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了你说的地方啦——应该没错吧,我看看……”少年稍稍抬起压得过低的帽檐,抬头看向巴士站牌,又确认了一遍,“返羽村对吧……呃,这里是返羽山?搞什么啊,早下了一站。”
他才想起这自言自语已悉数被手机另一端听取,稍稍把手机放远了一点距离,果不其然听到了几声抱怨。
猜测对方冷静下来了,他又将手机放回到耳边:“抱歉抱歉!你又不是不知道兵库我不熟的。再说我是因为委托来这里,顺·便帮你去那里转转,可不是专门为你跑这一趟的啊!”
在空旷的乡间车站等车,就算是高中生这般充满活力的年纪也会感觉有些冷,但少年说着热情的方言,丝毫感觉不到他是在冬天的山脚下。
“我还要说你咧,给我的什么照片,你也像那个蹩脚侦探一样搞偷拍的啊?”他把手机换了侧耳朵接听,“哈?你说那个是网上别人拍的?搞什么啊,你拍一张清楚的给我会死啊?啥?你本来跟着那人出门打算拍一张合照,结果发生了点事就没拍了?”
他差点笑出声来,学着对方一贯的装腔方式道:“啊咧咧~好奇怪呢~一直装傻骗人的家伙也会计划失败啊?这位小姐姐厉害了厉害了。”
但他很快在对方的提醒下笑不出来了:“下一班车?我看看……还有40分钟?!开完笑的吧?!叫我一个人在这种除了一座山什么都没有的车站?!啊啊啊可恶,早知道把和叶也叫来了,至少吵吵闹闹地不会无聊!”
“对啦对啦,这里真的什么都没有……不对呀,什么都没有的地方为什么要造车站。听名字就知道下个站和这个站距离不远,没必要特意在这里弄一个吧。”少年环视着周围的风景,忽然喊起来,“有啦!喂,这里有个像医院一样的建筑,需要到那里去打听下吧?你说过那个人有什么奇怪的病……对对对!好啦那我就趁这40分钟先去啦,待会儿再说!”
这下总算能弥补自己的失败了,少年满意地挂断了电话,带着目的与自己的好奇心一起,向车站附近唯一的建筑——来栖庭纪念病院前进。
◇◇◇◇◇◇◇◇◇◇◇◇◇◇
服部平次对这家医院的评价是:普通到反而觉得不普通的医院。
由于建在山里,病人大多来自周围人数不过百的村落,显得非常朴素,更像是乡间的疗养院或是大型诊疗所。看上去同时也负责当地居民们的体检和保健需求,所以会有一些并非病人的当地人出入,听他们的对话猜测,应该是在这里有个长期的体检业务。
要了解一个服务性场所,从前台入手是最容易的,不过前台护士似乎对他这个外乡人有几分警戒,常常无视他的提问——想来一个普通中学生在这种地方问一堆科室、研究方向之类的难题,不让人觉得可疑才怪呢!
他自讨了个没趣,正想用手机查一下这里的资料,却发现这里的信号几乎是圈外。
“什么鬼,麻烦一个接一个来!”
他火爆的脾气一上来,一口大阪腔立刻引来了旁人的侧目。
但前台护士刚开口吐露“那个”两字就停下了,她转头望向另一侧,略显惶恐的声音喊着:“教授!”
服部的视线敏锐地移向来者。那是一位看上去与“教授”一词颇为相称的中年男子,修长但略微壮实的身材看得出是一位有运动习惯的自律性较强的人,工整的白衣与看上去就不便宜的钢笔、手表与皮带,很难想象在这样的山间医院还会有如此体面讲究的人——这自然不是种歧视,而是服部对整个医院其他医生、护士、员工与病人观察对比后得出的结论。
这个人,与这地方格格不入,要他说,更像是东京那边哪个大学医院或研究所的主导人。
与其他人更不同的一点是,他的视线几乎从一开始就在自己身上。服部当然清楚,他是外来人,受到关注也很正常。但这类小地方的人表现出的怯懦往往大于好奇,一旦他的视线扫过,任何人都避之不及。
可这位教授先生却没有丝毫慌乱,信步走到他的身边,就像是高级会所的经理见到误入的高中生那般问:“少年,你有什么需要吗?这里是一介医院,我倒是不希望你这样的孩子有所需要。”
这种绕圈子的说法,让服部直觉不快,他向来不喜欢说话墨迹的人。也许是出于侦探的直觉,他认为这样形象的中年人出现在这种山间小医院里,异常地违和。
当然,总有些有钱有能力的人到了一定程度会看透一切,功成身退后来到这样的山间办家医院也不是坏事。可这样把钱财看清的人会一身名牌吗?这又是一个他在几秒内想不透的矛盾了。
时间自然不允许他长时间思考,服部将剩下的反应时间留给了回答的语言组织:“呃,我只是……巴士下错站了,看下一班车要好久,就过来找个地方转转。我没想到这里还会有医院。”
教授轻轻“哦”了一声,脸上依旧是淡然的神情:“闲来无聊逛医院可不是很好的习惯,何况这里也只是服务于当地居民的地方,并不适合外来的人。”
小地方的排外意识一向强烈,服部能理解就职于此地的他也有同样的想法。他拉了拉帽檐掩饰了一丝失望:“我也发现不太适合这里了,这里信号不好,也没有太多交通手段。这里的病人都是坐那趟巴士来的吧,这可要等很久了。”
“是这样的,所以本院也提供保健与用餐休息等服务。”对方很自然地介绍了医院的业务。
这么看来,倒也不是个太难说话的人。
“这位……医生,”他正想叫对方,却发现这位医生胸口没有辨识的名牌,叫不了姓氏,他只能含糊带过,“说起来,这边的科室好像很多的样子,都有些什么啊?”
“真是好奇的少年啊。这里只是很普通的综合医院,内科、外科、小儿科、消化科、呼吸科、脑科……如若遇到复杂的病症,还是要去往市里的医院。本院是返羽山周边五座村落可在一小时内到达的唯一一家医院。因此以急性病诊疗为经营主旨,希望能给一千位居民提供健康方面的保障。”
“一千?!”这个数据超过了服部的预料,让他大为惊讶。
他在来之前对这一带的资料有粗略搜索:兵库县加古郡稻美町返羽地区,面积4平方公里,人口3108。主要城镇为毗邻明石市的松丘北,有两千多人口,剩下的散居在各个村落。要是按照这位教授的说法,则除去松丘北外,其他居民都会到这家医院看病。
“请不要惊讶。看来少年对这一带不太熟悉。”教授不慌不忙地解释道,“这里的车站虽然少,但有不少村落沿途散布,因为是山地,有些居民所住的地方很难看到呢。”
服部平次为自己一时的惊慌感到可笑:“呃,好像是有看到不少。这个地区的巴士只有两三站,人倒是很多啊。”
“因为这里大多是农家,家家都有自用车,坐巴士的人反倒很少呢。”
“原来如此,那下一个站的返羽村能单独成为一个车站,应该是人口大村咯?”他顺带问了下自己的目的地,因为实在太过偏僻,连viki上都没有那里的资料,这让他一直觉得不太舒服。侦探嘛,就是喜欢什么都了解透彻。
但答案再次让他意外。
“并不是那样,恰恰相反,返羽村是附近村落里人口最少的。抱歉,请稍等。”教授似乎想到了什么,顺手写了个字条给护士,待她离开后才继续道,“看来少年你的目的是那里吧。”
“算、算是吧……”
“真少见啊,这个年龄的年轻人去哪里。是去探望亲戚?”
“也不是啦……”
“旅行吗?不过那里并没有特别的风景,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我也没有那个打算……”怎么回事,明明是来调查的,怎么变成了别人调查他了。
“这样。”教授点点头,结束了问题,好像已经得到了答案一样。
在服部感到略微不安的时候,依然见不到对方脸上反应心理活动的任何表情,也无法从声音里听到任何感情:“那看来,你注定是要失望了,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
在这段对话即将以这句作为结语的时候,出现了一个男人。
“十二林教授,您让护士叫我过来有事吩咐?”
男人的说话语气与外表不太相符,颇有现代社会白领的会社礼貌,看来像是这位教授的下属,被那张字条叫来的吧。服部依照习惯,对他开始了观察。
“是这样的,这位少年想去返羽村,可惜错过了巴士,你正好要回去那里吧,能不能顺路带上他。”
“哦,那没问题。”男人看了服部一眼,给了个善意的笑容。
虽然不知道对方名字,但礼貌还是要的,服部向他点头致意。
“这位是返羽村当地人,叫免古地,平常经常来送点东西帮忙。别看他这样,他还是有份体面工作的。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就搭他的车过去吧。”
能有个当地人一起过去,那是再理想不过的情况。一路上能得到的情报总比坐巴士来得多吧?
因此,大阪少年几乎连一秒的思考时间都不需要,赶紧答应了下来。
“我叫服部平次,就麻烦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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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型面包车是乡间村民家庭的标配,一来方便全家乘坐,二来运输田里的菜或是采购的城里物件也够用。坐这样的小车去往山深处的村落,想来也是很亲近当地的路线了。
开车的免古地是个性格比外表看起来要沉稳不少的人。可能是农村人的个性,他说话十分谦逊,敬语很标准,连对他这种年下都是如此说话。联想到教授说的“体面工作”,可以猜测是干公务员这行的吧。毕竟在这种偏僻农村工作的年轻人,大多不是务农人员、开小店的,就只剩公务员了。
服部平次不得不承认,这人的感觉至少比他嘴里的“十二林教授”好多了。尽管教授并没有为难他,但他一向比较相信自己的直觉。好的感觉和不妙的感觉,是有非常明显的差别的。
“哦,到这里就有信号了!”车驶过刚才他站着的车站旁时,手机的信号瞬间满格。服部立刻打算将刚才遇到的事简短地写成邮件发给拜托他来这种穷乡僻壤的家伙。
“大概需要二十来分钟才能到,真是抱歉。”客气而慢性子的话语依旧来自这位司机。
“哪里,别谦虚,这可比等巴士快多了!”大阪人豪爽的性格在服部身上更是加倍,即使对陌生人也不用敬语,不过是种不自觉的习惯罢了。
“没关系,我也是顺路。”
“免古地先生是当地人啊?”
“对,我家三代都是返羽村出身。”
“哦——没想过去别的地方工作?你看嘛,一般和你差不多年纪的男人,不都是去大都会闯荡的?”
“这要看每个人的想法了。不过,我也有去东京打工过呢。”
“应该在那里待了不少时间吧?做的工作可能是服务业,所以方言味道没那么重,敬语也是服务业从业人员的习惯语。”
“真不好意思,是这样没错。你真是厉害啊,现在的高中生要学那么多吗?”
“哎,也不是这样啦,只是侦探的职业习惯而已。”
“侦探?”青年在平稳的驾驶间隙看了副驾驶座的他一眼,像是看到了漫画里的人走出来那样一脸的不可思议,“我以为你还是高中生……原来是侦探先生吗?真是失礼了。”
“不不,我也是高中生,西边的高中生侦探,没听说过吗?”
“真是抱歉。”
“嘛,我也不是很有名啦!哈哈哈!”爽朗的笑声好像在说这只是个玩笑,但服部的脑子却在提到“侦探”一词后就飞速旋转起来——“老实说,我是受人之托来这个地方调查的,你是当地人的话应该会比较清楚这里的情况吧。”
“啊,有事要问我吗?请说吧,只要是我能帮上忙的事。”
“哦?你这人还真好说话!”
“不不,我也只是好奇。毕竟最近村里也发生了一些需要你这类人的事件……”
“事件?”这个词让正要发送报告邮件的服部停下了手,“一些?不止一个吗?”
“是啊,有三个呢……虽然我也不知道该说是案件还是事故。”
“有点意思,你说吧。”关西的高中生名侦探几乎要将整个身子侧过去面对驾驶席,他等着对方接下来的陈述。
点点头,免古地深吸一口气,开始了将长达数分钟的一段解说:
“容我先概括一下。三个事件简单来说,是一件多人砒素误中毒事件,一具不明身份的流浪汉尸体,和一位怪死于山中的年轻女性。”
“听上去很有谜团的样子。”
“先说第一个吧,多人砒素误中毒事件,是村子里流传的一尊神像引起的灾难。我们这里的返羽山神社和城里的不太一样,是隐于山里的祭祀用神社。平时没有神主、巫女,由当地五个村的村民轮流供奉打扫。今年恰好是轮到返羽村负责的年份,村里热衷于这项活动的大多是老年村民,他们依照习惯上山,从年前开始连续打扫到年后十日。就在这期间,轮流负责擦拭神像的村民们陆续发生了中毒事件。”
“砒素中毒?那就是人为的?”
“不好说,这里的警方认为是神像自带的成分经过长年累月结到了神像表面,经过多次接触误事到一定剂量才造成的事件。”
“这类的话,很难达到大剂量吧。”
“一般来说是这样。事实上回头想想,每年号称因为打扫神社而受到降头的居民,其实都是微中毒了。”
“还真是心大的居民啊。”
“但今年有所不同,造成了两人中毒身亡。”
“两人?!是住在一起所以加大剂量了嘛?”
“真厉害啊,你说对了。”免古地赞叹道,“那是一对生活在一起的老夫妻,奇怪的是,他们家中还有个女儿,是位四五十的女性,但她却没有中毒。”
“哦?看来这里就有谜团了呢。”
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说起了第二件:“至于那具不明身份的男尸,也是在神社里发现的——恰好是打算清扫神社前,大约是12月初的时候。”
“是杀人事件啊?”如果是的话,那说给他服部平次就对了。
“应该不是吧,警方告诉我们他是饿死的。”
“饿死就是说被囚禁在那里,或是无法离开那里造成的?”
“这么说来也没错……他是一个盲人。”
“瞎子?瞎子会一个人上山?不是被别人带上去的?”服部直觉这又是一个谜团。
但免古地又再次绕过了这部分:“总之,是个这里的人都不认识的,也没见过的人。剩下的第三个女性……恰好也是死在那里。”
一皱眉,服部平次发现了这个话题的重点:“又是那家神社?”
“是,但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大约是五六年前吧——那时候我身在东京,详细的也不清楚。只是听当地人说,某次上山发现那里死了一个女孩,没有任何外伤地倒在那里,已经死了有几日。”
“尸检结果是?”
“警方资料里说,她是脑死亡后,自主呼吸停止。没有可见外伤,没有中毒迹象。”
“脑死亡?!”这是少年至今听过的事件里最奇怪的死亡也不为过了。
“是的,应该很少见……”免古地轻轻“啊”了一声,而后又转换了话题,“已经能看到村子了。”
可唯一那位乘客的脑中,此时只有没有中毒的老人的女儿,死在山上的瞎子,脑死亡的独行女子——这三个谜团,靠着这座返羽山和山上神社联系着,形成了一整团的谜。
那当然也可能是毫无关系的三起事件,但侦探的直觉在此时警铃作响。
因为有个人告诉过他,在去年至今的这个冬天,东京那边有家原寺院,有带双重眼镜的男子在那里横死,那里的住人接触到了一尊带砒素的神像……如此相似的事件,仿佛是镜像一般,在这里浮现。
莫非在很多年前,那个寺院也死亡过什么人?
光是想到这个可能性,服部平次就感觉到心头一凉。
侦探的任务是破解杀人事件的谜团,但那并不是说他们就必须依托杀人事件存在。不如说,他们比常人更希望这类事件全部消失——哪怕让他们失去这份使命也无所谓。
如果越深究越发现人性的黑暗,他们很难不去害怕,自己微弱的光芒能不能战胜那样的黑夜。
现在,服部平次感觉到,自己离那样一个黑夜很近。
他握紧手中的智能手机,想告诉自己的挚友,却又迟疑不决。
——工藤,你可是给我找了个□□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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