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周家的小姑娘, 都扎着同样的两条小辫子。辫子上扎的已经不再是普通的红头绳, 而是粘着细碎水晶的绒花。明珠的是粉红色,明玉的是鹅黄色。
明珠穿着一条水绿色荷叶边的小裙子,裙摆上绣着一圈碎花。外面罩了一件白色绒线衫, 瞧着毛绒绒的, 非常可爱。明玉则是一件蔷薇红色的裙子, 领口镶嵌白色蕾丝。外面穿的也是一件绒线衫,只不过是藕荷色的。两姐妹穿着一样的红色小皮鞋, 走起路来,哒哒的响着。就连被明珠牵在手里的小宝, 也是一身新衣, 瞧着虎头虎脑, 精神极了。
这样焕然一新的一家人走出来,顿时将院子里的人们给镇住了。甚至一时间,吵闹的声音完全平息下去, 院子里安静至极。仿佛,连一根针掉落在地都可以听得见。
安静了一下之后, 有人嗫嚅着想要上前搭话, 却又胆怯的停下了脚步。只因为,这样的周家人, 让他们心中生出了自惭形秽的感觉。
关翠云对着她笑了一下, 主动说道:“杜大婶,怎么不认识我了吗?”这个姓杜的女人品性还算可以的,当初, 并没有怎么跟着杨桂花那些人一起说她的闲话。
杜大婶听了这话,顿感面上有光,便走上前去,堆出满脸笑意来:“哦哟,周家嫂子,瞧你这个样子,我都不敢认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艳羡的眼神看着关翠云身上的旗袍,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去摸了一下,又触电一般的缩了回来。“哦哟,这料子,摸起来就像是刚出生婴儿的皮肤一样,一定很贵吧?”
关翠云笑道:“是有点贵,我说不买吧,我们当家的非得给买。今天还非叫我给穿上了,叫你们这些老邻居看到了,真不好意思……”
杜大婶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从前我就说了,妹子你看着面相好,将来一定是个有福的。这可不,应了我的话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不由得想起了从前的关翠云。那个时候的她,整天愁眉苦脸,老是咳嗽着,没个清净的时候。瘦得像是一阵风都能吹走似的,脸色难看得不像活人……可现在,你再看看人家?这走出去,就跟大户人家的太太似的,跟从前一比,叫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妹子,你现在可是有福了……你们家当家的,到底是怎么发财的?我听人说,他跟着人做金子做股票,是不是?那个虽然来钱快,可到底不稳当。要我说啊,你们还得小心着点。趁着现在运气好,多攒一些在手里才是……”
杜大婶嘴上说得好,其实,心里未必没有盼望人家登高跌重的意思。再好的人,也捱不过嫉妒二字。
关翠云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听出杜大婶的言外之意,只是微微笑着,回答道:“我们当家的没有去做金子股票什么的,我们家的钱,都是他用笔杆子赚回来的,稳当得很。”
闻言,杜大婶愣住了:“笔杆子?你们当家的,去摆摊测字算命了吗?没有瞧见啊,在什么地方,哪条街?”
关翠云笑道:“哪儿啊,他哪里会测字算命?他呀,就是在报纸上发表了一篇小说而已。”说着,眼里不由得带出几分骄矜之色来。
她是有这个资格的,不偷不抢不投机倒把,干干净净凭本事赚回来的钱,能让她挺直腰杆说这样的话。
这话一说,不止是杜大婶呆了,整个院子的人都呆住了。过了一阵子之后,方才“嗡”的一声,纷纷议论起来。
“在报纸上发表小说?这么说,周大有成作家了?”
“作家?就他?这,这叫我怎么相信……”说着话的人,被旁边的人杵了一下,低声道:“你小声点,看看人家现在,哪里不像一个文化人了?”
确实,见妻子停下脚步跟人说话,周大有也停了下来。他背着双手,面带淡淡笑意,看着妻女们。一阵风吹来,长衫下摆轻轻飘动,颇有几分玉树临风的气质。瞧着,确实是个文化人的架势了。那人看了几眼,自惭形秽的看了看自己,不说话了。
他不说话,其他的人,却是继续在说着:“原来我们都猜错了,周大有他不是去做生意了。我就说嘛,生意哪里是好做的?赔的比赚的多。”
“人家写小说,不比做生意更难?瞧你说的。”
“人家现在,可真是跟我们这些人不一样了啊……”
“关翠云倒是个命好的,从前那个样子,现在又是一个样子,成阔太太了。”女人瞧着关翠云,只觉得,连嫉妒都嫉妒不起来了。只因为,现在人家的高度,是她拍马也赶不上的了。知道自己永远也无法比得上对方,原来的妒意,竟然就此消失了。
人们通常只会嫉妒比自己好一些的,何尝见过平民嫉妒首富的?
这一边,杜大婶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不由得开口问道:“妹子,你们家的……怎么突然就会写小说了?”
关翠云道:“他呀,其实本来就是识字的。只是从前一直爱喝酒,喝得整天昏头昏脑,就将那些知识给抛到九霄云外了。自从伤了腿之后,他倒是浪子回头了,将从前的文化又捡了起来。于是就寻思着,反正也是整天躺在床上不能出门,不如试着写写小说,投给报社,看看能不能发表。没想到啊,这一试,竟然就成功了……”
对于周大有的写小说这件事,她早就想好了说辞,用来糊弄这些熟人们。反正,从前的周大有日子过得稀里糊涂,也没有什么交好的朋友,没有什么人真的了解他。这样说,倒是也能说得过去。至于周大有说的那一套,真的太扯了。说出去,怕是没有什么会相信。倒不如说他本来就是识字的,这样还能令人信服一些。
至于周大有怎么当时没有想到这个理由,实在是因为,别人不知道原身到底识不识字,关翠云还能不知道吗?所以,他要是想用这一套话是说不过去的。
果然,现在关翠云说的这些话,使得杜大婶以及其他人都相信了。
“原来是这样啊!”
“啧啧,原来,周大有本来就是个文化人啊!”
“难怪呢,我就冷眼瞧着,人家哪怕是那时跟我们一样干苦力,却还是不屑跟我们来往,原来是这个原因……”
“这么说起来,当时他摔断腿,我们瞧着周家要完,倒是猜错了。哪里能知道,就是因为这个,他反倒是立起来了呢?”
“瞧瞧招娣来娣这姐妹俩,哟哟哟,现在瞧着,跟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一模一样!哪里像我们家的丫头,鼻涕口水糊一脸,连一件没有补丁的衣服都找不到……”
“你那丫头,本来长得就没有人家招娣来娣好看……再说了,就算是你家男人能赚到钱了,你舍得给你家丫头买这么好的衣服穿吗?还不是要把好的都留给你家小子。”
“……那不是应该的吗?丫头片子都是赔钱货,哪里需要穿那么好的衣裳?小子可是要传宗接代的,好的都应该留给他。”女人的脸只是稍微红了红,接着,便又理直气壮了。
“那也不见得都是赔钱货啊,瞧瞧人家关翠云,现在她的爹娘要是还在,不是就能靠着她享福了?你那丫头要是找个好女婿,没准儿,你们老两口就能跟着去享福了呢?”
那人原是取笑,没想到,女人竟然当真了:“你别说,我那丫头眉眼其实长得不错。将来找婆家的时候我好好掌掌眼,没准儿,真能像你说的那样呢?这样的话,我现在可得对她好一些了,不能叫她怨我……”
关翠云的幸福生活,竟然也能间接改变一个可怜女孩的命运。这,也算是一种蝴蝶效应吧?
不管别人怎么议论,关翠云抬起手理了理鬓发,与杜大婶告别之后,跟上周大有,一家人离开了这居住了好几年的杂居院落。
远远的走出去之后,她忍不住站定,回头看去。
清晨的阳光并不强烈,一切看出去,都有种朦脓的感觉。晦暗的院墙伫立在淡淡的晨光中,很像是在梦里看到的景象,全部都是模糊的。街道上还弥漫着薄薄的白雾,这样一看,愈发像是梦境了。
她突然感到一阵恐惧,害怕现在拥有的这些,只是自己在苦难的生活中,做了一个美梦。梦醒来之后,面对着的,还是可怕的真实生活。这样的想法,竟然使得她忍不住微微的颤抖起来。
她的异常,周大有很快就发现了。他走过去开口问道:“怎么不走了?今天的事情还有很多,新家里许多东西还没有添置,够得忙呢。”
她抬眼看过去,见到他带着关心的柔和眼神,并不是从前那昏黄泛着血丝的眼睛。顿时,狂跳的心脏,就平息下来了。
“我没事,我们走吧。”定了定神之后,她笑着说道。
周大有点点头:“好,走吧,开始我们的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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