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不成

    霍枕宁领着人扬长而去。

    江微之看着公主的背影, 悄无声息地打了个呵欠。

    往那游廊上的柱子一靠, 困顿之意浮上面容。

    公主太能折腾人了。

    这一宿的敲锣打鼓咿咿呀呀, 好容易趁着乐曲停歇的时候眯上一会儿, 那一厢“四郎探母”又哭上了,直将他折磨地痛不欲生。

    为了不让公主计谋得逞,他晨起翻出横梁, 悄悄地上了房, 从房顶上去到别院, 洗漱更衣,收拾的齐整才过来的。

    郑敏也打着哈欠的过来,间殿帅立在廊下, 站姿罕见地没有似往日一般英挺,吓了一跳。

    “殿帅, 公主可真能折腾您呢, 整整一夜啊!”

    这话说的,江微之刚斥了一句,便听外头有人轻咳了一声。

    二人回身望去,正是新蔡长公主霍苋。

    她大概也没有睡好, 一脸的倦容,又听到了方才郑敏说的什么“公主折腾了您一夜”这等话,神情就紧绷了起来。

    “江殿帅, 您还是将公主带回去吧。再待下去,怕是本公主这所别院,就保不住了。”

    她望着眼前这原本雅致的小院。

    正房的窗棂子全掉了, 门板也被拆的干净,再看自己的脚下,一片狼藉,简直像案发现场。

    “你要同公主闹呢,就回去闹,本公主这里庙小,容不下你们两位大佛。”

    江微之嗯了一声,道:“殿下还请同公主商议,臣一切听从公主懿旨。”

    长公主轻乜了他一眼,有些不相信。

    “就你这般主意大的,人头打出个狗脑子的,还知道听她的?”

    江微之垂眸,有些不置可否。

    长公主看着他清俊英挺的绝俗样貌,有些可惜——此人比她府上这些美男子不知俊了多少倍,只可惜出身显贵,绝无与她相好的可能。

    长公主冷哼一声,便乘了小轿又去找自家侄女。

    霍枕宁回去睡了个回笼觉,此时尚在梦中,长公主生生等到午间,才等到了她起身。

    看着自家侄女慵懒地伸着懒腰,长公主单刀直入。

    “胖梨,你回去拆你爹的屋子吧,他屋子多,随你怎么拆,啊,乖听话,你心疼姑母一回,回去吧啊,回去想几时听戏就几时听。想拆哪间屋子就拆哪间屋子。”

    霍枕宁动了动脖子,双眼迷茫地看了一会儿姑母。

    “您这里我着实也睡不着——兰桨带错了枕头,害得我睡不好。”她没听出来姑母的逐客令,反而抱怨起来,“我得回去了,大过年的不陪爹爹,我怕他老人家又骂我。”

    说句实话,她是想爹爹了。

    长公主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我送你几个阉人,全是新来的,”长公主见她肯走,恨不得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她。

    霍枕宁打了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摆了摆手。

    “免了免了,您留着自己用吧。”

    于是,才来到此地的第二日,霍枕宁一行人便准备返航了。

    算着一个时辰的路程,午间用了饭再出发,回到禁中再用晚膳正合适。

    出了长公主府,山路被雪覆盖,马蹄上纵是打了防滑的马蹄铁,仍旧走的忐忑。

    江微之遥遥地跟在队伍最后头,见状,奔在公主马车之侧,高声吩咐禁军上前,扶住马车车辕,缓缓地走起来。

    山路崎岖,路面又全是积雪,霍枕宁在车中握着手炉,打着瞌睡。

    江微之策马护在马车一侧,一手搭在了马车的车窗上,突然有些失落。

    从前,霍枕宁坐马车,一定会探出头去,叽叽喳喳地同他说话。

    可如今,身侧的马车里,静悄悄的,一丝儿声音不闻。

    他犹豫了一时,用指节敲敲车窗,轻声道:“公主是不是怕前方有猛兽出没,才这般安静?”

    霍枕宁在里头听到了,脑海中浮现了他昨日绘声绘色描述的,那些长虫僵尸,吓得抱紧了自己。

    她很恨地嘟哝了一句不要脸,立刻便扭了头,悄无声息地歪倒在车内的软垫上,不愿搭理他。

    江微之想起那一日临来之前,陛下对他的嘱咐。

    “朕的女儿虽然娇纵,心地却是极为单纯良善,如今朝堂后宫风云诡谲,你既然回来了,便要替这么多看顾她一些,切莫走了外路吃亏受苦。”

    昨日公主着轻纱衣,轻薄透肉,一双玉臂搭在汤池边上,而边上竟有六个绝美男子相伴……

    这一幕给他的刺激,不啻于六月飞雪,冬日惊雷。

    步履匆忙间,已然出得鲤鱼山,可雪却越来越大了。

    风也越来越大,夹带着雪粒,向着人脸上砸过来。

    所有人都顶着风雪往前走,霍枕宁在车中冻的瑟瑟发抖——即便是车中生了薰笼,手中握了暖炉,可北风肆虐,从车厢的各个角落钻进来,令人顿生寒意。

    木樨将公主搂在怀中,焦急地去问外头的情形。

    “还能不能走?”

    便有赶车的宫监寒着嗓子喊:“咱们这架马车又大又笨,怕是拉不动了。”

    也难怪拉不动,公主的这架马车黑榆木打造,像一栋小屋子似的,北风这般张狂,必然是行的缓慢。

    “这风再这么刮下去,怕是耗至夜晚,也回不去。”木樨喃喃道,“太危险了。”

    窗外有清朗之声响起:“木樨姑姑,请为公主披上斗篷,盖上头脸,我骑马带公主回去。”

    木樨想到也只有这样了,点了点头,还未说话,身旁的小祖宗却早已按耐不住地高声道:“我不同他共乘一匹马。”

    江微之心头黯然,被风吹的干疼的面上却不显露,高声出言:“这不是任性的时候,公主还请听臣的话。”

    又在说她任性。

    霍枕宁双手交握,被搂在木樨怀中,微微颤抖着。

    “我宁愿死在风雪里,都不和此人共乘。”

    江微之为之气结,可窗子里的娇软声音仍在继续。

    “走不动就慢慢走,我不急。”

    江微之望着黑云压顶的天空,鹅毛大雪自空中撒落,遮天迷地的,使人看不清前方。

    若是不能及时离开,怕是要困顿此地,旁人尚可忍耐,可她怎么能?

    江微之心急如焚,也不管什么君臣尊卑,停下马来,跃上马车,猛的将帘子掀开,欺身压进车厢。

    他一把抓住霍枕宁的左手,再捞起一旁的斗篷,欲为公主披上斗篷。

    霍枕宁的手腕被他牢牢的抓在手中,只气的七窍生烟。

    又是这样自作主张!就喜欢这样自作主张!

    她冷冷地任凭他为她系上脖前的绑带,再他抱她出去之前,右手用力,使劲儿地扇在他的面上。

    天地茫茫,队伍早已停止了前进,清脆之声在这片唯有雪落之簌簌中,尤为的刺耳。

    江微之的面上登时红了一片,他手上的动作略略停了一下,却又继续为公主带风帽。

    她距他很近,快要额头贴额头了。

    近的她能看见他干净清透的面庞上,挨过巴掌的那一处,犯着些红血丝。

    她心中气恼,在他打横默默将她抱起的时候,又是一巴掌打在他的面上。

    江微之垂眸,并不停下他的动作,他翻身上马,自有兵士将公主托起,扶上马背。

    霍枕宁坐于他的身后,高大宽厚的脊背将飞雪挡下。

    可她不愿抱着他的腰,僵硬的挺直背脊,坐的笔直。

    江微之心下微叹,示意木樨将马车里的长长棉巾拿来,将公主同他自己绑在了一起。

    霍枕宁知道他是要带她回宫,心里却仍旧抗拒。

    江微之高声下达军令:“余二十人护卫木樨等人回宫。其余七十人,随我走。”

    说罢,双腿一夹马肚,马儿扬蹄飞奔一路往京城驶去。

    风声过耳,虽然大部分风雪都被江微之挡在了身前,可仍有一些吹上了霍枕宁,她有些冷的瑟瑟,不禁抱上了他的腰,缩在了他的身后。

    马儿飞快,可风雪更快,在经过大山山脉时,那山顶上轰隆隆的,响彻天际,有些白茫茫的如海浪一般翻滚而来,山鸣海啸一般地席卷而来。

    郑敏最为警觉,又是懂些天文地理的,此时遥望那片山脉,大惊失色:“殿帅,是雪崩!”

    霍枕宁不知道什么叫雪崩,可听郑敏的语气惊惶,她也害怕起来,死死地搂住了江微之的腰。

    雪真的崩落下来,夹带着泥石流,轰隆而来。

    眼看着就要将他们掩埋在这片山脉之下。

    江微之发了狠,死命地策马,可却仍赶不及大雪夹带着泥石流的速度——两人共乘,马儿已经不堪负重,跑不快了。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遥遥的前方雪和烟尘下,出现了一队精兵。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所有人都看清楚了他们是谁。

    禁军步军指挥使姜鲤,而他的身侧却是那新科探花夏功玉。

    公主似乎察觉到了他们的到来,自江微之的身后掏出头来,大叫着姜鲤的名字。

    “姜鲤,”她在江微之的身后挣扎,喊的用力,“带我回家!”

    他们的身后是自高山滚落的泥石流,来势汹汹,若是被追上,怕是一辈子便交代在这里了。

    江微之将身上同公主连接的绳子一把拽开,自己翻身下马,旋即掏出靴中匕首,狠狠地刺了马屁/股一刀,马儿吃痛,又减轻了一个人的重量,撩蹄子就跑。

    江微之眼睛看着马儿驮着公主奔向姜鲤,足下踉跄了几步,轻声说了什么,接着,瞬间被身后的大雪吞没。

    “你打我,我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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