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赖笑娥走了,顾惜朝左右摸索一番,果真找到了一个人。他略加思索,背起那人,立马朝另一处略有光亮的地方奔去。几个箭步,就把天更深,烟更浓的院子远远的甩到了身后。那里定然还有不少要么死了,要么快死了的人,可顾惜朝半点也不犹豫。甚至他身上的这个人,若不是还能感觉到他温温热的体肤,微乎其微的呼吸起伏,他也早就抛下他,独自走了。
他劝走大姐,并不是因为自个不惧火雾,而是实在不愿意耽搁时间。巧娘不走,赖笑娥便不会走,但四周围的情形等不及她们拉拉扯扯。毕竟是女子,说心软也好,说义气也罢,若是因此送了性命,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再者说来,他们能在这里能遇见两人,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眼前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瞧不见,怎么可能找得到人?
顾惜朝心里这般想着,脚下跑得飞快。直到能微微瞧见太阳了,才喘了口气,调转方向,改道往赖笑娥逃出去的那侧。这样一来,他到得必然要慢一些,到时候「桃花社」的人问起来,他就谎称是去寻人了。如果再有人问他有没有寻到别人,他就告诉他们,只可惜自己去得晚了些,后来找见的兄弟们都没有气息了。
又跑了几步,烟雾薄了半层,阳光能从缝隙里流进来,淌在他被火熏黑的脸上,倒有了几分劫后余生的凄凉。眼见就能走出去了,顾惜朝放下心来,扭头瞧了瞧身后背着的人。——他先是中了迷药,后来又吃了不少烟,虽然被他救了出来,也不知道还能坚持几日。
没等他把头扭回来,就听见远远的传来了一声大喊。
“——是八弟!”
顾惜朝听见声音,弯了弯嘴角。离着这么远,还隔着薄烟,他尚且看不清远处的人影,怎么「桃花社」的人就认定了出来的人是他呢?
还未等他细想,有人一把接过了他背上的人,紧接着,又一个人把他搂了起来,还狠狠的拍了拍他的背。那蒲扇一般的手掌拍在他略显单薄的后背上,滋味竟然比被火烤着还要难受几分。
见张炭拍了两下还不停手,顾惜朝只好苦笑着道:“……五哥,我要叫你拍死了。”
张炭立刻就反驳说:“呸!什么死不死的!”却也放下了手,用胳膊揽着他的脖子,半是拽着,半是搀扶的把他从烟雾里拖了出去。
顾惜朝手脚健全,虽然叫烟熏得有些难受,但怎么都到不了这般地步。他刚想让张炭松手,齐相好就先出声了。
“八弟,你可老实一点,”齐相好似笑非笑的瞅了他一眼,“你可不知道,刚才那会儿老五是什么德行。让他搂两下也不缺块肉。”
“老,老,老五什么德行?”朱大块儿舔着脸凑了过来。
“就差没跪在地上流鼻涕了。”
“放屁!——”
张炭的脸刷得红了一片。他怒喝一声,张开大巴掌朝齐相好的屁股扇去。可齐相好早有预见,身子一扭,蹭过了张炭的掌风,然后猫着腰滚到了朱大块儿的身后。朱大块儿这会儿还背着顾惜朝从火场里救回来的人,张炭再想找齐相好的麻烦,也得顾忌上一二。更别提他正揽着个病弱体虚的八弟(这当然是他自个以为的),只好气呼呼的哼哼两声,不和这个猴子似的混蛋多计较了。
他这样想,顾惜朝自然不敢和他计较。结果一看到余下的人,就又闹了笑话。小雪衣见顾惜朝是由张炭扶着走出来的,以为他出了大事,刚止住了眼泪又流了下来。齐相好倒是嘚瑟上了,借机踹了张炭一脚。
张炭不明就里的瞪他:“你踹我作甚?!”
“你还不将八弟放下来?”他朝小雪衣那边努了努嘴,“没事也要被你揽出事情来了。”
张炭先看了看那边,复又侧着头看了看顾惜朝。
顾惜朝勉强的笑笑:“五哥,我真的没事。”
张炭这才不情不愿的“哦”了一声,撒开了手。
剩下的兄弟们已经围了上来,小雪衣红着眼睛把顾惜朝上下打量了一番,便扭过脸,秀眉一扬,对着张炭发起脾气:“你干啥要那样揽着他?多难受呀!”
张炭也想发脾气,但眼前的人是他妹子,周围的人是他的兄弟,都不是能发脾气的人。他涨着一张又黑又红的脸,嘴角拉得老长。
顾惜朝忙道:“我没事。”
“没事就好,”赖笑娥远远的走来,递给他一张沾了水的帕子,“把脸擦擦。”她说话的时候并不看着顾惜朝,说完后就抬起头,叫朱大块儿把人放下。「刺花纹堂」的人也跑了过来,看到人后,齐齐的惊呼了出来。
原来这个只剩半条命的人正是「刺花纹堂」的堂主罗郗,他的脸叫火熏的漆黑一片,仅有几面之缘的顾惜朝在情急之下,并没有瞧出来。
这算是件幸事。
他们一行抬着伤患,躲进了一家人去楼空的客栈。罗郗灌下了刀下留头抢回来的药,可还是昏迷着,巧娘稍微好些,喝了药就睡过去了。剩下几个受了伤的人,重的被送去歇息了,轻的就同「桃花社」一起守在大堂里,默默无声的低着头,谁都不肯吭声。
「七帮八会九联盟」的报复才来了一天,他们就损失了十来个兄弟,这还只是敲山震虎的第一招,对方的精锐未到,来得只是一群乌合之众。可就是这群乌合之众也比小小的「刺花纹堂」强上许多,要不是有「桃花社」相助,此时他们恐怕连一个也活不了了。
还未到日落,客栈外面仍然是光亮亮的太平盛景,客栈里反而点着灯,烛影很幽若,微微的晃在人的眼眸底下,比不得外面照进来的灼光。
“咱们该怎么办?”刀下留头愣愣的问。
张叹打量了一圈,发现绝大多数的人都在用一种很期盼的眼光看着赖大姐。他适时的叹了口气,将众人的注意引到自己身上,也不说话。他当然说不了话,但这一声叹气,却在无形中替大姐解了围。
赖笑娥侧着头,低着眼角,在那儿沉沉的想着出路。光洁的额头上有烛影在摇曳,顾惜朝望了她片刻,忽然想起了晚晴。他眼眶一热,避开烛光,看向半敞着的木窗。落日未落,秋风未及,这里自然不是末路。
“不能留在漳州了,”他把视线收回来,静静的道,“网子只会越收越紧,我们要在收网前闯出去,才有一线生机。”
小雪衣问:“可我们要去哪呢?”
张炭兴致勃勃的提议:“这里离着大车店不远,咱们去找蔡水泽吧!依照「黑面蔡家」的势力,抗住「七帮八会九联盟」也不难。”
朱大块儿笑了:“对,……对,老蔡不会见,见,见死不救的。”
他的笑点燃了众人眼中的火花,这火花噼啪的闪着,一下子就把烛光掩住了。
赖笑娥扬起眼眸,心下有些意动,但仍有些犹豫。
顾惜朝却摇了摇头:“不妥。”他回绝的很妙,不说不能,也不说不可,轻轻巧巧的用了一个‘妥’字,好似商量般的柔软,不引起旁人半点的不快。
“为啥?”一位「刺花纹堂」的少年问。顾惜朝记得他在他们刚到的酒席上说过话。
“蔡水泽虽然是条响当当的好汉,但「黑面蔡家」一向为蔡相马首是瞻,与「七帮八会九联盟」同是朝廷扶持下的鹰犬。咱们若去了大车店,非但得不到帮助,相反很可能会招惹更多的麻烦。”
张炭不同意他:“老蔡不是这样的人。”
“他不是这样的人,咱们却会给他惹麻烦,”顾惜朝笑了笑,轻轻抚了一下手中的长剑,“我听说他已经娶了妻子,上有高堂,下呢,也快有幼子了。无论他帮不帮我们,都要陷入两难的境地。要么看朋友出事,要么推家人入险。他生在「黑面蔡家」,得了家里的实惠,也注定要受制于此。何必要他为咱们的事为难?”
赖笑娥微蹙着眉,眼眸闪烁,好像早就想到了这点:“他的父母妻子皆不是江湖中人,他却是「黑面蔡家」一众老辈看好的后生,受了他们许多好处。我们若是去投奔他,只会让他难做。我们是朋友,不能济他所需也就罢了,怎么还好给他添麻烦呢?”
既然大姐发话,众人只好压下了这个念头。可他们要逃去哪里?谁会冒着「七帮八会九联盟」的怒火来收留他们,与他们一起伸张正义?
大堂里的气氛又难熬了起来。赖笑娥把眼光投到顾惜朝的身上,直到现在,她才正正经经的看了看他:“八弟觉得咱们应当撤去哪里?”
顾惜朝抚着长剑,心中也有些迷惘。他知道这一战「桃花社」能胜是因为有方振眉、我是谁、沈太公和龙放啸的帮忙。但他们什么时候会来,他们是怎么来的,他一概不知。上一辈子的此时,他还在家中读书,对江湖上的琐事从来不上心,又哪里会知道这些细枝末节的故事?
他细细的想了一会儿,回道:“能与「七帮八会九联盟」相抗衡的江湖势力无非就是那几个。咱们与「七帮八会九联盟」为敌,是站在了大义之下,依靠这个,就难免会有人想要借咱们的手来削弱一把他们。”
刀下留头又问:“你是说,要咱们去投靠别人?”
“不是投靠,是借势。”
“那有什么区别?将来别人闲谈起来,也要把咱们和那些个乌七八糟的人放到一块儿去。”
他这样说,顾惜朝不好直言反驳:“或者去请些江湖名宿,来做调解之人。”
“不行,”刀下留头脑子一热,嚷嚷了两句,“「刺花纹堂」的兄弟们不能白死,找人来说和,不就是降了他们吗?”
顾惜朝看看四下,苦笑着拱了拱手:“那还请大姊广发英雄帖,将「七帮八会九联盟」做下的恶事叙述一二,再将咱们的玉碎之心一并写上。多招呼些人手,把事情广而告之,江湖多豪杰,总会有人过来相助的。”
赖笑娥还未回话,顾惜朝又缓缓的道:“我听说赫赫有名的「风云镖局」从不走镖,却管着另外四十二家镖局,这些镖局虽然立足于河南河北,分舵却是遍地开花。不如将此事交托给镖局,陆路水路,怎么走更快,他们比咱们要清楚的多。再有,「风云镖局」的老大龙放啸素来爱才,为人十分正气。他若得知了咱们的事,十之八.九会出手相助。”
他的话说完了,听他说话的人想的更多。
龙放啸在江湖上的威名不亚于京城中的苏雷二人,「风云镖局」盘踞黑白两道,实力上亦是毫不逊色。要是能得他相助,「七帮八会九联盟」又算得了什么?更重要的是,那时候他们的呼声定然已经响便南北,如此一来,就算不得是投靠了「风云镖局」,而是他们志向相投,一同去伸张正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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