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 永无止境的寂静,然后出现的是风声,飞鸟发出长长的,辽远的鸣叫, 薄透的阳光, 河边有新鲜的嫩草,红色的鱼跃出河面, 甩出一尾水珠。
白微羽听见熟悉的声音,她看着自己半透明的手, 惶恐地,茫然地轻轻转过头。
她看见了她自己, 还看见了云诺, 幼时的云诺带着笑坐在河滩上, 叫了一声“小鱼”。
梦中的云诺没有察觉到她,笑着问:“今天还去我家吃饭吗?”
梦中的她摇摇头说:“我爸爸估计已经走了, 今天能回家了, 上次从你送给我的那把刀落在家里了……希望没有被我妈妈发现。”
“被发现的话我帮你去解释, 阿姨总不会骂我吧,你小心点别割伤自己就行。”“云诺”温和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白微羽在暖融融的春风中伸出手去,轻轻碰了碰云诺的脸, 但是手指从云诺的脸上穿透过去,白微羽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在一片虚空里轻轻环住云诺的肩膀。
她从没见过云诺这样笑,甚至她几乎没有见过云诺露出笑容。
“白微羽”和“云诺”告别了, “她”要回家,这条路白微羽既陌生又熟悉,她飘飘荡荡,如同一个游魂一样跟在后面,被太多美好幻想胀满的大脑一顿一顿地痛了。
她在恍惚间记起来了“白微羽”将要面对的事情,幻想和记忆的界线模糊而撕扯,“白微羽”推开家门,那扇门里涌出来的光一下子将界线清晰地划开了。
白微羽几乎有一种恍然的感觉,她心想:啊,原来是这样的啊。
那一天,那一刻,那一个瞬间。
而云诺曾真的出现在过她遥远的记忆里,真的曾那样对她笑过。
屋子里是一对争吵的男女,女人狰狞地抓住想要逃走的“白微羽”,她的手上抓着一把很眼熟的刀,蝴蝶/刀,不知道是从哪里找出来的,她看上去像个疯子,一点也没有曾经的知性和清高,她在咒骂,在愤怒,她被欺骗了,但即便如此,她依旧爱着眼前这个人渣。
她的刀没办法对准她爱的人,于是对准了她的孩子,在极端的疯狂中不受控制地一刀刀割伤了孩子的脸。
白微羽闭了闭眼睛,心想:对了,是这样的。
男人一开始面无表情,甚至带着一点冷笑看着女人发疯,看着他的孩子惊恐挣扎,但是他突然愣住了,他冲过去打掉女人手里的刀,孩子以为自己终于得救了,甚至不顾眼前这个男人一直是她最讨厌的人,近乎本能地想要往他怀里钻。
但是男人只是冰冷地看着她,掐着她的下巴,用手帕抹掉她脸上的血迹。
血迹下的伤口已经愈合了。
男人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的私生女,眼睛突然亮起来,好像饿狼一样泛着赤/裸裸的贪婪的绿光。
他捡起被打在一边的蝴蝶/刀,把哭叫挣扎的孩子按在桌子上,压抑着病态的兴奋,砍下了她的一只手。
白微羽麻木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听着那对男女惊惧又难以掩饰兴奋的声音,女人兴奋于她终于有足够的东西牵绊住男人,而男人兴奋于她被砍掉之后快速恢复的手。
白微羽看着过去的年幼的自己,那个不到十岁的女孩子满眼恐惧惊惶,但依旧带了点希望地看着面前的狰狞的父母。
然后她听到男人的声音。
“杀掉试试看吧。”
白微羽垂下眼睛,很想告诉他们,不用试了,她不会死,人类没有任何办法杀死她,哪怕被砍成碎片烧成灰烬,她也会从灰烬中重生。
她是被死亡抛弃的人。
所以,放下手里的刀吧,至少不要用这把刀,让她这么害怕。
水滴的声音淅淅沥沥,白微羽再次抬眼的时候,面前是一面镜子,镜子里倒映着另一面镜子,无限的层层叠叠的倒影中,是云诺了无生气的脸。
她和云诺背对背地坐着,她们透过镜子看着对方,谁都没有回头。
镜子是虚假,她们的脊背明明就靠得那么近,但是眼睛里看见的却是被一层一层虚假掩盖的面孔,云诺的手垂在她的手边,只要她稍稍往后探一探,就能触碰到。
白微羽猛地站起来。
她逃走了。
一直跑一直跑,身边是往后呼啸而去的魑魅魍魉,阴鸷鬼影,白微羽喘息着,她感觉到自己的步子越来越小,她似乎回了一个孩子,深一脚浅一脚地逃亡,她的身后有人在追,她身边的景色渐渐变得熟悉,她想起来了,如果她这么一直跑下去会跑到哪里。
是云诺啊。
这条路的尽头,是云诺啊。
云诺会把她藏起来,可是她被找到了,她被拖出去的时候,看到了云诺麻木的失去表情的脸,还有满地的血。
白微羽的脚步慢了下去,渐渐停下,身后追逐她的恶鬼扑上来,想要一寸一寸把她撕成碎片,她只是静静地抬头,看着漆黑的,撒满星子的璀璨夜空。
耳边的水滴声越来越密集,渐渐连成一片,白微羽在冰凉的雨水里睁开眼睛,白蔷薇被雨水打落,花瓣落在她的唇边,她的血弥散在涨起的积水里,草叶和枝条挂着水滴,被洗涤得干干净净。
白微羽的眼睛被雨水浸泡得发涩。
她异常温柔地想,云诺要是从来没有遇见她,那该多好。
如果云诺不曾认识她,甚至,哪怕只是那一天她没有向云诺求助。
是不是,云诺依旧会像孩童时那样露出温暖又带着几分狡黠的笑容,在那个温馨的圆满的家里,平安地,普通地,就这么长大了?
白微羽听到匆忙的脚步声,然后有人给她撑起伞,试图为她遮挡一些风雨。
但是她浑身已经湿透了,无力地浸泡在积水中,天气虽然稍微转暖,但是雨还是冷的,寒意从每一个神经末梢侵入,构成了一张密密麻麻让人无法动弹的网。
白微羽轻轻开口。
“阿茕,人类是弱小的,他们无法离开人群生活,就像花不能离开土壤,所以我把云诺留给了人类,但是我后悔了,我没办法祝福她的死亡,我简直像一个人类一样。”
二白只是静静地为她撑着伞,一言不发。
“我早该知道的。”白微羽灿烂地笑起来,绝望地说,“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亡灵能够安眠的净土。”
**
直升机坠毁在无人区内。
云诺勉强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上下的骨头几乎都断了,内脏乱七八糟地往外渗着血。
爆炸发生得太突然,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居然,还活着吗?
血糊住了云诺的眼睛,耳边因为爆炸而嗡鸣着,很长时间以后,云诺才稍微恢复一点知觉。
她不再直升机里,她趴在平地上,似乎是在爆炸发生之后,坠毁发生之前被什么人移到了这里。
异能……吗?
当初,在她面前神不知鬼不觉带走了傅尧的异能……白微羽手下的……丧尸……
白微羽在这件事情里……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
是在救她……还是……又是一场莫名其妙的试探……
可是到底为什么会发生爆炸?
怎么可能会发生爆炸?
到底是什么人提前在这架直升机上安装了炸/弹?
到底有谁,能知道他们会抢军事区的直升机,甚至知道他们会抢哪一架?
云诺混乱地想了一会儿,渐渐感觉到自己身上压着什么,视觉恢复之后,她看见自己的眼前是一只被掀起了所有皮肉的手,艰难挣扎着抓刨着土地,想要往前挪动。
云诺盯着那只手,意识到什么。
压在她身上的人淅淅沥沥地流着血。
云诺颤抖着,艰难开口:“许……瑟?”
许瑟没有回应,她大概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只凭着一点回光返照一般的信念,用已经露出骨头的手指往前爬着,但是却始终挪动不了身体分毫。
云诺听到她轻得像是在飘的声音。
“……姐,我姐……姐……”
许瑟受的伤比云诺更重,她在最接近希望的时候被突然打下地狱,差不多已经无法正常思考,只是僵木地意识到一点。
她不能死。
她死了,中央基地肯定不会放过许琴。
许琴不能没有她。
许琴还在等她。
她不能死的。
但是一层皮肉已经在爆炸里被灼烧成漆黑,露出撕裂的肌肉和血管,她一边挣扎着求生,一边模糊地明白自己已经走向了死亡。
可是许琴怎么办?
她姐姐怎么办?
许瑟的眼前恍恍惚惚地转过走马灯,她的每一段记忆里都有许琴,她们是两棵纠缠在一起生长的树,共用着同样的根系,从有记忆开始,她就一直牵着许琴的手,她知道自己暴躁又凶悍,知道自己总是忍不住对许琴恶语相向,知道自己甚至一直不肯叫一声姐姐……
她姐姐那么胆小那么软弱,那么容易被人拿捏,她不在了,她姐姐该怎么办呢?有多少人会欺负她?她们这一次失败了,那些人肯定会有防范,想要再救出她姐姐……该多难?
她要是不在了,许琴的异能就不能用了,她对中央基地那些恶心人的家伙来说就失去了保护的价值。
但是许琴还是个女人,一个能够生育的,健康的,而且无依无靠的女人。
她怎么可能还能再等到他们去救呢?
许瑟眼睛里炽烈的光慢慢暗下去,她用了最后的力气抬起手指。
她没有任何办法了,至少,至少得做到最后一件事吧。
手指垂落下去,灼烫的呼吸渐渐消散。
云诺的本能地意识到什么,她颤抖起来,又轻轻叫了一声:“许瑟?”
回应她的只有风声,呼啸的风像是带着悲鸣,要吹干净许瑟身上每一寸被烧焦的肌肤,云诺的喉咙里溢满血沫,在布满双眼的鲜红里,呕出一口心血。
许瑟的血流满了她的身体,渐渐冷了,凝固了,一片漆黑血迹。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云诺终于听到了嘈杂的声响,在浑浑噩噩里艰难地辨认出钟年年的声音,清凉的异能覆盖上来,她听见钟年年在哭。
稍微清醒一些之后,她听见钟年年哭着说:“云姐,许琴的异能发动了,已经很多人死了,她……她正在往现在人口最多的基地移动,许瑟她……现在除非等到许琴自然死亡,否则没有人能阻止她了。”
云诺麻木地睁了睁眼睛。
许琴的异能发动了,可是许瑟死了。
利剑失去了唯一的剑鞘,如同再也无法归家的飞鸟,无声地啼着血,绝望而疯狂地拉着几万,几十万,甚至更多更多的生灵,为她卑微的穷途陪葬。
作者有话要说:我我我又来发刀子了,先刀喂鱼后刀琴瑟,希望琴瑟能有好结局的那位小天使我对不起你qwq
许琴许瑟是喂鱼最初叫云诺姐姐的原因,因为她们之间纯粹的相依为命其实非常打动喂鱼,但是喂鱼在第十章第一次提到她们的时候其实就有立过flag,这对姐妹在喂鱼的每一次轮回里都为了对方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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