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刀背的反光里,桃看到了他的笑容。
如果连死亡也能够被玷污,那你会怎么样呢,太宰治?
你眼中唯一永恒的事物,也不存在了,你会怎么样呢,太宰治?
逐渐弥合的伤口,再次被强硬的分开,就像一个泉眼,汩汩的流着。
人类拥有着最柔软的肌肤,有着柔软肌肤的人们,天生会感受到无法抵御的伤痛。
而太宰拥有太过敏感纤弱的肌肤,是个连碰到棉花也会呼痛的胆小鬼,是个受不得一点痛苦、一点委屈的最懦弱的人。
懦弱到对所有接近他的人竖起无形又冰冷的高墙,对前来试图融化坚冰的所有人,都恶语相向。
曾经有一位决绝的姬君,在一个凄惨的雨夜里,也是这样子,在盛开的血泊里,离开了世间。
她的家族将她嫁给一个她不爱的人,与她相恋的武士,在私奔的夜里,畏惧权势,弃她而去。
雨水的寺庙里,只有忽明忽暗,摇曳不停的烛光。
桃还记得那个姬君是这样说的。
抹去口脂的双唇一开一合。
真的是一点也不疼啊,只要不动,疼痛就离我很遥远,只是有点冷。
血泊渐渐扩大,和现在桃握着的手腕一样。
突然,好想念冬天里的炭火啊,姬君是笑着说的。
桃从寺的一角走近,默默升起一丛篝火。
花朵将要凋零的那一刻,是最美的时候。
灿烂的像花朵一样的姬君,就像一场雨夜过后,被雨水打落花瓣似的,凋零在无人问津的雨夜。
滴答——
滴答——
一开始的涌动已然消失,化作地上一摊新鲜的血泊。
因为是二次创伤,鲜血还是顽强的从伤口里挤出,一点一点的想要带走些什么。
桃握住太宰手腕的手,已经被血濡湿了,还有些血顺着袖口,滑进了胳膊里。
突然,桃似乎感觉到太宰的肌肤有些颤动。
“桃——”
是太宰,桃转头去看太宰。
“我好冷啊,”是桃熟悉的声调,但满满的虚弱与无力,“我是要死了吗?桃。”
桃此时有些笨笨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是啊,你快死了,太宰。”
桃尽量不带感情的陈述着:“太宰,你快死了。”
“噗嗤——”太宰笑了。
“嘶——”,但紧接而来的是小小的抽气声,笑牵动了手腕,麻木的伤口一动就会疼痛。
“瞧瞧你那副蠢样子啊,桃!”太宰尽量只牵动嘴角说话,“高兴点儿啊,桃,我快要死了,我真的好幸福啊。”
桃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什么样子的,现在真的很蠢吗?
桃直直望着太宰的瞳孔。
印在你眼中的我是什么样子?
明明是面无表情的啊。
“太宰,你又骗人啊,”桃努力勾起唇角,“你看,我在笑。”
太宰一脸无奈,“我可不想连死前,我的人生都充满谎言。”
“你那副样子,明明就是在哭啊。”
桃慢慢收回了努力勾起的唇角,“我不知道。”
血滴答的间隔越来越长,太宰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轻。
太宰再次重复了一遍,“我好冷啊,桃。”
桃嘲笑着:“谁让你选这样的死法呀?太宰——”刻意拖长的尾音,有些不稳。
“我好冷啊,桃。”
桃没有说话,慢慢拉着太宰的手腕挪开,桃在尽量不牵扯伤口的情况下,缓缓的将太宰抱在怀里,中间是一个浴缸的阻隔。
“嘶——”
“活该啊,太宰。”
太宰的下巴无力的搭在桃的肩上,眼皮有些微微闭起,“我好困啊,桃。”
“那说明你快要死了,”桃想了想,“虽然很不情愿,但,恭喜你啊,太宰。”
太宰此时已经不太有力气了,下巴软软搭在肩膀上,微弱的快消失的呼吸打在桃的颈侧。
“还记得吗?”
“什么?”桃的头微微转动,想看一看太宰的脸。
“嘶——别动,”扯到手腕了,桃只好放弃想法。
“几个月前,你说人生虽然无趣但仍是值得期待的。”
桃有些疑惑,他完全忘记了之前在河里捞起太宰时说的话。
太宰继续说。
“所以,我加入了港口黑手党。”
桃微微瞪大眼,他一直以为太宰只是心血来潮后的突发奇想而已。
“你说会有值得期待的东西的。”
“暴力亦或死亡,本能亦或欲望。”
“只要近距离接触这些暴露在外的感情。”
桃已经想起来了,是河边,那天河边。
“就能触及人类的本质。”
“我以为,就会有活下去的理由。”
太宰还在继续说着,桃已经完全想起,河边自己说过的话,是他让太宰去接触相关的东西的,桃有些不知所措了。
随即桃质问太宰,“那你为什么还要在诊所里割腕,你不是在期待着什么啊?”
“你不是还没找到吗?”桃的这一声有些大了。
因为头靠在肩膀上,这直接相当于在耳畔喊出来的声音,让太宰皱了皱眉。
他不开心的动了动。
桃才意识到,小下了声音。
“你出去了多久?”
“不知道。”想起来,桃就气,自己明明只是想赶紧回家换个衣服,怎么就成现在的样子了。
不过有一说一,桃在地狱拜访阎魔后回来,是真的不知道现世过了几天。
太宰堵了嘟嘴,鼓起的脸颊碰到了桃的脖子。
“是三年哦。”
桃一愣,不会吧,明明有想着时间,快点处理事啊,最重要的是,我的妖力不可能禁得住,被地狱瘴气腐蚀三年还毫发无伤。
“撒谎也打下草稿吧,太宰。”桃有些无奈,临死了也想搞事吗?
太宰的身体随着流逝的生机愈发冰凉,连桃的体温也温暖不过来了。
桃只好把太宰搂的再紧些。
“呼——”
“种花有句俗语,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所以,桃,是多久啊?”
桃下意识随着太宰的思路走,三秋是指的九个月,之前太宰说是离开了三年,那么就是三十六个月——
“才四天啊,”桃放下了心,就说怎么可能待三年啊,“这又有什么关系啊。”
“你真的是蠢啊,桃。”
桃咬了咬牙,告诫自己,不要跟要死的人计较。
太宰偏过头,侧靠在桃的肩头,一直就下巴这么抵着,也是很累的啊,更别说现在……
“我好困啊,”太宰感觉眼皮越来越重,“不过,只要能死亡,又有什么不好呢?”
桃感受着肩头的重量,“你本来死不了的,我补了一刀。”
“我当然知道啊,我对自己下刀的深浅还是有点数的。”
“我快要死了,原来死亡是这么温柔啊。”
桃的手缓缓上升,抚在太宰带着些水的头发的濡湿的头发上,“高兴吗?”桃随即笑了笑,感觉自己问了句废话,“你当然是高兴的。”
太宰的呼吸快消失了。
“桃——”
“嗯?”
“作为死前的忠告,最后的良心,我告诉你。”
一句短短的话,被太宰说的断断续续。
“多长点记性吧。”
“哈?”桃不明白,这人快死了,还要嘲讽自己,不过,桃的脸色沉了沉,他是想说自己忘了什么吗?
我的计划,不,他不知道。
森欧外又想在自己这搞事?
桃回忆着最近的一段时间,到底发生了那些被忽视的细节。
血已经不滴了。
呼吸已经不再温热,快要消失的呼吸,临走前还带着桃脖子,那一块皮肤的温度消失。
太宰轻轻的,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说“你说我是值得期待的。”
语气很轻,仿佛要消散在空中。
桃的怀抱猛的一沉,原来死人很重,是真的。
桃的怀抱已经冰冷了,他无法温暖太宰,反而被太宰的体温感染,只能让他在冰冷中死去。
桃慢慢收紧怀抱,右手不再顾及着太宰受伤的左手,双手环抱着太宰,环抱着一具无法温暖起来的尸体。
桃的脑海里回荡着太宰的最后一句话。
你说我是值得期待的。
你说我是值得期待的。
你说我是值得期待的。
是几个月前,太宰还没有加入港口黑手党的时候。
一个黄昏,桃把太宰从河里捞起来。
我干了什么啊?
我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而是,想给他希望,而由着太宰误会。
“就像我捡到了河里飘着的你,你睁开眼,看见了我。”
“你是说我是值得期待的吗?”
“既然如此向往死亡,为什么不多接触相关的……”
当时,我在想什么呢?
桃有些痛苦,明明已经模糊掉的记忆,又清晰起来,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太宰这个幼崽,天天想着自杀,天天要救他,干脆给他点期待,给我少点麻烦吧。
我……
我……
我……我干了什么啊?
错误的给了他人希望,又不走心的忘记,又错误的给予死亡。
桃听见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的声音,他是个孩子,我对庇佑着的幼崽的宽容,被误解。
本该计较的被利用的交易,被轻描淡写的敲打。
我后悔吗?
太宰有一双鸢色的眼瞳,往往在灯光下映射着各种耀眼的偏光。
此时掩藏在苍白的眼睑下。
太宰有各种各样的笑容,或虚假,或冷漠,或敷衍。
他还没有真正的,像同龄的孩子一样笑过。
不哭的孩子也有撒娇的权利。
我后悔吗?
桃再一次问自己,他看着太宰现在的样子。
指尖冰凉。
唇角冰凉。
脸颊冰凉。
眉眼冰凉。
如同每一具桃曾经见到过的尸体一样,但,桃的气息慢慢柔和下来,眼神温柔着,不再紧紧环抱着太宰,就这样,虚抱着。
后悔?它有什么用?
桃从来不后悔,在清单上添一项目标,又能难为他吗?
桃捧着太宰的脸颊,注视着已经有些僵硬的脸庞。
轻轻在额头用唇角触碰一下。
一切,都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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