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猜……下一个该轮到我了。”李绿竹把调羹放到盘子上, “叮当”一声脆响:“你说吧。”
“王敏要赔偿那么贵的裙子,还要不停地给家里寄钱,一时半会哪能找到那么合适的工作?她后来又去餐厅当了几个月的服务员,但资金链实在撑不住,还是断了。”
“这个时候,一个贫穷且貌美的女孩会选择做什么呢?”
“请不要再说了!”方卉双手捂住心口, 泫然欲泣:“求求您别再说下去了,我实在不忍心听了。”
“夫人怕不是想岔了……”
“她长那么漂亮,为什么不去做淘宝模特?或者车模也可以,一场下来能赚很多钱啊。”李白茶突然插嘴道:“或者当礼仪小姐、当主播,我随口就能想到这么多工作,她怎么偏偏就把自己逼到走投无路了?”
徐晨安轻轻摇头:“底层人,眼界就那么窄, 看不到世界上有那么多机会,除了体力劳动也不会干别的了。”
“正是,”李兰德对女婿的观点表示赞同:“有些人的贫穷是脑子决定的。”
“我父亲曾经对我说过……”阮长风突然像是疲惫了,手肘撑在桌子上, 看,细长的手指扣成环, 点在自己颧骨的位置:“每当你想要批评任何人的时候,总要记住,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有过你拥有的那些优越条件。”
“在座诸位很幸运,从来不必知道, 仅仅‘活着’这件事情本身,就足以让某些人筋疲力尽了。”
“这又不是在上英美文学赏析课,这种烂大街的句子也拿来显摆,真当我没读过菲茨杰拉德?”徐晨安冷笑道:“东拉西扯的总没个正题,你就直说吧,绿竹又怎么迫害她了?”
“因为实在捉襟见肘,眼看要被房东扫地出门了,有个同事介绍她下载了一个小额贷款的APP,叫……美丽心愿。”
“五分复利,还有罚息……”阮长风摇头苦笑:“这对她来说可一点都不美丽。”
方卉紧紧握住儿子的手:“这不过是绿竹刚毕业的时候,和几个朋友一起,玩票性质搞得小公司,现在早就不开了。”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李兰德道:“李家做实业出身,我把绿竹送去国外学金融,就是想填补这块的短板。”
“拿着五百万去社会上自己闯荡,是我给他的历练。”他语气中隐隐透出骄傲:“我儿子争气,只用了八个月,就把这笔钱翻了四倍。”
“爸!别说了……”李绿竹满脸羞红地叫道。
“资本不是搞慈善,否则每个人都可以自称很穷而不还钱了?我认为阮先生你的指责毫无道理。”
“是啊,但这对王敏来说真的很致命。”阮长风低声叹道。
“等一下,”徐晨安突然站起来:“难道只有我一个人觉得这实在太巧了?一个两个也就算了,事不过三呐。”
李白茶恍然:“确实啊,她怎么老是跟我们家过不去!”
李兰德带着审视的意味,上下仔细打量着阮长风:“阮先生,你怎么看?”
“这么不幸的巧合,我宁愿从来没有发生过。”阮长风摊手道。
李兰德侧头看了他一会,试图从阮长风脸上的表情看出一点端倪,但显然没有成功。
他轻哼一声:“你们先休息一下,我去打个电话。”
然后扭头独自回了书房。
饭厅里沉默压抑的气氛又持续了片刻,李绿竹站起来:“屋里太闷了,我出去透透气。”
李白茶也离席:“我去洗把脸。”
阮长风仍在气定神闲地一页页翻看那本日记,方卉突然一声叹息,瘫软在椅背上。
“方姨,你怎么了?”徐晨安急忙来扶她:“不舒服吗?”
方卉用手捂住额头:“没什么,我只是血糖有点低。”
“唉是我不对,方姨回家就说饿了,却拖到现在……”徐晨安急忙对厨房喊道:“周姨——快上点好消化的甜品。”
方卉虚弱地摆手拒绝:“不必麻烦了,我现在什么都吃不下。”
徐晨安回头怒视阮长风:“阮先生,我不明白你干嘛非得今晚过来,打扰我们的家宴。”
“就这些个无关紧要的小事情,你完全可以等明天去办公室预约。”
“方姨这么温柔善良的人,你何必用这些乌糟事脏她的耳朵?”
方卉轻轻按住他的手背:“晨安,阮先生来者是客。”
“生死之外无大事,徐先生,记住你现在说的话。”阮长风意味深长地说:“如果只是李家人的事情,我也不会今晚赶过来。”
“你说什么……”徐晨安正要追问,突然停到卫生间里传来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是白茶!”方卉一惊,急忙推徐晨安:“你快去看看。”
徐晨安跑过去后,她也想要起身,脚步虚浮酸软,竟差点摔倒。
阮长风一把扶住她:“夫人小心呐。”
“白茶……白茶怎么了?”她扬声问。
“没事方姨,”徐晨安看着卫生间里一片狼藉的碎片说:“镜子碎了,白茶没事。”
李白茶刚才打碎了镜子。
她满脸分不清是水还是泪,脸色在卫生间的顶灯照射下显得惨白。看到徐晨安进来,她撇撇嘴,又哭起来:“晨安,我……”
“好啦好啦,没事的,”徐晨安上前抱住她:“都过去了。”
“我觉得我好丑啊……不仅长得难看,心也很丑……”她几乎没办法说出完整的句子:“你是不是也很讨厌我?”
“怎么会呢?”徐晨安拥着她,视线却落在镜子破碎剥落后的水泥墙面上:“你是我未来的妻子,我怎么会讨厌你?”
还有几片镜子碎片顽强的粘住了,每一块碎片里都有一对相拥的男女。
如果拍下来效果应该会很好,他想,有后现代主义风格。
只是后期要把相机p掉。
“晨安,你相信我,”李白茶紧紧握住他的手:“我真的不是有意想害死王敏的!我那天是鬼迷了心窍!”
徐晨安看着未婚妻悲恸到扭曲变形的五官,轻轻点头:“我自然信你。”
“茶茶是很善良的女孩子,只是不小心犯了个错而已……而且她会自杀也不是你的错,她的生命本身就是个错误。”
他轻拍李白茶的后背:“我们每个人都会犯错的。”
李绿竹站在屋檐下,深吸了一口门外清冽寒冷的空气,他叹了口气,掏出打火机点了根烟。
烟气在夜色中飘渺,一如记忆里那人悲凉哀伤的眼睛。
身后的门被人轻轻推开,阮长风在屋檐下和他并肩站着。
“里面什么情况?我姐没事吧?”他问。
“没事,徐晨安在劝她。”
“侦探的工作好玩不?是不是很刺激?”
“嗯……”阮长风沉吟:“其实也不是特别好玩,因为大部分时间都用在枯燥的前期准备上了。”
“为什么没说?”李绿竹突然侧过头看阮长风。
“说什么?”
“你不必套我的话,你我都清楚。”李绿竹脸上浮现出悔恨的表情:“如果真有人要为王敏的自杀负责任,那个人只能是我。”
阮长风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事情发生的那天,李绿竹正在和朋友们庆祝自己二十四岁生日。
李家家风严厉,但也留有余地。李绿竹每年的农历生日,家里都要大摆宴席,但阳历生日则允许他出去和朋友们一起玩闹。
朋友们在“娑婆界”给他开生日party,大半个宁州二代圈子都来了。
娑婆界在宁州普通市民中名声不显,也不是那种一提起名字就会露出隐秘会心微笑的地方——因为发音比较困难,很多人还很容易把这两个字读成“沙婆”或者“梭罗”。
但只要你的资产积攒到了一定程度,真正走进某个圈子,这三个字的意义就不一样了。
它意味着你可以用钱买到想要的一切快乐。
但圈子这种东西是很奇怪的,当你仰望它的时候,觉得高不可攀如云端。可若真的身处其中,仿佛也就是寻常。
像李绿竹这种生来就在圈子里的人,更是毫无自觉了。
但这不代表他对即将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从公司副总和好哥们之间心照不宣的眼神,再到娑婆界的主事人魏老板在他进门时一声淡淡的“恭喜,今晚是最好的姑娘”,他大概知道自己会得到一份什么样的生日礼物。
酒过三巡,气氛嗨到顶点的时候,副总挤眉弄眼地凑过来说,给您备了份小礼物。
李绿竹那时候已经喝得有些多了,迷迷糊糊地跟着上了楼,来到一扇房门前。
“欠了我们好多钱还不起……想卖身抵债……”他依稀听到副总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已经检查过了,绝对干净……”
李绿竹稀里糊涂地推开门,在铺着大红色床单的圆床上,双手被缚在身后的女孩安静地看着他。
她没有哭闹,冷静地不像个将要卖身的处女:“我保证会还钱的。”
“请你……放过我吧。”
他觉得女孩浓妆下的娇颜很美,那双倔强又恐惧的大眼睛更美,像沾了露水又冻在冰里的玫瑰花瓣。除了想摘下来怜惜把玩,更想肆意破坏。
李绿竹头脑一热,脱衣服压了上去。
一开始她哭得很厉害,挣扎得几乎要弄伤彼此,但渐渐的像是认命了,不再反抗,只任由他施为,脸上的表情支离破碎。
“别哭,别哭……”他喃喃地擦去女孩眼中不断涌出的泪水,动作温柔下来:“以后就跟我吧……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王敏。”她闭上眼睛,不去看他。
“我叫李绿竹……”他说:“对不起弄疼了你,给我个机会补偿你好不好?”
女孩突然睁开了眼睛,死死盯住他,眸中涌动着什么看不清楚的情绪。
“哈哈哈哈……”她突然歇斯底里地大笑出声,抽搐地让他几乎无法继续。
“怎么了?”
“李家人,又是李家人……哈哈……”她笑得浑身冰冷,终于扭过头去,咬住床单,痛哭起来。
第二天李绿竹头疼欲裂地醒来,昨夜的女孩已经不知所踪,这甚至像一场酒后的春梦,只有床单上斑驳的血迹提醒他发生了什么。
他追悔莫及地想要去找她,副总却闭口不提女孩的下落。
实在被他问得急了,才说,她已经开始在娑婆界里上班了。
我不是让你免了她的债?
嗨,谁说她只借了我们一家的钱呢?别家的手段可不如我们这么文明的。
他能救她一时,如何能救她一世?
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态,大概是害怕再见到她的缘故,李绿竹再没有去过娑婆界。
几个月后,李绿竹忘记了那个一夜风流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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