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呼……”
这是十分钟里安室透第四次叹息。
明明才刚被工藤夫妇和冲矢昴盛情款待了一顿早餐茶点,安室透却在坐上驾驶座后过早地流露出疲态。
我不禁回想起之前一个半小时的场景:来自工藤有希子的八卦一百问,从有没有女朋友、平时假日消遣到收入纳税、是否有不动产住房,让我一度怀疑她是不是打算把那位传说中的儿子嫁过去(?)。接着企图打圆场的工藤优作在摁下聊起柯南(据说他们是亲戚)的开关后又表现出了一般小说家难以企及的口才。
到这时安室透似乎还有耐心保持微笑,直到冲矢昴时不时插入他们对话的次数上升,他笑容的保质期似乎肉眼可见地在下降。临到我们出门,他连撑伞都顾不上,一把拽着我跑向他的车,到车内我才发现他有带伞,只是想快点逃离这栋屋子罢了。
之后就是叹息,开车,叹息,开车,叹息。
“完全被那对夫妻针对了,一定是故意的……”
“要是知道他们在,我也不用一大早赶来……”
“托他们的福,脑子到现在还都是那些话……”
间或有非常罕见的,安室透的连续吐槽。
大约又过了四五分钟,他的吐槽总算告一段落,我也可以结束对车窗上雨水的观察了。
可我才转头听到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却又一愣。他问我“昨晚你不会也是这样吧?”
“?”我看向他正视前方的侧脸,微翘的嘴角可见他早已恢复精神,这种情况下他一开口我就只有带上小问号了。我不太明白他是在说我昨晚是否也有被问各种问题,还是说我是否也有与他相似的感受。
他飞快地瞥了我一眼,似乎是确认我有没有在听他的问题:“莓小姐昨晚就有和那对夫妇交流过,对吧?”
“嗯。”
“我刚才在想,你是否也经历了那些缠人的话题。不过这个问题应该很多余吧,看刚才的气氛,恐怕那些提问都是自你身上引申而来的,毕竟之前那次可不像是聊这种事的情形。”他说着说着,竟然笑了起来,“该说不愧是名人夫妇,竟然能自来熟地聊那么久……”说的好像刚才他在参加一档话题很尬的综艺节目似的。
不过,因为他的问题,我倒是很快回忆起了昨晚:跟着冲矢昴进门后发现屋主夫妻都在,他们似乎都从柯南那里得知了我的情况,亲切地答应了收留我。我当然从网络和电视上见过他们的名字和模样,尤其不久前还有一场关于他们儿子的网络骚动上了热门,刚接触社交网络的我知道了一般民众对名人隐私有着非同一般的狂热。
可真要说对两夫妻的了解,反倒是作为推理小说家的工藤优作我见过得更多——从书店的推理小说书架上。而工藤有希子的电视剧和电影则是因为幸的关系知道一些。
幸对追星并没有兴趣,尽管藤峰有希子在她童年时曾火遍全日本(顺带一提,热衷看电视剧的美雪也记不得那个时期,她倒是记得更早年的冈田有希子)。但在七年前“雨男”事件里她的妹妹受伤致残后,她下了要考上警察的决心,当时恰逢有希子的代表作之一《危险女警物语》一剧重播,那部剧便成了推动她当上警察的动力,这是她随口提过的一段回忆。
既然是幸回忆中的名人,我自然对她多了一分尊敬,却也更多地想快些见到幸,她知道我认识她记忆中的大明星,一定也会高兴的吧。美雪也一样,她是那种听说有名人在会凑热闹的单纯女人,每天遇到的好事都会让她开心。我好想再见到她们一起欢笑的样子……
虽然那样的生活,直到前天还在,昨日的我却不得不面对新的环境。不过,和工藤一家+冲矢昴的生活磨合倒是很快,这主要仰赖于工藤有希子的热情体贴和适当的大而化之,我确确实实感受到了她作为公众人物的闪光点。
而昨晚在书房,工藤优作与冲矢昴两人则几乎整晚都在书房讨论各种案件(甚至包括七年前雨男案的推论),我当时满脑子都是幸和雨男,所谓“缠人的话题”不过是其中的轻松一刻,自然与安室透被全面“问候”的心态不同。
“我没觉得缠人。”我实话实说。
诚实的回答似乎让他很意外,如果不是在开车,恐怕他就想把脸整个转过来了:“你对别人的热情很迟钝我当然知道……不过那些问题,难道不会让你觉得棘手吗?”
“回答有和没有就可以了。有希子说。”工藤太太很体谅不善言辞的我,这点上来说我对她更有好感了。
“你叫那位太太‘有希子’啊……姑且加上敬称吧。”
“一开始忘了,不过有希子说她不介意,她说这样她会觉得自己还很年轻。”虽然是在浴室的时候说的。
安室透笑了:“那位太太真是……,不过你对优作先生他们也这样吗?”
“优作先生。优作先生很厉害,写了好多小说,一晚看不完。太厉害了。”在书店时我就有注意过他的小说,没想到在本人的书房里还能继续看,各方面来说这都是很厉害的体验。
“你那是什么粉丝发言。”安室透轻笑着,趁转弯看后视镜的功夫瞥了我一眼,眼神里的笑意尽显,“早知道你也喜欢他的书,我之前就准备一些了。”
说到之前的书,我想起来——“我觉得优作先生的小说比MEARI的更有趣。”
我说的MEARI,当然是前几日安室总拿来塞给我看的小说的作者。也不是说这个作者写得不行,只是感觉作者的世界狭小而单一(倒是很适合二次元向,怪不得还出了漫画),看过后留下印象最深的也只有《他不在的午后》里那种寂寞中的浪漫。与之相比,拥有二十来年写作经验的工藤优作,无论是文字或是逻辑构筑,都远在轻松文学之上。哪怕是他参与的影视剧本,都有着该行业首屈一指的优秀。
唯一要说缺陷的话,工藤优作的人物过于理性与逻辑复杂化,然而人类也有单纯到不可理解的执念,把所有人物描述得合理,也许却反之未必合理。相较而言,看似没有着笔过多人物情感的MEARI,反而留下了令人想象的空间。(当然也可能是她无法写出更立体的人物)
不过这些观点只是我个人的判断罢了。从逻辑上我能完全理解工藤优作的故事与所有人物脉络,但也正因完全理解了,我对其中没有留白这点感觉到局促——我无法在其中加入我个人的理解,终究这只是他人的故事,而我只是旁观者。
我太习惯这种旁观的感觉了。
就像是旁观记忆里的一切,无法插手,无法重来。连一丝希望都无法留给那些已经发生的故事,没有任何光芒能穿透时间的永恒迷雾。
不留余地的故事也好,已经发生的故事也好,没有自己的参与是何等寂寞啊……
“……——对方可是世界级的推理小说家啊。但是她的故事有另一种简单又充满想象空间的氛围,这样不好吗?”
安室透的声音唤回了我差点沉下去的思绪,我发现漏听了前几个字,不过反正也不重要就是了。他这话倒是又提醒了我,梓小姐曾偷偷告诉我那些书都是安室透的女朋友写的,他会维护也理所当然。
“那个,也不是不好。”那些简简单单的故事里留下的空间还挺舒适的,能让我适当联想与脑补。“只是优作先生的技术太优秀了。”
“毕竟那位工藤先生光是人生经验也足以压倒大部分年轻作家了。优秀的逻辑思维与写作技术也不是简单就能学会的。”
安室竟然没有继续辩护女友更优秀,看来有很努力在维持女友“像国土一般宽广大度”的人设。唔,这么想,他还真喜欢自己的女人啊。
我又忍不住去观察了他的脸,我自然是看不透他的想法,不过至少看懂了他的笑容正在收敛中——不是吧,心眼这么小!
——“比起这个,刚才的问题还没回答完呢。我是说,优作先生他‘们’的情况。”他刻意加重了咬字。
什么啊,不是在说小说的话题吗……们?嗯?“……啊,是说冲矢昴?”
“对他没有用敬称吗?”
“没有机会叫他,在工藤家一般都是有希子在和我说话。他也很厉害?”
“那位冲矢先生毕竟只是住客,和你一样的身份,你完全不需要对他用敬语。你只要有那位太太的照顾就可以安心了。”
“哦……”确实有希子在是很好,只是那个家庭的氛围,总会让我想起……“那个,店员先生,可以换我问问题了吗?”
车速小小地放缓了,微小的停滞使我怀疑刚才是不是说错了话。
“不是在一问一答啊。”他礼貌性地扬了扬嘴角,“你当然可以问我任何事。不过在那之前,能不能让我再问一件小事情。”
“嗯?”
“称呼……你也差不多该改一下了吧?”安室透总是如少年般的语调陡然降下来了。
“店员先生?”想到刚才他提问的重点,我顿了顿,“我有加敬称啊?”
他明显地瞪了我一眼,从后视镜里:“不是这方面。我记得昨天下午在波洛,你有用别的称呼。”
我想了想,幸好时隔不久,想起来很快:“安室透先生?”
“也许是时候用名字称呼我了,你不觉得吗?总叫店员,在逛街的时候可有点麻烦。”
然而我们昨天逛街时就没有这样的问题,虽然那也是因为我几乎都在任他摆布,没有任何提主见的时机。
不过我也能理解他的建议,除了在波洛工作之外,他还是一名私家侦探,我若在他办案时也这么叫他,作为(预定的)助手很失格吧?“那……安室先生?”我记得他有让我这么叫过他,是他女朋友常用的称呼。这个应该不是雷区。
再一次地,小停滞感从座椅底下传来。这次是加速,怕不是又让他动摇了。
“那个称呼……”
趁他指摘前,我赶紧改口:“还是’安室透‘好了!”
“……小学生吵架吗?”
“呃?”
“小学生吵架才叫全名。”
这样的吗,可我又没做过小学生……而且那也不是他真名吧,怎么都没关系啦……
“就叫名字可以了。”他将车停向了一侧的车道,向我望来时,我才注意到窗外的雨变小了,就仿佛天很快要放晴那般。
“……透——先生?”我想起来他还挺执着于敬称来着,赶紧加上。
笑容又回到了安室透的脸上,逐渐敞亮的天色下,驾驶席的这位司机似乎也跟着开朗了:“暂且就那样吧。”
……还“暂且”哦。不对,我的问题还没问呢。“那个……”
“我们该下车了,莓小姐。”
执着于礼节的日本优秀青年自然也用了敬称回应我。我突然想起,他偶尔会去掉敬称直呼他给我的名字,想来那种时候的他一定有较大的情绪起伏,我要注意了。
6
来到米花城堡公寓大楼前,雨确实停了。明明昨天一早离开的这里,我却像是离开这里很久了似的,恍惚地望着曾经住过的楼层——18层。根据我对大楼楼层平面图的记忆,幸的1807室所在侧的窗户并不对着正门侧,无论我看哪扇窗户,都不会有任何似曾相识的感觉,尽管它们几乎没有不同。
“我想你应该知道,我不能带你上去。”
安室透原本甚至不想让我下车,但在我的强烈要求下,姑且让我站到了大门外的阶梯旁。他叹着气,郑重地对我道:
“警方那边早已调查过整间屋子了,你的指纹也有被收集到。昨晚我得到的调查情报是:有同居者一人,从周围邻居的描述称,为一年轻男子,警方正在怀疑是否是雨男。接下来可能这里还会有搜查,如果新的搜查里增加了你的新出现指纹,一定会引起警方注意。”
“可是我不是雨男……”
“警方可不会单凭你这句话就放过你,还是说,你希望现在尽快去见赤坂小姐她们,所以想主动配合警方调查?”
说这话的安室透脸上是让人难以接近的冷淡,可以说是非常公事化的表情了。他猜到我会问幸她们的事,甚至想见她们,这样的问题甩过来,真是理性得过分。
“……我还不能去警方那里。”
“我知道,毕竟户籍身份还有很多麻烦呢。”他总算又是一笑,顺手抚摸了我一侧的头发,像是在安抚小动物一般。“不过我作为侦探,加上和赤坂小姐有过几面之缘,算是熟人,警方还是允许我适当干预了。我没办法带太多东西走,你除了花和毛绒熊外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为什么前提是熊,还有花不会谢吗?
“……衣服。兜帽衫。”
“现在的衣服不够吗?”
我摇摇头:“想要方便的衣服(出门)。”
“我知道了。内衣需要吗?”
“嗯。放在一个柜子里。”
“房间我记得是浴室旁那间吧?”
“嗯。梨花的。”
“那我先上去了。”他笑着走向大楼,似乎拿到了可以进出大楼的门卡,轻松进入了。
接下来的几分钟,大楼正门进出的邻居都对我报以陌生而好奇的眼神。有几个我记得是见过的18层住户,却也并未有太过明显地注意到我,按理说,被警方调查询问过后,不该对我如此放松警惕吧……
“……真是意外。”
直到一个头发乱糟糟的穿着和服的男人从楼内走出,总算有一位邻居直直走向我了——是1801室的羽田名人。
“你是1807室赤坂小姐家的同住人小姐……对吧?”
圆圆的眼睛后,男人的眼睛眯了起来,像是在反复打量我,我对于这个男人的记忆力产生了一点怀疑,我们之前不是有见过面的吗?
“吓我一跳,没想到你换了身衣服就快认不出了。呃,你是有这类喜好还是……”
……是哦,我现在穿着女装。昨晚安室透怎么介绍我来着?“那个,我是‘有女装癖好的男性’。”
“那可真是又吓我一跳了。”羽田秀吉只是憨憨一笑,我也没见他哪里吓到了,他即使在初夏还把手插在和服的袖子内,似乎打算和我闲聊一番,靠到了我身边的墙上。“我还以为我的第一感觉总算没错了呢。”
“第一感觉?”
“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不像是赤坂小姐所称的‘男性’。我以为你是因为某种原因假扮成男性的女性。”他抿嘴笑了起来,那副样子像是某种动物,“但是赤坂小姐这么说,从你的话语里也感觉是那样,我还想难得我的第一感不灵验了。”
“哦……”这时候再说我是女的是不是很怪……
“但是我稍微能理解你现在的处境啊。昨晚警方到公寓里到处敲门询问呢,来的还是由美美认识的警察。由美美见过你,当然告诉他们赤坂小姐养着无业的24岁小白脸……你若是不这么穿,也许第一个见到你的邻居现在就已经报警了。”
看起来像个家里蹲的男人,说出了极其危险的话题。我意识到这是我的危机,却不明白他的动机。
“……那你不报警吗?”
“不是你伤害赤坂小姐的吧?”
“不是,我去的时候已经晚了。”
“你想找到凶手吗?”
“嗯。”
“那就不需要我报警了,不是吗?”
他对我眯眼一笑,我突然觉得他和冲矢昴有一点像,各种意义上。
如果他真是那样的聪明人,应该能看穿我的想法,但我还是小心翼翼地试探了:“你不认为我在骗你?”
“我姑且还是个棋士,棋士可是很擅长心理战的。”将棋名人冠,差点成为七冠王的男人平平淡淡地说道。
那也就是说,这又是一个能把我看光(?)的男人了。最近身边都是这种人,幸好我也没有说谎的习惯,不然也太惨了,要被这群聪明人围追堵截。
不过,他既然什么都看透了却来和我搭话,又是为什么呢?炫耀吗?
“那个,如果不希望我被警方注意到,你不和我说话比较好。”
“是吗?我倒是觉得大大方方地聊天会更好呢,就好像你是我的朋友一样。就算被谁看到了,也不会联想到赤坂小姐的吧。”
不愧是心理战名人,我服了。
“可是你没必要和我说话……”
我本以为他又要用悠闲的态度回复我,却等了好几秒,才注意到他表情的细微变化——是惊讶。
“你似乎也有发现本质的能力呢。”羽田秀吉淡然一笑。
“??”我发现本质就不会许多问号了好嘛?
“我确实是有事才特意靠过来的。”他仰望微亮的天空,仿佛在说天气的话题,“和你一起来的是一位侦探或是警员吧。不然无法通过警方的许可进入被封锁的屋子。刚才听到他说‘内衣’,我想你们关系匪浅。”
这他都听到了?话说他是在附近伏击了多久?
“你找安……他有事吗?”好险,我差点报出了安室透的名字,对眼前这人,我还是保持了一份警惕。
他晃了晃脑袋,就像是仓鼠之类的小动物那样让人忍不住松懈:“就是这样呢。我想找侦探会比警察方便一点吧。”
找侦探不找警察的委托吗?那就是说——“由美美的出轨调查?”
他忽然慌了:“不是啦,我的由美美才不会出轨!没有吧?应该没有吧?”
我怎么知道啦……
“我开玩笑的。那是找猫狗吗?”
“也不是那方面……”羽田秀吉抬手揉了揉眉间,看来刚才那下打击还挺大。
——“将棋女王的幽灵。”
我的心脏猛然一跳。
“女王”“幽灵”……前面有“将棋”两字才让我多少安心了些。可我还是僵硬地抬头看向他,我还并不清楚眼前这人的身份。如果他其实是那个组织的……
他脸上的开朗与悠闲也随着这句话消失了:
“我想请你的侦探朋友帮忙调查一下,近来在女流将棋界发生的‘不利’事件的详细。”
羽田秀吉露出了电视上采访时才有的,将棋界“名人”的严肃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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