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北风卷地,飞雪纷扬,朗朗明月照着积雪,映出一层淡淡的光晕。
承平伯府主院。
丫鬟瑞秋从小厨房里端着药罐子进屋,没多久又原封不动地端了出去。
瑞冬搓着手,从厨房里出来,愁眉不展地问瑞秋:“夫人还是喝不下吗?”
瑞秋丧着脸点头,道:“一喝就吐。”
瑞冬恨恨道:“伯爷怎的还不回来……”
瑞秋咬牙切齿:“还不是被柳宝茹那个贱蹄子,绊住了腿。”
柳宝茹是承平伯闵恩衍的表妹,婚事几经曲折不成,最后便住在了承平伯府。
前儿柳宝茹闹着要削发出家,闵恩衍便抛下生病的正妻,追了出去,三天三夜都没归家。
瑞冬到底放不下心,又重新端着药罐子进屋,想劝主子多少吃一些药。
梢间里,灯光昏暗。
瑞冬用银针剔一下油灯,烛芯儿炸开,“哔啵”一声,屋子里亮堂不少。
榉木雕花架床上,躺着的女子露出绝美的容颜,她眉毛微弯,眼眸睁开的时候十分璀璨,明明是偏英气的长相,却又不失妩媚,尤其是眉眼轻动的时候,顾盼神飞,风情无限。
便是病中脸色苍白,简玉纱仍旧容色动人。
瑞冬端着药上前,挑开紫色的绸帐,轻声道:“夫人,该吃药了。”
简玉纱从床上坐起来,摇摇头道:“太苦了,一吞就吐,实在吃不下。”
瑞冬替简玉纱披上衣服,蹙眉叹道:“这回怎么病得这样凶?”
简玉纱却吩咐瑞冬:“把简家的账本给我拿来。”
瑞冬想劝,却到底还是把账本拿给了简玉纱。
简玉纱翻开陈旧的账册,执笔划掉最后一笔账,神色一松,心中大石头骤然落地。
欠闵家的,她都还清了。
简玉纱曾经也是将门之后。
只不过她父亲年纪轻轻便命丧沙场,母亲郁郁而终,她的祖父简明光,因牵连进金陵的一桩案件当中,被削除爵位,贬为普通将士,后来也与世长辞,她便成了普通门户的女子。
简玉纱本以为与闵恩衍的婚事就此作罢了,谁知道承平伯府却不答应退婚,甚至帮助简家料理丧事,出力又出钱。
闵家恩情,她一笔笔都记录在册。
婚后,简玉纱怀着感激,一力支撑起承平伯府的殊荣体面。
恪尽职守,竭尽全力做好当家主母,替闵家人谋出路,振兴闵家门楣。
但闵恩衍还是负了她。
闵恩衍明明在婚前答应过她,绝不纳妾,却在婚后爱上了借住闵家的柳宝茹,在她眼皮子底下通.奸。
院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瑞冬出去一趟,急急赶回屋子里禀道:“夫人,伯爷回了,就在落梅居。”
落梅居是柳宝茹住的院子。
简玉纱穿起衣裳起身,冷着脸道:“走,去抓奸!”
瑞秋和瑞冬,带上院子里的丫鬟,和粗使的婆子们,一同去了落梅居。
落梅居的梢间,烛火盈室,一双人影亲昵依偎,俨然夫妻。
丫鬟婆子们气得忍不住了,纷纷撞门进去。
屋子里,那二人正在床上靠在一起说私话,猛然被撞破,吓得立即分开,慌张失措地看着来人。
柳宝茹倒是要脸,一头蒙进被子里,自欺欺人。
简玉纱拖着病体缓步露面。
闵恩衍今年刚到二十岁,年纪轻轻就承爵,靠着简玉纱的精心经营,日日锦衣华服,打扮得潇洒体面,日子过得舒服又得意。
他恨恨瞪了简玉纱一眼,恼她在下人面前下他的脸面,拉着脸斥道:“玉纱,宝茹去了尼姑庵里三天,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儿,你知道尼姑庵里多冷吗,冷风一吹,她都病得起不来了,你如何还忍心带着下人来惊吓她?”
火气上头,他都没注意到简玉纱病白的脸色。
其实柳宝茹跑出去的那天,闵恩衍就听说简玉纱病了,只是一想到简玉纱素日身体强健,不像柳宝茹那般纤瘦,便不太放在心上。
简玉纱表情淡淡道:“我是承平伯府的主母,府里有哪一个地方,是我去不得的吗?”
闵恩衍语塞,对啊,简玉纱才是伯府的主母,才是他的正妻。
简玉纱微勾唇角,道:“何况我是来抓奸的!”转头就吩咐下人:“把yin妇给我拖出来!”
话音一落,粗使的婆子们便立刻行动,动手去拉躲在被子里的柳宝茹。
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尖叫,柳宝茹衣不蔽体的从被子里掉出来,她穿着妓子常穿的单薄窄身衫子,肩膀外露,轻浮下贱,真和窑.子的女人没两样。
堂堂承平伯,何曾出现过这种女人。
何况还是个寄人篱下,未出阁的姑娘。
丫鬟婆子们一片哗然,眼睛里全是鄙夷之色。
柳宝茹像被人剐了一层皮,脸颊烫红,难堪得头都抬不起来。
闵恩衍怒了,他扯下被子,裹在柳宝茹身上,冲到简玉纱跟前,道:“简玉纱,你有什么就冲我来!不要欺负宝茹!”
简玉纱眉眼间神色淡漠,高高抬起手,“啪”一声巨响,狠狠地甩闵恩衍一个耳光。
闵恩衍脸颊肿起,瞪大眼睛看着简玉纱:“你——”
简玉纱揉着发红的手掌心,道:“你不是让我冲你来么?”
闵恩衍:“……?”
他就是说说而已。
柳宝茹见爱郎挨打,一条光溜溜的手臂从被子里伸出来,只弱弱地扯了扯闵恩衍的衣角……到底没敢和简玉纱顶嘴,生怕也挨上一巴掌。
简玉纱盯着柳宝茹的手臂,讥笑闵恩衍:“我当是什么人迷了你的眼,就这种货.色,连勾栏瓦舍里的玩意儿也比不了。”
柳宝茹赶紧收回手,生怕被人仔细看后,发现真的比不赢妓子。
闵恩衍挨打了,却不敢把事情越闹越大,他上前一步道:“玉纱,我心中始终还是最爱你。你不用担心宝茹威胁你的地位,我会一直像从前一样对你好,你永远都是承平伯府的诰命夫人。你就可怜可怜她,让她做个妾,侍奉在你左右,这样也不行吗?”
柳宝茹眼泪从眼眶逼出来,冲闵恩衍哭道:“表哥,你别求她——嫂子,你有什么事你冲我来,何苦让表哥在下人面前没脸。”
刚闵恩衍挨打的时候,她却不说让简玉纱冲她来。
简玉纱居高临下地看着柳宝茹说:“心疼了?我告诉你,就算你甘心给他做个低贱的妾侍,那还得看我同不同意呢,你瞧,他这不就在求我答应吗?”
柳宝茹怨毒地看着简玉纱,一口牙齿都要咬碎。
简玉纱不给二人喘息机会,她吩咐丫鬟道:“瑞冬,去通知前院的人报官抓人,就说承平伯府出了个yin.妇,名不正言不顺勾.引已婚之夫。”
听说要见官,柳宝茹吓得腿软,缩在被子里一边咳嗽一边呜咽。
闵恩衍恼羞成怒,拿起桌面的杯子,砸在地上,大声吼道:“简玉纱,我知晓你不喜欢宝茹,从不拿她的事主动烦你,你何不替我考虑几分?!”
唬得下人都愣了。
简玉纱扭头继续吩咐丫鬟:“快去。”
瑞冬却拔腿就往前院跑。
闵恩衍直勾勾地盯着简玉纱,语气冷硬道:“简玉纱,你别忘了是谁给你今天的荣耀?若非我在外辛苦打拼,你能在家中这般享清福?你快三年无所出,我不过是想要一个宝茹,你便这般嫉妒不已,甚至要闹到报官?”
简玉纱打量着闵恩衍清秀的脸,回想起他从前的甜言蜜语,忽然有些作呕。
原来这就是闵恩衍的“爱”。
简玉纱冷冷道:“闵恩衍,你可知道料理你闵家的烂摊子,需得耗费我多少精神力气?为你闵家,我日夜操劳,殚尽竭虑,睡都睡不好,身体变得羸弱不堪,甚至无法有孕,你竟觉得嫁给你是在家中享清福……”
闵恩衍底气十足道:“你在家中没有风吹雨打,不必在营卫日夜训练,日夜有人伺候,难道还苦了你不成?你可知道我在营卫里吃的都是什么苦头?我顾及你的感受,成亲快三年,才提出纳宝茹为妾侍,你却丝毫没有容人之心、体贴之心!简玉纱,你简直太令我失望了。”
简玉纱嗤笑一声,闵恩衍在营卫里就是个靠祖上荫庇吃闲饭的混子,竟然好意思反过来指责她。
真是好东西拥有久了,便真以为和他连着骨头带着筋,剥离不去了。
她摇着头讥笑道:“闵恩衍,你若是我,你以为你还能好好儿地活到现在?”
承平伯府的人,早把他磋磨死了。
闵恩衍轻蔑地笑了。
他实在不知道做承平伯的夫人有什么难处。
简玉纱懒得多费口舌,她目光平静地道:“写和离书吧,就现在。”
她本想着养好病再和离,也好料理分财产之事,如今看来是等不得了。
闵恩衍一愣,随即着人上笔墨,洋洋洒洒挥笔写就一封和离书。
他只用等着便是,简玉纱孤女一个,迟早有一天要求着他回闵家。
简玉纱拿到和离书,道:“明早就去官府备……”
话音未落,天摇地动,屋子里的摆件全部从柜子上砸下来,碎了一地。
地震了。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简玉纱头晕的感觉才终止。
简玉纱晕晕乎乎睁开眼,她竟然身在她与闵恩衍的婚房里,窗户上大红的喜字还没撕去,若没记错,这是她成婚的第一天的景象。
她似乎回到了刚成亲的那天,她们的婚房布置得鲜艳喜庆,屁股底下,好像还有没扫干净的红枣和花生。
简玉纱揉揉眉心,清清嗓子,却发现嗓音不对,侧身一看,“她”居然躺在旁边沉睡。
简玉纱顿时清醒,她这是死后魂魄出窍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不对,手比脸颊暖和,身体还是暖和的,她还是活着。
简玉纱奔下床照镜子,哐当一声,铜镜掉在地上发出巨响。
她怎么长成闵恩衍的模样了!
床上的“简玉纱”终于醒过来,他下意识冲着简玉纱喊了一句:“这是哪里?”
简玉纱缓缓转身,闵恩衍看到“自己”也吓出一身冷汗。
他们俩这是,互换了身体!
怎么会这样!
俩人对视良久,直到天色白了,简玉纱才走到床边坐下。
简玉纱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回到新婚的头一天,真的是老天有眼。
闵恩衍尚且回不了神。
“咚咚咚——”
重重的敲门声打断了二人之间僵硬的气氛,简玉纱抬头看过去,隐约看到了婆母柳氏的人,过来催她晨昏定省。
新婚头一天,柳氏给她立规矩的事儿,简玉纱当真是记忆深刻。
简玉纱冷笑着看向闵恩衍,道:“你不是说我在家享福吗?现在你享福的时候到了。”
闵恩衍犹然记得与简玉纱最后的争吵内容,他翻一记白眼,不以为意,打算先应付好眼下,便穿好衣服与简玉纱一起去拜见柳氏与其余家人。
不过是拜见他母亲而已,难道还能比在营卫里训练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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