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陆夫人是怀着万分的期望与柳氏相见。
一入厅堂,入眼的便是墙上高悬的佛像,屋子里还飘着淡淡的檀香。
原是个信佛的人,那肯定心最慈不过。
“陆夫人,咱们老夫人在次间,您请。”
秋桐打了帘子,请陆夫人进去说话。
陆夫人冲丫鬟微微一笑,从绸布帘子穿过去,便见得柳氏坐在罗汉床上,穿着大绿的褙子,头发抹了油,一丝不苟,打扮得倒精致,瞧起来并不像个寡妇。
这倒算不得什么要紧事,丈夫去世多年,守寡已经够苦,没道理还要刻意苛待自己。
陆夫人走过去,朝柳氏福一福身子,说:“老夫人安好。”
她们年纪相仿,不过地位差了些,若两家日后有交好打算,这一拜下去,柳氏当立刻扶起她才是。
柳氏却相当受用陆夫人行礼,她只笑着说:“陆夫人辛苦,快请坐。家里可好?”
陆夫人掩下神色不显,提着裙摆,坐在小几的另一边,笑说:“家里就操心一个通哥儿的事,倒没别的不好。幸而通哥儿和伯爷相识,有伯爷带着我家通哥儿,想来以后也是好的。”
柳氏忍不住得意的笑,自夸道:“我儿自然是最好的。”
陆夫人脸上挂着笑,顺势说:“还不是老夫人教得好,哪儿像我家那个混子……不过这也怪我,不如夫人教子有方。”
柳氏掩面笑着,眼睛都睁不开了。
她辛苦拉扯大儿子,倒还是头一回有人说她教孩子教得好。
做母亲的难得不欣慰。
陆夫人便继续问道:“不知道老夫人平常在家中,都是如何与伯爷说理儿的?我家的混子讲道理时不听,说重了又闹脾气,可是把我和老爷二人磋磨死了。”
柳氏笑呵呵道:“我倒也不曾说别的……”
陆夫人眼里闪光,不曾说别的,那是说了什么?
谁知道柳氏没了下文,话锋一转,说:“陆夫人,我还有些事要问一问你。”
陆夫人说:“您尽管问。”
柳氏竟也不打个拐,问道:“陆千户马场的营生,好做不好做?”
陆夫人微愣,没想到柳氏说得这么直截了当。
陆千户是个牧马的官职,他在位多年,攒出不少经验和人脉,年轻时候就开始拿本钱做马匹买卖的生意,时日长了,家底便积累起来,比闵家可富有多了。
京中馋着陆家的人家产的可不少,陆家夫妇不知道打发了多少人走,自家亲戚都下过狠手。
却没想到和柳氏头一次见面,她就打上了马场的营生。
但陆夫人心里也明白,与人交好,空手不太好看,她自有别的厚礼给闵家。
陆夫人便道:“说不上好做,是个累人的活儿,伯爷金尊玉贵的,何苦与这些腌臜玩意儿打交道。”
柳氏嗔笑说:“只要能挣钱,便不叫累人。我家还有个庶长子成日在家闲着,我倒惦记着让他也闯荡闯荡,希望他们兄弟二人,都能出人头地。手心手背都是肉,总不好只偏袒一个。”
陆夫人笑容一滞。
亲生儿子入营卫,却让庶长子担个养马的名声,虽这是人之常情,却也不能嘴上说着对两个儿子是一样的心疼吧?
这便是信佛的妇人?
陆夫人不好明说,只道:“这事一日两日筹谋不成,来日方长。我听通哥儿说,伯爷在幼官舍人营里考了第一,名师出高徒,不知道伯爷平日学武请的哪位名师?”
柳氏惊讶道:“我儿考了第一?”
陆夫人更惊讶:“老夫人莫非不知道?”
柳氏捏着帕子道:“恩衍素来不喜欢在我跟前夸耀自己,这些小事,自然是不说的。”
陆夫人了然颔首,回忆起“闵恩衍”的态度,笑着说:“伯爷瞧着是个稳重的。”
柳氏心里暗自计较着,这么大的事,“闵恩衍”怎么不跟她说。
陆夫人温婉地说:“有伯爷这样的学生,想必他的老师也深感荣幸。”
柳氏还是笑,“教过我儿子的先生,都夸他好!”
陆夫人接着话说:“若我家通哥儿也有良师可择,真是他的福分,我与老爷自然感激不尽,以礼重谢。”
柳氏笑说:“这事讲求缘分,先生看得上我家恩衍,倒未必看得上你家通哥儿,不过你也不用忧心,你家通哥儿自有缘分到的那天。”
陆夫人面色一白:“……”
这是怎么说话的!都没叫先生见过学生,怎么知道先生看不上她儿子!
她也不好发作,只赔笑附和。
柳氏心思还在马场上,兜兜转转,又问上去了,话里话外,恨不得陆家直接给一片马场闵家经营。
陆夫人心中冷笑,柳氏可真敢狮子大开口。
二人来来回回说了半天没个结果,陆夫人便没了耐心。
这样的人家,缠上了就要命,她已经彻底歇了交往的心思。
真不知道这样的妇人,是怎么教出“闵恩衍”那样的孩子!
她怀疑伯爷不是闵家亲生的!
次间外,丫鬟打帘子进来,说:“老夫人,厨房抬膳过来了。”
柳氏邀请陆夫人一同用膳,陆夫人顾着“闵恩衍”的面子,倒没推拒。
席间五个菜,三个肉菜。
陆夫人意外道:“老夫人倒不必迁就我吃肉,我吃一餐素菜也无妨。”
柳氏的筷子已经夹到肉上去了。
陆夫人:……
不是吃斋念佛吗?
二人用完膳后,陆夫人浑身不舒服,不想多留,立刻就要走。
柳氏命丫鬟送陆夫人出二门。
闵恩衍正好用完午膳赶来,在顺安堂门口见了陆夫人,行礼问候:“陆夫人,今日午膳可还用得惯?”
陆夫人瞧“简玉纱”眼放精光,和柳氏如出一辙,不知道在算计着什么似的,脸色淡淡道:“尚可,家中还有要事,我先回去了。”
闵恩衍挠头,怎么这就急着走了……也不夸一夸他煲的汤。
闵恩衍心中失落,却陡然听到一声狗叫,是从安顺堂传出来的。
他娘又不喜欢狗,院子里怎么会养狗?
闵恩衍不敢进安顺堂,他往院子里一探头,狗旁边摆着大汤碗,看花色,可不就是他送过来的碗!
他娘居然把他煲的汤喂狗了!
闵恩衍直接冲进去找柳氏要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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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夫人回家后,砸了一通东西。
陆千户看着地上稀碎的物件儿,顾不得心疼,慌忙问道:“夫人,何故气成这样?”
陆夫人捏碎了一块绿豆糕,怒不可遏:“蛇蝎心肠假慈悲的东西!明明偏袒亲生儿子,叫庶子经商养活家里,嘴上却说待两个儿子都一样!一开口就要一片马场,我提起推荐先生的事儿,却屁都不放一个!看不起我就罢了,何故踩我儿!气死我了!承平伯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是不是当初跟谁家孩子抱错了!”
陆千户哄道:“夫人别动气,许是真抱错了也说不定。”
陆夫人笃定道:“肯定是抱错了!”她咬牙道:“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看人脸色!若不是看在伯爷面上,我真想把她的脸撕烂给京中人瞧瞧,是个什么模样!”
陆千户可是相当了解自己妻子的暴脾气,真招惹了她,天王老子来说都不好使,到时候真闹得满城皆知,开罪了闵家,陆宁通和人家孩子再怎么相处?
他劝阻道:“夫人息怒,承平伯老夫人抱错孩子就够可怜了,咱不跟她一般计较!”
陆夫人呸一声,继续道:“我跟你说,那柳氏根本不会教孩子!就她那样,比我还不如,幸亏咱家通哥儿没生在她家,否则迟早是废得没救。我估摸着她那个庶长子也不怎么出息。承平伯真真是老天眷顾,托生这样的娘胎,还长得一身正气,真不容易。”
陆千户重重点头,说:“不容易不容易。咱家通哥儿也不错,只是贪玩些,用不着去闵家取经。”
陆夫人愤愤道:“我再不会去了!我虽然不会教孩子,但我以身作则,通哥儿本性是不坏的。”
陆千户十分赞同:“那当然,通哥儿性子是像咱们。”
陆夫人瞪他一眼,到:“我说的是像我,跟你有什么关系?”
陆千户:“?”
陆夫人戳着陆千户的脑门儿道:“你赌钱,喝酒,你就只会发脾气!”
陆千户挺直了腰杆子:“那我也是个好爹!”
.
皇宫,御书房。
五军营里,呈上来一份幼官舍人营过月考的名单。
太监寿全福小心翼翼捧到皇帝跟前,轻声说:“皇上,东西送来了。”
项天璟坐于雕龙椅,他面色苍白,病恹恹的,眉毛比平常男人要细,要干净,却不失凌厉,深邃的双眼之间,也正好在眉心处,一颗浅褐色的淡痣。
他接了名单细看。
幼官舍人营里的人,将来都是要承袭军户,领兵士数人,是营中重中之重。
项天璟素来重兵,便每月都亲自看过考的名单。
黄封的折子,展开有御桌那么长,一眼扫过去,除了几个后国公、侯家的郎君,别的名字并不醒目。
但末尾处,承平伯几个字却在一干千户、百户之中,分外扎眼。
项天璟眉毛一挑,若不是头回在名单上见到“闵恩衍”的名字,他还以为闵家早死绝了。
倒是怪了,次次不入选,这回上报名单缩减近半,闵家这个,是如何混进来的?
项天璟往椅子上靠去,因衣衫不整,领口露出一段锁骨,细长精致。
他指头点在名单上,瞧着寿全福慵懒道:“不知道朕与这些个小郎君互搏,有几分胜算。”
寿全福吓得冒冷汗,惶恐道:“皇上,您乃真龙天子,可切莫做出有损龙体之事。”
项天璟皱眉道:“你是说朕打不赢他们?”
寿全福生怕项天璟发病,双腿一软,跪下道:“奴婢没有这个意思。”
真没趣。
项天璟吩咐道:“去后宫问问,打猎的时候,哪几个嫔妃愿意跟去,重重有赏。”
寿全福苦着脸,应声去了。
这差事放在先帝在时,是个好差,试问哪个妃嫔不想在皇帝面前承宠?
只是换了项天璟,便是个苦差了。
寿全福亲自去各个宫中跑了一趟,吃了无数道闭门羹。
其中丽嫔娘娘是个憋不住情绪的人,她哭着拿迎枕砸寿全福,骂道:“你个黑心的!好事儿便不想着我,要命的事儿专门挑我!我是杀你全家还是掳你妻儿了?”
寿全福被丽嫔亲自打出门去,心里实在苦啊。
寿全福回御书房复命的路上,碰到了他徒弟。
小徒弟问他何故垂头丧气。
寿全福朝冷宫方向一指,隐晦道:“还不是那位吓坏了整个宫里的人,行猎都没一个人肯去。”
小徒弟小声道:“怎么会是那位,分明是……”
分明是皇上吓人!
剩下的话,寿全福没让徒弟没说完,就把他揍了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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