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关切

    江指挥使见缝插针的本领, 真是越来越长进了。

    霍枕宁无语地看了江微之一眼, 胳膊沉沉的有些重。

    方才砍胳膊的那股劲儿好像用猛了, 这会儿开始酸痛起来。

    周遭的百姓在叫了起之后, 因公主要起驾,禁军肃清了道路,百姓们却不散去, 在禁军的背后, 静默无声地看着公主。

    公主娘娘可真好看啊, 像是瑶池里的仙子,又好似庙里供着的观世音娘娘。

    可公主的手也是真的狠啊,那狗王爷的胳膊说砍就砍, 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百姓们默默地想着,谁都不敢出声。

    霍枕宁将手抬起了一点点, 对着木樨欲哭无泪:“快帮我拿着我的手, 太沉了。”

    木樨动作再快,却也比不过武状元江微之。

    他的手腕一伸,便搁在了公主的眼前。

    “臣帮您拿着手。”他眸中有金环璨动,说话间筋骨分明的腕子接住了公主的手, 他向着木樨笑了一笑,“姑姑歇歇。”

    木樨乐见俩人这般小儿女的情态,抿嘴一笑, 扬手示意请他代劳。

    霍枕宁了结了这桩大事,心里舒爽,慢慢地同江微之往马车去。

    “该怎么判他?”

    江微之嗯了一声, 回答公主的问题。

    “腰斩。”他沉默,再追加了一句,“我朝律法从严,奸杀幼女者,腰斩。从上到下,有一个算一个,皆斩。”

    他心知这不是一句话的事。

    此案牵扯许多朝臣,这也是为何从去年到如今,都停滞不前的原因。

    若不是公主今日以雷霆万钧之势,斩了端王的胳膊,怕还会给他脱罪的机会。

    想到这里,他不禁转头去看公主。

    日光融融,照在公主有致的侧脸,乌密的睫毛垂下,挺翘的鼻梁、莹润的唇。

    公主被笼在了光影里,像是他不可触及的一个梦。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公主变了呢?

    是走了一遭封龙岭,还是在边境,见识了民生多艰?

    亦或是,公主从来都没有变过,而是从前的他没有认真地去了解她。

    如今晚了么?他觉得晚了,可他是什么样的人呢?

    他有百折不回之真心,亦有万变不穷之妙用。

    公主一日不回心转意,他便纠缠一日,旷日持久地,总有一天会打动她的心。

    他有些对自己的名字着恼——走之底的字那么多,偏偏父亲为他取了个迟做名字!

    公主细细想着此案的始末,觉得甚是便宜了那挨千刀的狗王,这厢由人扶着上了马车,自那小窗里探出脑袋,大眼睛眨了一眨,望住了车下的江微之。

    “……待这个案子判下来,腰斩之前,你一定要阉了他。”

    公主纤手做了一个切的动作,江微之扶额。

    “公主早些回宫安置。”

    霍枕宁瞧了瞧天上的大太阳,震惊了。

    “我怎么能早些安置呢?我是公主啊,我安置了,东内大街上的蜜三刀、糖藕、酱鸭头的安全谁来管啊?”

    难得出来一次,公主自是不愿意放过这个机会,江微之扶额,眼睛看了看公主仪仗里的二百护卫,便不再赘言。

    公主自去东内大街买吃食,江微之哪里能得闲,先是将周意才将换来的几筐铜钱,命人以梁国公主的名义,撒给了南府门大街的百姓们,接着再去安顿那二十一名少女。

    其后便是那些尸首,着人运往义庄。

    至于端王府,京兆府尹董迈着人贴了大大的封条,又将其数千家人仆妇囚禁在府。

    一切办妥,江微之便拿了一应证词证据,携董迈一起,赶回殿前司。

    董迈同江微之细细分析证词,再誊写奏章,越写越气,顿笔道:“淫人/妻女,妻女也必定被淫!这狗王爷的老婆孩子都不能放过。”

    江微之耳听得此言粗鄙,俊眉蹙起。

    “……男子犯下的罪过,本就应当自身遭受报应、接受惩罚,为何要由他的妻女来承担?”他实在不能赞同此言,冷冷道,“在这世上,女子生就不易,明府大人这么说,不妥。”

    董迈忙不迭点头,站起身来请罪:“卑职失言,还请殿帅宽恕则个。”

    他虽嘴上致歉,心里却是不以为然,在他这般士大夫看来,男人有错,那女子必是脱不开关系。

    江微之看了他一眼,深知此人迂腐至极,并不想同他辩个一二。

    这厢上达天听,梁国公主当街断案,砍掉端王手臂之事,满朝皆知,皇帝自也是知晓,他本就爱民如子,此时得知了这七十四条人命,怒不可遏,当即便圈了端王及一干案犯腰斩,家人仆役流放千里。

    至于这案中牵扯的朝臣,皆由殿前司一一传唤,严加审理。

    只是皇帝心里到底忧虑,他惘惘地看着殿外的落阳晚霞,同江微之说道:“……朕甘愿做那刮骨疗伤的关公,你便是为朕治伤的华佗。只是壮士断腕,一定会大大地损耗元气。”

    他看着眼前清俊端方的青年,触到对方眼中的星芒耀动,皇帝忽然又找回了几分青年时的锐气。

    “江迟,朕的这把刮骨刀,你敢不敢拿?”

    江微之闻言,利落掀袍而跪,拱手接旨。

    “去腐生肌,决痈溃疽。这刀,臣不仅敢拿,还敢杀!”

    他就是这样的青年,磊落光明,灵爽赫赫,有坚硬的风骨,一往无前的勇气。

    皇帝眼露赞赏,走下龙椅,在江微之的肩上拍了一拍,有些委重投艰的意味。

    公主在东内大街逛到了日头西落,零嘴吃食足足买了一小车,这才自东内门入宫,一路丽行,直入仁寿宫。

    璀错翘首引盼了一整个下午,见胖梨回来了,喜不自禁。

    霍枕宁同胖梨坐在仁寿宫的台阶上,指挥着兰桨等人将吃食零嘴等等卸下来,歪着头笑着同她说:……晚间去太液池上,躺在船里吃糖霜球。”

    璀错捂着嘴笑她:“才做的衣裳,怕又要重做了。”

    胖梨往嘴巴里丢了一颗蜜饯,满不在乎:“胖便胖,我又不要穿嫁衣。”

    璀错面薄,听了这话,羞得满面通红:“你还不是要嫁给表哥,做我的嫂嫂?”

    霍枕宁挑着眉头看她,一脸的讶然。

    “谁爱嫁谁去,横竖我是不搭理他的。”

    木樨收拾妥当了,过来同二人说话,说话间便提到了方才在东内门的见闻。

    “才将从东内进宫时,您坐在车里,没看见,二殿下披了件斗篷在门侧站着,见咱们进来,她便避了开去。”木樨细致地说起,有些疑心,“我瞧着她像是在等什么人似的。”

    霍枕宁不爱听她的事儿,此时也不做他想,摆了摆手。

    “她近来同我半句话没有,每日阴沉着脸,我也不爱搭理她。”

    木樨点点头,认同公主的话:“怕是齐庶妃一事,让她受了打击。”

    霍枕宁不置可否,同璀错进了寝殿休息不提。

    到了晚间,霍枕宁同璀错在太液池上乘了船,赏月吃糖,很是惬意。

    坐了一时,两人都有些疲累,在小船内躺下来,风吹船动,小船悠悠地就往那接天连水的荷叶下荡去,待触到了莲叶,才停了下来。

    小舟隐在莲叶中,两人躺在船中,仰头便是浩浩的明月,细风裹着莲叶的清香沁人心脾。

    霍枕宁想同璀错说说白日里的见闻,还未开口,却听岸上有突兀的男声响起。

    “……我在帝京,不过是个质子罢了,就如同齐兄一般,用以牵制我父亲的。”

    这声音有些熟悉,霍枕宁一时却想不起来,可下一句娇柔的女声响起,霍枕宁立刻便听了出来。

    “常节使同我舅舅都是忠臣,父皇怎么还信不过他们?”这是霍曲柔的声音,带着几分的不可置信,她顿了一会儿,轻轻问道,“你是不是因了这个,才迟迟不向父皇请旨尚主?”

    那男声分明是常少钧,他沉默了一时,才道:“殿下,您母亲被人陷害,可还有起复之心?”

    霍曲柔似乎愣了一下,好久才道:“我的婚事与她何干?莫非她不是贵妃了,我便不是公主了?”

    霍枕宁听着常少钧半晌没有回音,方想出声,却被身旁的璀错轻轻碰了一把。

    她才会意,老老实实地继续听壁角。

    那厢常少钧的声音终于响起,有些沙哑有些狠绝。

    “若没了贵妃娘娘,殿下的确还是那金枝玉叶的公主,但我却不会尚主了。”

    霍曲柔的声音立时便响起来,急促地问他:“你这话什么意思?即便我母亲失势,我还有做平轳节度使的舅舅,你前日在太娘娘的宴席后,是怎么同我说的?一生一世臣只爱您,这话可是你亲口说的。”

    常少钧的声音也适度响起,似乎压根不怕眼前的霍曲柔。

    “陛下近来削边,你我两家联姻,是嫌死的不够快么?更何况。”常少钧的声音阴测测地,顿了一顿,道,“我从来没有喜欢过您。希望公主,别再宣我入宫了。”

    一阵树叶和风的声音响起,似乎是霍曲柔拽住了常少钧的衣袖,声音里带着绝望,质问他:“我不相信,你怎么会变得这样快……”

    霍曲柔的声音在风里支离破碎的,听在霍枕宁的耳中,顿生不忍。

    就在霍枕宁准备拍案而起之时,却听那常少钧竟然调笑了一声,戏谑的声音响起:“不过,殿下您生的这般风姿绰约,放弃了还真的有些可惜……”

    霍曲柔的哭声响起,有些柔弱有些绝望:“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你别离开我……”

    那常少钧似乎被这句话打动,反问她:“殿下真的什么都可以?”

    霍枕宁已然听不下去了,自那小舟上爬起来,高声道:“阿桃,你个大傻子!”

    那岸上两人都愣住了,霍曲柔哭的梨花带雨,一双楚楚可怜的眼睛里满是惊谔,连哭都忘记了。

    而那常少钧则在震惊之余,还不忘在脑中回顾了自己方才的言语,有没有什么漏洞。

    他自那封龙岭一趟回还,已知霍枕宁同他毫无可能,这才将全部心力投入到了二公主身上,哪怕齐贵妃前些日子失势,他都不改初衷,同二公主你侬我侬,只是近来,陛下削边,似乎会有大动作,虽尚主是最佳选择,但二公主身为齐雅厚的外甥女,显然不适合。

    于是他果断同二公主决裂,却在方才的一瞬间,看到二公主的雪肌玉肤,起了一丝儿的邪念。

    只是此刻却被梁国公主听了壁角,当真是尴尬。

    岸边水本就浅,霍枕宁也不管不顾了,提了裙子就跳下小船,池水没了她的大半截腿,一路淌着就上了岸。

    霍曲柔本咬着帕子落泪,此时见大姐姐来了,心里愤恨交加,哭道:“眼下我这般狼狈,你得意了吧?”

    霍枕宁翻了霍曲柔一眼,湿着脚就走到了她的身前,正色道:“不管你母亲现在是什么身份,你都是大梁的宜州公主,是爹爹捧在掌心的女儿,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随意羞辱的!”

    霍曲柔被她这句话震住了,不可思议地看了她一眼。

    霍枕宁长长地吸了口气,将她的衣襟拉拉好,这才回身面向常少钧。

    “同公主说话,一口一个你我,你胆子可真够大的!”她一点儿也不惧怕,冷笑着说道,“跪下!”

    常少钧心中哪里情愿,但迫于权势,只得默默跪下。

    霍枕宁冷笑出声:“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对我妹妹无礼?应大虎,拿大棒子来,给我打!”

    应大虎应声而来,叫人去取棒子。

    霍枕宁斜睨了一眼霍曲柔,见她仍在默默落泪,不屑道:“爹爹瞧不上这人,不许我嫁,又怎能允许你嫁给她?你别叫爹爹操心才好!”

    常少钧心中恨恨,却无计可施。

    霍曲柔却在听了这些话之后抬起了头,轻声问霍枕宁。

    “被父皇捧在掌心的,不是你吗??”

    作者有话要说:剧情进入收尾阶段,之前的伏笔都要一一解决,请仙女们别急哦。

    碧螺春味儿棒冰,这几天我也为你操碎了心啊~抱歉

    知道很多仙女都是跳着看甜甜的部分~所以是我的失误,但我真的是被盗文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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