“小葵”
那人不依不饶地在背后跟着她，江雨葵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聂潇的脚踝受了伤，本就行走不便，她加快速度，他忍着浑身的疼痛追的更急。
约莫走出十米开外，脚踝处的剧痛终于让聂潇跌倒在地上。
江雨葵听到声音，握着伞柄的手微微用力，终是忍不住驻足回头。
他狼狈地跌在地上，雨伞掉落在一旁，身上单薄的衣服被雨滴和地上的水渍打湿，沾了不少棕灰色的泥土。
见她停下脚步，聂潇黯淡的眼神中绽放出几丝希望的光亮。
“小葵”
他念着她的名字，痴痴地看着她，不断地挣扎着朝她靠近。
或许是脚踝的伤过于疼痛，聂潇屡次想要站起来，却直不起右腿，再度酿跄着摔下去。
江雨葵深吸一口气，她实在是看不得这样的画面。
“够了，你别再这样了”
聂潇见她突然生气，眼神中有些不知所措，在雨中小心翼翼地望着她。
江雨葵抿紧嘴唇，紧绷着脸走到他身边，撑着伞替他挡住越来越大的雨滴。
她没有伸手去扶聂潇，只是拿出手机淡声道“偷跑出来的医院电话是多少。”
“小葵，我们谈谈好不好”
聂潇神色慌乱，拽着她的衣角祈求地看着她，“你别走，求求你给我个机会好不好”
这么多年来，江雨葵从未在聂潇脸上看见过如此卑微的神色。
她的内心隐隐轻颤，又强忍着压下了那丝怜悯。
“你不知道的话，我就直接给韩锦程打电话了。”
冷声说完，江雨葵迅速拨通了韩锦程的电话，让他把聂潇领回去。
电话那头的韩锦程似乎也正在医院里寻找聂潇，得知消息后，立刻便应声朝中心花园赶来。
见她真的一点机会也不肯给自己，聂潇绝望地抱住江雨葵的腿，她浅蓝色的长裙也被蹭上了灰色的污渍。
“小葵，昨天我说的话都是真的，没有骗你。”
“相信我好不好，我真的没有和秦笙”
话音未落，江雨葵身后响起一个急促的脚步声，将地上的水渍踩的四处飞溅。
谢默雪寒着脸快步走过来，用力将聂潇推开，打断了他的话。
他手里提着一杯热奶茶，是江雨葵最喜欢的口味，因为特地跑到两条街外的地方去买奶茶，所以才迟到了一些。
赶到小广场的时候发现江雨葵还没到，谢默雪察觉不对劲，打电话又被占线，便顺着大剧院的方向寻来。
江雨葵微微一怔，皱着眉头正欲解释，谢默雪却拉着她的手转身就走。
“小葵，我们回家。”
聂潇神色慌张，卯足了劲站起来，祈求地拽住她的手。
“小葵你别走。”
谢默雪脸色微变，忍无可忍地朝他脸上挥去一拳。
“她现在是我的女朋友，和你无关，别再缠着他了”
这一拳让聂潇重重向后倒去，他忍着身体的钝痛和内心的刺痛，咬牙挣扎着爬起来，颤抖着伸出手想要再次碰触她。
谢默雪红了眼睛，握紧的拳头青筋暴起，忍不住再次抬起来手。
“算了吧，他身上还有伤。”
江雨葵握住谢默雪的手，拦住了他即将挥出的攻势，同时也稍稍退后一步，躲开了聂潇靠近的手。
聂潇的指尖碰触到她柔软的衣角，掌心什么也没能抓住，身躯愈发僵硬。
“潇哥”
远处有人气喘吁吁地跑来，是打着伞从街对面医院赶来的韩锦程。
听到这个生意，江雨葵咬了咬唇，准备离开。
可下一秒，眼前的画面令她瞳孔轻颤。
“小葵”
聂潇挣扎起直起上半身，然后重重地跪在了她面前。
他苍白的脸上早已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绝望的双眼中布满了红血丝，在雨里被淋的全身湿透。
“求你，原谅我”
赶到中心花园的韩锦程错愕地看着这一幕，满眼不敢置信。
眼前如此卑微的少年，还是他曾经认识的那个不可一世，自傲入骨的聂潇么
江雨葵呼吸微窒，一阵刺痛伴随着心颤的感觉席卷胸口。
两辈子都不曾见过如此卑微求全的聂潇，在记忆中他是那么骄傲，即便当初被几个人虐打，也咬着牙一声不吭，倔强地宁可断腿也不下跪。
而此刻，他摒弃了所有的尊严和骄傲，在她面前弯下了双膝。
谢默雪紧握的拳头隐隐作响，他将江雨葵的神色看在眼里，脸色略显苍白，眼神中划过一丝不安。
数秒后，江雨葵率先在这沉默中爆发。
她抿着唇缓步走上前去，望向聂潇的眼神复杂难言，有惊讶和解气，也有恼怒和心痛。
“你清醒一点”
江雨葵抬起手，重重打了聂潇一巴掌。
“你这是在做什么，作贱自己来逼我吗”
所有人都没料到她会这样做，皆是惊在了原地。
江雨葵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聂潇，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
“不论我是否原谅你，我们之间都已经结束了，希望你能认清事实。”
昨天在病房里，她已经说过同样的话了。
江雨葵这一巴掌力道很重，聂潇被打偏了头，可脸上的疼不及此刻心中万分之一的痛。
他怔怔地望着江雨葵挽着谢默雪的手离开，泪水如泉涌般倾泻而下。
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他瘫软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任由雨水无情地打在脸上。
谢默雪在江雨葵家里吃了晚饭，虞雅怡为了庆祝女儿演出成功，特地做了一大桌好菜。
只是今天两个孩子看起来都有些愣愣的，吃的也比平常少了很多。
“小默啊，你怎么不夹菜啊，是不是阿姨今天做的不好吃啊”
谢默雪回过神来，面色自如地微笑道“没有，阿姨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只是今天我们回来的时候嘴馋，吃了点路边的东西，现在还不太饿。”
虞雅怡了然地点了点头，并没有怀疑什么。
“阿姨等下要去超市买洗发水，吃完了你们就自己去玩吧。”
待虞雅怡离开后，江雨葵和谢默雪一前一后地进了卧室。
江雨葵看着眼前沉默的少年，一肚子的话却没有思绪该从何说起。
正锁起眉头犹豫着，眼前的人忽然紧紧地抱住她，力度之大令她无法动弹。
江雨葵身上承受了他所有的重量，猝不及防被谢默雪压倒在床上。
“默雪”
谢默雪不说话，只是把脸埋在她的颈窝处，轻颤不止的身躯透露着惶恐不安的气息。
他的手掐着她的肩膀，越来越用力，指甲几乎刺入她柔软的肌肤中。
江雨葵很想喊痛，可脖颈处的感觉却让她微微一愣。
那里隐约微湿温热，谢默雪似是哭了。
“小默”
江雨葵放软声音，轻轻地喊他。
似是被这声呼唤所唤醒，谢默雪猛然清醒过来，迅速起身松开了她。
背对着江雨葵，谢默雪迅速整理好自己的神情，转身时已经看不出脸上有留下任何痕迹，唯有眼眶仍微微发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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