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的时间, 仿佛指尖的流沙,轻易地就过去了。
4月20日是一个艳阳天,云诺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但又带着几分熟悉的房间里, 屋外似乎传来隐隐约约轻声细语的说话声。
云诺坐起来, 看着自己垂过胸口的头发,在短暂的茫然之后突然认出了房间里的陈设。
云诺猛地翻身下床, 一下子拉开门,呼吸急促得不像话, 她看着客厅里正在忙碌的人,几大步走过去抱住了她。
“诺诺?”女人刚把早餐端到桌子上, 被云诺的动作吓了一大跳, “怎么了?做噩梦了?”
云诺慢慢地摇摇头, 又点点头,手心下的躯体温热柔软, 但是云诺知道这不会是真的, 她是没办法这样抱着她的。
她现在已经比她高了。
但是她死去的时候, 其实她还没到她的肩膀。
云诺吸了一口气,慢慢地叫了一声:“妈。”
“嗯,乖, 怎么这么大了反倒突然开始撒娇了?”云韵温柔地笑着,有点无奈地拍拍云诺的手背,“先松手,锅里还蒸着馒头, 你去叫你爸爸起床。”
“好。”云诺应了一声,逼着自己松开手,她看着跟她记忆里一般无两的母亲,明白了这是白微羽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她其实是不敢梦到他们的,因为她的梦永远是噩梦,哪怕再想起来一切之后,她的梦境也永远充斥着那天的枪声和鲜血。
云诺顺着久远的记忆找到了她爸妈的房间,推看门就看到她爸翘着一条腿睡得正开心,云诺想了一会儿,想起来自己小时候都是怎么捉弄他的。
她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两个冰袋,轻手轻脚地塞进了她亲爹的脖子里。
“哎妈呀!”她爸惨叫一声翻身起来。
云诺平平板板地说:“起床了。”
“不是我说林诺你几岁了?你今年二十一不是十一!过了今天生日你都二十二了你怎么还这么幼稚?”她爸目瞪口呆地把身上的碎冰碴子摸出来,瞪着眼睛看她,“早知道你回来干嘛?你就是回来气我的吧!”
云诺紧紧抿着嘴唇,在她爸一声高过一声的话里,整个人都像是被蒸成了一个松软的馒头,白花花软绵绵地膨胀开来。
她在没有被送到云家前,跟她爸爸的姓,姓林,单名一个诺字。
现在她不会再被送到云家,所以她依旧姓林。
她今年二十一岁,在省内一所很不错的大学读大三,今天是她的生日,4月20日,正好是个周末,所以她被想念女儿的老爸老妈一连串的连环夺命call叫回来过生日。
云韵听见这边的声音,手里捏着两个鸡蛋就过来了,哭笑不得地说:“你都四十多岁的人了,你女儿刚回来,前两天一天到晚说着想她的是谁啊?现在就知道吵。”
“我吃饱了撑的才想她!”林书泽哼了一声。
云韵无奈地用手指点了点站在门口的女儿,又点了点翻了个身气鼓鼓地继续睡觉的丈夫,叹了口气说道:“今天早上就煎两个鸡蛋,谁最后上餐桌谁没得吃。”
林书泽的耳朵动了动,一下子翻身坐起来,光一般地洗脸刷牙刮胡子,几乎掀起一阵风,等云诺再看的时候,她爹已经翘着腿坐在餐桌上看报纸了,还能得意洋洋地朝她挑挑眉毛说:“你没得吃了。”
云诺抚了抚额头,在这一瞬间几乎落下眼泪来。
都是遥远记忆里的味道,一丝一毫都不差。
吃了早餐,敲门声响起来,云韵去开门,带着笑意的声音的传进来:“小羽来了,听说你这次模拟考又是第一,我们都等着你高考拿个状元回来呢,对了,你今天有补习班吧?”
云诺的心脏轻轻一跳,快速走过去。
门外站着白微羽,齐刘海,单马尾,穿着棒球衫和白色的小短裙,脸上带着干干净净的笑容,眼睛里有光。
她正在向云韵求饶:“阿姨,我偷偷翘课出来的,您千万别告诉我妈,她要是知道我翘补习班她能手撕了我。”
“知道你妈会生气就乖乖去上课。”云诺靠在门边,不由自主地说。
然后她微微一愣,像是惊讶于自己居然这么自然而然地接上了话。
白微羽已经扑过来捶她了,说道:“我为了你翘的课,你个白眼狼!要不是我听说你今天回来过生日我才不翘课!我人生第一次翘课都给你了!你给我负责任!”
云诺一时有点手足无措,为这个跟她印象中有些不一样的白微羽。
然后她意识到,这个白微羽和她记忆中那个年幼的白微羽其实非常相似,如果没有经历过那些事情,白微羽大概就会成长为现在的样子吧。
鲜活的,明亮的,一个普通聪明的小女孩。
嗯,说实话,有那么一点点吵。
云诺拿了半个馒头堵住了白微羽的嘴,白微羽差点被噎着,瞪着一双流光溢彩的大眼睛几乎发不出声音地说:“你好歹给我配一点菜啊!”
云诺忍不住从眼底流露出一点笑意,她倒了杯牛奶递给她,看着她一边拍着胸口一边吨吨吨地把牛奶灌下去,问道:“翘了什么课?”
“生物。”白微羽终于活过来了,回答道,“我最擅长的,翘了也不会有事。”
她把空的玻璃杯往云诺怀里一塞,噔噔噔地跑进屋子里,云诺再回到餐厅的时候,就看见她爹正被白微羽哄得笑呵呵的,看白微羽的眼神满满都是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慈爱,转头看她,顿时就是一副真想把这女儿塞回去重造的嫌弃。
云诺有点无奈地把玻璃杯洗了,感觉到白微羽蹑手蹑脚地蹭到了她旁边,抱着她的腰,仰着头软绵绵地叫了一声:“林诺姐。”
云诺本能地理解了她的意图,淡淡地问:“想求我什么?”
白微羽:“身高分我五厘米吧。”
云诺:……
云诺用还湿着的手狠狠揉了一把她的头发:“不如求我帮你断骨增高。”
白微羽撇了撇嘴,愤愤地往云诺腋下挠了挠。
云诺不为所动。
白微羽没辙了,像一朵蔫了的花,幽怨地看了她一眼,仿佛她是个十恶不赦的负心汉。
云诺不明所以,一直到外面传来她妈的声音,叫她准备得差不多就可以出发了的时候,她的脑海里才突然跳出了能把现状串联起来的相关记忆。
今天是她的生日,他们一家要出去露营。
而白微羽是个可怜巴巴的高三应考生,早在今天之前就各种明里暗里地暗示她带她出去玩一玩。
白微羽耳朵动了动,显然也听到了外面的声音,眼巴巴地看着云诺。
云诺跟她大眼瞪小眼,过了一会儿,云诺终于开口。
白微羽的眼睛顿时亮了。
云诺:“你该回去上课了。”
白微羽差点气疯了。
云诺终于笑了起来,她其实不太明白这庞大的难以抑制的笑意是从哪里来的,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但是就在这一刻,这一个瞬间,她清醒地明白这是一个虚假的梦境,但是白微羽憋屈的表情就像是触发了她身上的某个开关,她心里所有的痛苦,酸涩,那些忘不掉的黑暗压抑在这一场忍不住的大笑里像是拍着翅膀从她身上飞走的乌鸦。
云诺甚至笑出了眼泪,白微羽一脸茫然地看着她,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
下一刻,云诺低下头,把她整个抱在了怀里,额头抵在她单薄的颈窝。
“谢谢你。”云诺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明显的哽咽,“谢谢你,小鱼。”
白微羽愣了愣,她在云诺的声音里近乎本能地感受到了一丝伤心,她眨眨眼睛,也不再耍宝贫嘴,她不明白云诺在伤心什么,最后也只能抬起手,摸了摸云诺软软的头发。
她问道:“你是不是太想我了啊?”
云诺闷闷地应了一声。
白微羽说:“那就不要老欺负我,再稍微忍一忍,我还有两个月就要高考了,我肯定能考上你的大学,然后我们就又在同一个学校了,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我高考完之后想去旅游,到时候我们一起去。”
云诺问:“你想去什么地方?”
“嗯……”白微羽想了想,笑着说,“去一个开满花的地方吧。”
云诺的一颗心脏像是能拧出水来。
白微羽又说:“但是我有条件的,你今天必须带我一起出去玩,不然我也不带你玩了,你就自己抱着手机哭吧。”
云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好。”
白微羽笑起来。
露营的地点是郊外的一座山里,林书泽和云韵一开始对于带上白微羽这个应考生有些犹豫,毕竟白微羽的妈妈对她要求很高,管教也很严,要是知道白微羽翘课跟他们出去玩,估计要发好大一通火。
但是耐不住白微羽嘴甜,非常精准地对着林书泽云韵一通夸赞加撒娇,一把一把的糖衣炮弹轰得他们两个北都找不着了,乐呵呵地带上白微羽一起走。
他们顺着溪流往山里走,林书泽年轻的时候爱玩,对于露营之类的事情轻车熟路,很快就在深山里找到一块平整的可以搭帐篷的地面,架起了烧烤架子,白微羽大概被学习憋狠了,兴奋得仿佛第一次出去郊游的小学生,拉着她到处跑,赤着脚在水里捉鱼捞螃蟹,也不怕冷。
云诺就坐在河边一块大石头上,撑着下巴看着她。
她们本来应该拥有这样的人生,鸡飞狗跳又鸡毛蒜皮,偶尔抱怨生活但是又始终热爱生活。
白微羽捞了半天什么都没捞到,反倒是她爸爸妈妈那边的烧烤香味已经飘了过来,云诺脱了鞋子过去拉她,说:“走了,先去吃东西。”
白微羽也玩累了,应了一声,两个人回到岸上。
一边吃着,林书泽一边说起了他年轻时候出去野的经历,云韵就温柔地帮他们烤着肉,把之前做好的甜汤倒出来一人一碗地递给他们。
“好喝。”白微羽笑着说,“阿姨的手艺最好了。”
云诺看向白微羽,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至少这个梦里的她,不会再失去味觉,经历漫长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的味同嚼蜡。
云诺在四月回暖的春风里弯起眉眼,冷冽的面容柔和下来。
她听到她爸说,今晚的星空一定会非常漂亮。
然后她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信息进来了。
“晚上一起看星星吧。
ps.就我们两个,偷偷躲开叔叔阿姨。”
云诺抬起头看向白微羽,只见她收起手机,狡黠地冲她一笑,用手指抵在唇边。
嘘。
作者有话要说:是不是甜的!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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