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十三.大火

    果然,「桃花社」的人再也顾不得这几个挑梁的小丑,飞也似的朝着城东奔去。顾惜朝落在最后一个,他知道白晚是个眦睚必报的小人,这群人俱是白晚的心腹,留着他们俨然是放虎归山,将来遗祸无穷。

    但若真要折回去杀了他们,同样不妥。

    不说「桃花社」会不会对他这个新进的八弟有想法,与「七帮八会九联盟」的梁子也是一桩难解的麻烦。「桃花社」在江湖上素有名望,大姐赖晓娥更与方振眉是莫逆之交,「七帮八会九联盟」并不想真的对「桃花社」下手,要不然也不会只简简单单的派出几个「多老会」的弟子做幌子,骗走「桃花社」了。

    可杀了白晚,事情便不一样了。「七帮八会九联盟」就是再不想与「桃花社」,也要替「多老会」的头领报仇雪恨,以儆效尤。更何况他们本来也就不怕「桃花社」,甚至根本没有把这个远在长安的结社放在眼里。

    他们躲的不过是麻烦,避的不过是口舌。

    顾虑越多,顾惜朝的眉头皱的越紧。他常常有这样趋利避害的踟蹰,从来不愿意与有权势的人为敌。他自己也晓得自己的不对,但要改过来,也不是一时的事情。

    他暗自叹气,蹙着眉头,跟在一群人的后面。

    快到城东的时候,巷子已经被烧得黑熏熏的,周围的百姓争相逃散,只有「桃花社」朝着截然相反的方向跑,烤木头的焦糊味钻进朱大块儿的鼻子里,惹得他狠狠的打了两个喷嚏。

    赖笑娥回头望了几个兄弟一眼,紧抿着朱唇,一句话没有说。她又转回头,停住脚步,高高的昂起了头。

    那是十来个壮硕的江湖汉子,各自带着兵刃,站在小巷的尽头,牢牢的把住了通往「刺花纹堂」的道路。那架势,竟是想要将小小的「刺花纹堂」与城东的屋舍们一起烧成灰烬。他们瞧见「桃花社」的人过来,也不慌张,反而嘻嘻哈哈的摆了摆手。

    为首的汉子一抱拳,笑道:“赖大姐走得这样急,可要喝点茶水?”

    赖笑娥并不理会,一声叱喝道:“闪开!”

    那汉子可惜似的摇摇头:“过去了也是满地的灰沫子,何必脏了大姐的眼呢?”

    赖笑娥的怒意更胜,她向前一步,再次喝道:“让开!”

    那群汉子左右看看,见「桃花社」的人油盐不进,遂也亮出了兵刃。只是他们还未摆出那副严阵以待的架势,赖笑娥便已骤然俯冲了三步,两截绣着桃花的白绸自袖子里飞出,迎风一展,逆风一舞,顺风一击。刚才说话的汉子来不及闪避,长绸裹着十足的力道,砸在他的胸口,竟似擂鼓般发出一声闷响,碎然间,他口中喷出的血洒了一地,瘫软在地。

    剩下的汉子看得目瞪口呆,怎么也没想到赖笑娥真会动手。他们先是后退,相互一顾,又爆喝着围攻过来。一时间寒光大作,令人眼花缭乱。赖笑娥娥眉轻挑,飞身高跃,躲过一把飞镖,踢飞一柄长剑,水袖又展,顷刻将两个汉子甩了出去。

    张炭从她身后闪出,蒲扇大掌擒住一只漏网之鱼。小雪衣扬手一剑,架住两把长刀,齐相好当即包抄过来,左右双脚连环踢出,一脚不漏,全踹在二人的要害上,当即就为她解了围。此时此刻,巷子里还有九人,却再难提起胆量与「桃花社」相抗,只是一味的向后撤去,最后居然四散的逃了。

    赖笑娥也不追他们,越过满地狼藉,只带着兄弟们继续赶路。可才走了没多远,小雪衣却期艾的喊道:“阿姊。”

    赖笑娥问:“怎么了?”

    “他们,他们若真是被……”她不忍再说下去,但先前的一句早戳中了兄弟们的心思,几个人都是脸色一变。他们再看向大姐,赖笑娥的双颊已经一片惨白,但她强板着脸,镇定依旧。

    “不一定,”突然有一人开口。是顾惜朝,他方才站在最后,并未卷入战局,“这里有五六条巷子通往「刺花纹堂」,每个巷子想来都有人把手。”

    刀下留头下意识的道:“那他们岂不是更——”

    顾惜朝摇头说:“不会。他们守得不当只是我们。咱们分别到几个巷口看看,再来两个去「刺花纹堂」。”

    「刺花纹堂」的那一干人在何处,他一时间也拿不准。不过现在倒也不需要面临什么取舍的难题:「桃花社」虽然小,但手上的功夫却还不错,前方的道路虽多,可恰好也足够分摊。

    赖笑娥这才稍稍舒展了眉毛:“老二,你去易居桥,老三你去破瓮子巷,老四你去安平楼,老六老五往正阳门去看,幺妹就回咱们刚来的地方守着,”她向顾惜朝一颔首,“八弟和我去「刺花纹堂」。快!”

    她话音未消,几个人就朝各自的方向冲了出去。她也扭过头去,往烟冒的最旺的地方跑。顾惜朝身形展动,轻飘飘的落在她的眼前,恰恰隔了几步的距离,将她隐约的护在身后。

    赖笑娥迟疑了一下,没有开口。

    烟雾越来越焦浓,让人几乎瞧不见前面的通途,只恍惚的知道,天在头顶上,路在脚底下,周围或许有墙,青花的砖瓦,或许没有,是落了灰的花木,蔫哒哒的垂着头。

    顾惜朝拿袖子捂着口鼻,影子也沾着灰,沉甸甸的压人。赖笑娥就在她后面,怕被烟雾障目,两个挨得很近,死死闭着嘴,放缓了呼吸。他们谁也瞧不见「刺花纹堂」在哪儿,只好凭着印象往大致的地方摸索。

    幸好,万幸,他在一个回头间,听见了一声若有似无的呜咽。

    他来不及多想,人已经向着那声呜咽奔去。

    赖笑娥同样听见了那个声音,他们的脚步声好似一阵急雨,这时候也惊到了那个正在哭的女子。

    她好像要惊呼,可烟雾太浓,火太热,才一张口,就歇斯底里的咳嗽起来。

    “可是巧娘?”

    回答她的是咳嗽里夹得哭喊:“咳咳,咳咳咳咳,大姊,阿——”

    她咳得难以出声,但也不用再出声,赖笑娥已经抱住了她,将她搂在怀里,往他们来得方向外拽。

    不知怎么,这女子却发了疯的挣扎,又发出一阵破铜罗般的刺音:“他!咳咳,他——”

    这下子两个人都晓得了,一定是还有人在她的周围里,只是没法出声,没法动弹,也不知道还是不是活着。

    “我来,”顾惜朝言简意赅的道,“大姊带她!”他不说快走,能省一句是一句。

    赖笑娥瞠目欲裂,几度咬牙压下心中的那句‘你走!’,深深的看了看他。

    虽然近在咫尺,但能瞧见的,也就是个灰惨惨的影子。

    “快走!”他又催促道。

    她吸了口气,破釜沉舟般的绷紧浑身的力气,强行抓着巧娘,头也不回的走逃。

    直到四周没那么热了,烟逐渐散去了,从勉强到随随意意的能瞧见蓝天了,她才把巧娘放下来,抹了一把脸。眼泪和着尘土木灰,也不知道是被熏烤出来的,还是临走时的决绝激起了她心里的愁肠。

    奔往各处的兄弟们都陆续的赶了来。原来「七帮八会九联盟」的人买通了伙夫,在「刺花纹堂」的人喝的酒里面撒了迷药,毒倒了一大半的人。剩下的几哥人慌忙的出去找大夫,只留了巧娘一个女儿家守着昏迷不醒的汉子们。可他们这一出去,就被堵在了外面,跟守着巷口的人打了起来。

    「刺花纹堂」的人虽然各个都是义薄云天的好汉,可武功只是平平。哪怕是偏剑的弟子,「刺花纹堂」的堂主,也只能说是个二流的高手。因此,在「桃花社」眼里的乌合之众,成了急着找大夫的汉子们绊马栓。偏偏这时候,又有人在「刺花纹堂」浇了油,放了火,要活活的烧死这些不识抬举的年轻人们。

    这种腌渍的事,上不来台面的恶,一向是「七帮八会九联盟」做惯了的。

    巧娘拼了命的把人往外拖,可她毕竟是个女孩子,本来就没甚力气,被烟一呛,就连路都走不动了。只能想着世人常说的同生共死,迷离的掉眼泪。

    张炭一边给一个汉子绑伤口,一边喘着气问:“大姊,八弟呢?”

    赖笑娥没有答话,她只看着那片最浓的烟雾。张炭刹那起了一身冷汗,好似谁用刀砍了他又软又热的心脏一刀,疼得连抽气都忘了。

    他撒开手,抬脚就走:“我找他去。”

    朱大块儿挠着头,磕巴的道:“我,我也,去。”

    小雪衣只是哭,刀下留头去找药,还没赶回来,不然以他的脾气,也要闹着同去。

    还是张叹揽住了他们两个,他是个哑巴,只能叹气,齐相好替他说:“你们去添乱还是送死?”

    这是火和烟,不是人力能抵挡的东西。外面已经烤成了这样,里面还指不定是什么惨剧。几个江湖好手进去,一点用处没有,还不如一碗水,一块抹布呢!

    赖笑娥还是没有说话。她坐在地上,望着烟雾,暗暗的想:

    她毕竟也是个女子,能抱得动巧娘,却决计带不起一个男子。

    找到巧娘的地方已经靠近火源,热的不行,呛的要命。巧娘早是强弩之末,她得赶紧带她离开,再耽误一时半刻,就是不给熏死,也要烤成人干。

    八弟的轻功那么好,一点比她不差,想来是能逃出来的。他看上去又是个谨慎的人,大概不会硬逞强。

    可她越想,眼睛就越疼,眼眶越涩,最后不得不侧过脸,假装抬起袖子擦灰尘。

    她是「桃花社」的大姐,她将自己的弟弟给丢下了。这难道不是贪生怕死?

    八弟才来「桃花社」,就出了这样的事情。他还有家眷等着,万一要出了事怎么办?这个万一有多万一?

    火势那样凶狠,她怎么就留了他一个人在哪儿呢?她怎么就留了他一个人在哪儿呢?要是留在那里的是她,就算是死了,也要舒服得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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