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升起来, 公主窗下的海棠开成了灾, 大片大片的, 如晓天明霞, 绚烂璀璨。
璀错成了待嫁的女儿,拿了小小绣绷进了公主的寝殿,她打算在锦帕上绣一朵海棠花, 公主窗下的海棠便成了现成的模子。
霍枕宁坐于窗边, 一双黑而亮的眼睛, 看着璀错纤长的手指在绣绷上作画,无聊透顶。
今天是回来的第二日,同边疆那段奔波的时日相比, 宫里的生活白水一般,索然无味。
那个日日挂在公主嘴里的名字, 突然就消失了, 可没有人敢提,也没有人敢问。
霍枕宁只陪着璀错绣了一会儿,便听外头有人为宜州公主通传,霍枕宁想起昨夜爹爹说的话, 便打算同她说上一说。
霍曲柔依旧是弱质纤纤的模样,半月不见,清丽容颜更显素雅, 多了几分沉稳。
她并不同自家大姐姐见外,坐在窗旁的美人榻,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窗外的海棠, 又瞧了一时璀错手里的海棠,笑她绣的四不像,之后才同霍枕宁说起来正事来。
“大姐姐就是比咱们这些人矜贵些,不仅获准出宫,爹爹还派了五千禁军将您迎回来。”她开口,果然是一贯地冷嘲热讽。
霍枕宁自小同她不对付,此时不愿意和她吵架,懒懒地看了她一眼。
“……有话直说。”她继续伏窗,不太想和她争辩,“你是不是想问我常少钧的事?我且告诉你,这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别惹爹爹生气。”
霍曲柔一腔的心思被她看透,登时气了起来。
“谁惹爹爹生气?大姐姐为了个男人千里走单骑,不是惹爹爹生气?”霍曲柔想起这些时日母妃回宫说的话,愈发的理直气壮起来,“父亲因你气的咳了血,太医日日来瞧病,大姐姐在哪里?现下还来指责我惹父亲生气?”
这倒不是霍曲柔信口开河。
父亲自大姐姐走后,夜不能寐,时时要请太医开些镇定的药剂,还笑着说:“朕也同胖梨一般,爱吃药了。”
霍枕宁一下子直起身子,有些后怕有些震惊。
“爹爹怎么了,害了什么病?”
璀错在一旁瞧着这姐妹俩话说不到一起,忙打了个圆场:“你走那一日,陛下有些不舍,倒没听说有什么不适。”
霍曲柔双手交握坐在榻上,不屑地看了璀错一眼,这才闲闲说起:“陛下的身体,岂能让外人知晓。”她再度看向霍枕宁,“大姐姐能一腔热血地追了江微之而去,我为什么不能喜欢常少使?大姐姐气父亲气的还少么?怎么还有颜面指责我?”
若是换了从前的霍枕宁,大概要扑上去同她打架了。
可此时的霍枕宁,因听了爹爹咳血一事,心中歉疚之情翻涌,也顾不上同她计较了。
再者说了,到底是妹妹啊。
她舒了一口气,向霍曲柔伸出了手。
“别抱怨了。”霍枕宁换了温和的面色对她,“抱我倒是可以。”
这下不仅璀错吃了一惊,就连霍曲柔都吓了一大跳。
“大姐姐你太吓人了。”霍曲柔坐立不安地,去问璀错,“她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霍枕宁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于感性,速速收回了手,讪讪道:“行了行了,你没事就回吧,那个常少钧真的不是什么好人,爹爹都不愿意我嫁,更不许你嫁了!”
霍曲柔狐疑地看了自家大姐姐一眼,有些茫然。
大姐姐自边塞回来,都说是嫁不成江微之了,人人都说常少钧德才兼备,必定赢得江都公主芳心,她心中气不过,这才找大姐姐问询,现下看来,竟不是如传说中那般。
她慢慢道:“爹爹也不许大姐姐嫁?”她喃喃自语,“我还以为,爹爹是因着江微之不要你,才要将常少钧指给你……现下看来,爹爹也不是那么偏心……”
霍枕宁重新靠在了窗边,似乎没听到那三个字。
霍曲柔喃喃自语,过了一会儿便失魂落魄地走了。
到了第二日,只听说姜鲤暂领了殿前司副都指挥使一职,到得下午姜鲤便来回禀公主:“殿前司门前的那一棵细叶槐,树木中空早已枯死,恐会有断裂之祸,还请公主定夺。”
霍枕宁正在窗下督促宫人清理花圃,听闻此言手头一颤,便碰掉了一朵明霞般得海棠。
海棠花瓣散落一地,霍枕宁面不改色。
“砍了便是。”她娇靥含笑,看向姜鲤,“目下快要过冬了,砍了是不是可以做炭?”
公主如此善解人意,惹来周遭的宫人一阵赞叹。
“公主好学问,竟然知道炭是木材做的。”
姜鲤领命而去,倒是木樨站在花侧,感慨了一句:“到底也是废了心力从北边挪过来的,这么砍了,还真有些可惜。”
霍枕宁踩了一地的落叶,有些沙沙之响。
“死都死了,留着做甚,还不如砍了做柴,热火火地烧光了才好。”
木樨有些意动。
“是了,枯死在哪里,既不能遮阳,败落了又难看,倒不如砍了了事。”
这般看来,公主倒完全是放下了。
只是比她料想的要决断些。
如此白水一般的日子过了月余,边疆传来战报。
河西节度使江微之领两千护国军轻骑,出得牙狼关,在千里大漠闪电奔袭,十天内追上正撤退的北蛮大军,以迅雷之势击溃北蛮用以断后的一万精兵。
其后趁北蛮军大乱之时,迎头猛进。
北蛮大军才赢得一场胜仗,席卷了大梁的财务满载而归,断后的精兵瞬间被摧毁,不及通传前方。
两千护国军以奇袭之势,追上前军,以牛羊开路,冲开了无防备之心的北蛮大军,并将挟持齐国公同几位将军的一支万人部队,围困在了幕栏峡,最终取得了惨烈的胜利。
何谓惨烈?
两千人只余三百人。主帅江微之前胸负刀伤,生死一线。
而大梁的脊梁,齐国公江燕安,在被解救出来时,毅然接过了帅旗,最终以身抗敌,掩护三个儿子撤退幕栏山。
最终战死沙场。
何谓胜利?
两千人大破六万人,斩敌八千九百六十人,可谓大胜。
此番消息传至帝京,朝野上下,惊涛骇浪。
皇帝哀恸,在大朝会上生生吐了血,即刻下圣旨以忠义勇武为齐国公的谥号,再封齐王,并由世子江遇承袭齐国公之爵位。
是以十日之后,皇帝不顾朝臣阻拦,前往忠义门迎接齐国公的棺椁。
这一日十一月二十五,天降大雪,忠义门大街之上,肃穆静默。
大街旁伫立的是赤甲禁军,他们的身后则是身着缟素的帝京百姓。
人人面上带着悲伤,有人还在抹着眼泪。
十数里的长街,雪茫茫,人茫茫,巨大黄罗伞下的皇帝,披素白裘衣,人如孤松。
自那茫茫的远山里,慢慢地走出了一列缄默的队伍。
一抬檀香木棺椁扛在六人的肩头,其后跟着的是两抬担架,接着才是身着盔甲的护国军将士。
慢慢地,抬着棺椁的队伍近了,不禁有人哭出声来:“那是大将军的棺材!”
那肩扛棺椁的第一人,额头缠了白麻布,身着孝衣,清俊的眉眼如浓墨晕染,在茫茫的天地间潇潇肃肃,步履悲怆沉重。
正是齐国公的四公子,江微之。
而在他身旁的担架上,同样是两位身着孝衣的男子。
正是齐国公府江逊、江逸。
江微之一步步地向着忠义门而来,皇帝不顾朝臣相拦,疾步上前,欲接过江微之肩上的棺椁。
“燕安,我来为你扛棺材!”
江微之心中有万顷的悲恸,此时见皇帝如此,便紧紧地将父亲的棺椁扛在肩头,垂目道:“陛下,臣在。”
皇帝心中歉疚之意如海浪翻涌,只命部队无需下拜,速速将国公之棺抬进城门。
长街一片哀恸之声。
漫天的白雪,飘飘洒洒地,落在将那肩扛棺椁的青年的身上,让人无端的为他哀伤起来。
一月前,国公尚且只是失踪,一月后,帝京的百姓却迎来了国公的遗体。
大梁的护国大将军,就此陨落。
在其后几天的大朝会上,皇帝陷入了无尽的哀思中,思及年少时同江燕安的情谊,皇帝之根,未曾同国公见上最后一面。
之后,朝中的情势却直转而下,以朔方节度使为首的一些朝臣,开始递上奏折,参齐国公贸然迎敌,陷两万护国军与封龙岭,有通敌之嫌。
皇帝自然将其驳斥,其后却有朝臣纷纷谏言,最后竟然搜罗了齐国公十大罪状,其中不乏豢养私兵,吃空饷,强占民田等等罪名。
于是,这每日的大朝会,都有人被当庭仗责。
姜鲤新任殿前司副都指挥使,这干的第一件事儿,也正是执杖打朝臣们屁/股。
朝中诸事搁置,每天都有两拨人当朝打嘴炮,皇帝不堪其扰,干脆罢了五□□。
再多悲痛,也换不来国公的性命。
为了分散朝野上下的争吵和传言,宫中下达圣旨,年后的二月十五日,拟于东华门为两位公主甄选驸马。
此圣令一出,登时分消了关于国公的一些议论,朝臣们的兴趣即刻被转移,人人都聚焦在了甄选驸马一事上。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写完了过渡章节,头秃秃秃秃秃秃秃秃。
关于有位小仙女提的小bug,男子二十取字一事,捂脸,不要脸的解释下,本文原来的名字叫《迟日江山丽》,为了契合这个书名,才给男女主起的名字,忘记了二十取字一说,所以犯了错哈哈哈还请大家原谅我的才疏学浅。
本文架空,所有的官职啊啥的都是为了剧情,不要介意哈~
今天是作者的好日子,发红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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