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死亡

小说:我真的是黑医 作者:夏花账
    在刀背的反光里,桃看到了他的笑容。

    如果连死亡也能够被玷污,那你会怎么样呢,太宰治?

    你眼中唯一永恒的事物,也不存在了,你会怎么样呢,太宰治?

    逐渐弥合的伤口,再次被强硬的分开,就像一个泉眼,汩汩的流着。

    人类拥有着最柔软的肌肤,有着柔软肌肤的人们,天生会感受到无法抵御的伤痛。

    而太宰拥有太过敏感纤弱的肌肤,是个连碰到棉花也会呼痛的胆小鬼,是个受不得一点痛苦、一点委屈的最懦弱的人。

    懦弱到对所有接近他的人竖起无形又冰冷的高墙,对前来试图融化坚冰的所有人,都恶语相向。

    曾经有一位决绝的姬君,在一个凄惨的雨夜里,也是这样子,在盛开的血泊里,离开了世间。

    她的家族将她嫁给一个她不爱的人,与她相恋的武士,在私奔的夜里,畏惧权势,弃她而去。

    雨水的寺庙里,只有忽明忽暗,摇曳不停的烛光。

    桃还记得那个姬君是这样说的。

    抹去口脂的双唇一开一合。

    真的是一点也不疼啊,只要不动,疼痛就离我很遥远,只是有点冷。

    血泊渐渐扩大,和现在桃握着的手腕一样。

    突然,好想念冬天里的炭火啊,姬君是笑着说的。

    桃从寺的一角走近,默默升起一丛篝火。

    花朵将要凋零的那一刻,是最美的时候。

    灿烂的像花朵一样的姬君,就像一场雨夜过后,被雨水打落花瓣似的,凋零在无人问津的雨夜。

    滴答——

    滴答——

    一开始的涌动已然消失,化作地上一摊新鲜的血泊。

    因为是二次创伤,鲜血还是顽强的从伤口里挤出,一点一点的想要带走些什么。

    桃握住太宰手腕的手,已经被血濡湿了,还有些血顺着袖口,滑进了胳膊里。

    突然,桃似乎感觉到太宰的肌肤有些颤动。

    “桃——”

    是太宰,桃转头去看太宰。

    “我好冷啊,”是桃熟悉的声调,但满满的虚弱与无力,“我是要死了吗?桃。”

    桃此时有些笨笨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是啊,你快死了,太宰。”

    桃尽量不带感情的陈述着:“太宰,你快死了。”

    “噗嗤——”太宰笑了。

    “嘶——”,但紧接而来的是小小的抽气声,笑牵动了手腕,麻木的伤口一动就会疼痛。

    “瞧瞧你那副蠢样子啊,桃!”太宰尽量只牵动嘴角说话,“高兴点儿啊,桃,我快要死了,我真的好幸福啊。”

    桃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什么样子的,现在真的很蠢吗?

    桃直直望着太宰的瞳孔。

    印在你眼中的我是什么样子?

    明明是面无表情的啊。

    “太宰,你又骗人啊,”桃努力勾起唇角,“你看,我在笑。”

    太宰一脸无奈,“我可不想连死前,我的人生都充满谎言。”

    “你那副样子,明明就是在哭啊。”

    桃慢慢收回了努力勾起的唇角,“我不知道。”

    血滴答的间隔越来越长,太宰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轻。

    太宰再次重复了一遍,“我好冷啊,桃。”

    桃嘲笑着:“谁让你选这样的死法呀?太宰——”刻意拖长的尾音,有些不稳。

    “我好冷啊,桃。”

    桃没有说话,慢慢拉着太宰的手腕挪开,桃在尽量不牵扯伤口的情况下,缓缓的将太宰抱在怀里,中间是一个浴缸的阻隔。

    “嘶——”

    “活该啊,太宰。”

    太宰的下巴无力的搭在桃的肩上,眼皮有些微微闭起,“我好困啊,桃。”

    “那说明你快要死了,”桃想了想,“虽然很不情愿,但,恭喜你啊,太宰。”

    太宰此时已经不太有力气了,下巴软软搭在肩膀上,微弱的快消失的呼吸打在桃的颈侧。

    “还记得吗?”

    “什么?”桃的头微微转动,想看一看太宰的脸。

    “嘶——别动,”扯到手腕了,桃只好放弃想法。

    “几个月前,你说人生虽然无趣但仍是值得期待的。”

    桃有些疑惑,他完全忘记了之前在河里捞起太宰时说的话。

    太宰继续说。

    “所以,我加入了港口黑手党。”

    桃微微瞪大眼,他一直以为太宰只是心血来潮后的突发奇想而已。

    “你说会有值得期待的东西的。”

    “暴力亦或死亡,本能亦或欲望。”

    “只要近距离接触这些暴露在外的感情。”

    桃已经想起来了,是河边,那天河边。

    “就能触及人类的本质。”

    “我以为,就会有活下去的理由。”

    太宰还在继续说着,桃已经完全想起,河边自己说过的话,是他让太宰去接触相关的东西的,桃有些不知所措了。

    随即桃质问太宰,“那你为什么还要在诊所里割腕,你不是在期待着什么啊?”

    “你不是还没找到吗?”桃的这一声有些大了。

    因为头靠在肩膀上,这直接相当于在耳畔喊出来的声音,让太宰皱了皱眉。

    他不开心的动了动。

    桃才意识到,小下了声音。

    “你出去了多久?”

    “不知道。”想起来,桃就气,自己明明只是想赶紧回家换个衣服,怎么就成现在的样子了。

    不过有一说一,桃在地狱拜访阎魔后回来,是真的不知道现世过了几天。

    太宰堵了嘟嘴,鼓起的脸颊碰到了桃的脖子。

    “是三年哦。”

    桃一愣,不会吧,明明有想着时间,快点处理事啊,最重要的是,我的妖力不可能禁得住,被地狱瘴气腐蚀三年还毫发无伤。

    “撒谎也打下草稿吧,太宰。”桃有些无奈,临死了也想搞事吗?

    太宰的身体随着流逝的生机愈发冰凉,连桃的体温也温暖不过来了。

    桃只好把太宰搂的再紧些。

    “呼——”

    “种花有句俗语,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所以,桃,是多久啊?”

    桃下意识随着太宰的思路走,三秋是指的九个月,之前太宰说是离开了三年,那么就是三十六个月——

    “才四天啊,”桃放下了心,就说怎么可能待三年啊,“这又有什么关系啊。”

    “你真的是蠢啊,桃。”

    桃咬了咬牙,告诫自己,不要跟要死的人计较。

    太宰偏过头,侧靠在桃的肩头,一直就下巴这么抵着,也是很累的啊,更别说现在……

    “我好困啊,”太宰感觉眼皮越来越重,“不过,只要能死亡,又有什么不好呢?”

    桃感受着肩头的重量,“你本来死不了的,我补了一刀。”

    “我当然知道啊,我对自己下刀的深浅还是有点数的。”

    “我快要死了,原来死亡是这么温柔啊。”

    桃的手缓缓上升,抚在太宰带着些水的头发的濡湿的头发上,“高兴吗?”桃随即笑了笑,感觉自己问了句废话,“你当然是高兴的。”

    太宰的呼吸快消失了。

    “桃——”

    “嗯?”

    “作为死前的忠告,最后的良心,我告诉你。”

    一句短短的话,被太宰说的断断续续。

    “多长点记性吧。”

    “哈?”桃不明白,这人快死了,还要嘲讽自己,不过,桃的脸色沉了沉,他是想说自己忘了什么吗?

    我的计划,不,他不知道。

    森欧外又想在自己这搞事?

    桃回忆着最近的一段时间,到底发生了那些被忽视的细节。

    血已经不滴了。

    呼吸已经不再温热,快要消失的呼吸,临走前还带着桃脖子,那一块皮肤的温度消失。

    太宰轻轻的,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说“你说我是值得期待的。”

    语气很轻,仿佛要消散在空中。

    桃的怀抱猛的一沉,原来死人很重,是真的。

    桃的怀抱已经冰冷了,他无法温暖太宰,反而被太宰的体温感染,只能让他在冰冷中死去。

    桃慢慢收紧怀抱,右手不再顾及着太宰受伤的左手,双手环抱着太宰,环抱着一具无法温暖起来的尸体。

    桃的脑海里回荡着太宰的最后一句话。

    你说我是值得期待的。

    你说我是值得期待的。

    你说我是值得期待的。

    是几个月前,太宰还没有加入港口黑手党的时候。

    一个黄昏,桃把太宰从河里捞起来。

    我干了什么啊?

    我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而是,想给他希望,而由着太宰误会。

    “就像我捡到了河里飘着的你,你睁开眼,看见了我。”

    “你是说我是值得期待的吗?”

    “既然如此向往死亡,为什么不多接触相关的……”

    当时,我在想什么呢?

    桃有些痛苦,明明已经模糊掉的记忆,又清晰起来,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太宰这个幼崽,天天想着自杀,天天要救他,干脆给他点期待,给我少点麻烦吧。

    我……

    我……

    我……我干了什么啊?

    错误的给了他人希望,又不走心的忘记,又错误的给予死亡。

    桃听见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的声音,他是个孩子,我对庇佑着的幼崽的宽容,被误解。

    本该计较的被利用的交易,被轻描淡写的敲打。

    我后悔吗?

    太宰有一双鸢色的眼瞳,往往在灯光下映射着各种耀眼的偏光。

    此时掩藏在苍白的眼睑下。

    太宰有各种各样的笑容,或虚假,或冷漠,或敷衍。

    他还没有真正的,像同龄的孩子一样笑过。

    不哭的孩子也有撒娇的权利。

    我后悔吗?

    桃再一次问自己,他看着太宰现在的样子。

    指尖冰凉。

    唇角冰凉。

    脸颊冰凉。

    眉眼冰凉。

    如同每一具桃曾经见到过的尸体一样,但,桃的气息慢慢柔和下来,眼神温柔着,不再紧紧环抱着太宰,就这样,虚抱着。

    后悔?它有什么用?

    桃从来不后悔,在清单上添一项目标,又能难为他吗?

    桃捧着太宰的脸颊,注视着已经有些僵硬的脸庞。

    轻轻在额头用唇角触碰一下。

    一切,都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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