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如吴裙所料,另一边,剑上滴着血的青年捂着伤口飞快向山林中掠去。他速度极快,远远看着只能看到林中叶子簌簌风动,根本见不到人影。若是一般人定是追不上的,可他身后却始终紧跟着一个风姿从容的年轻公子。
从离开山洞到如今已有一个时辰,在听见不远处的脚步声时金九龄就知道机会来了。他受了重伤,与吴裙两人困在崖底并非长久之计。如此倒不如搏一场,至少还有一人能活着。若是在往常金九龄定不会做出如此决定,他虽怜香惜玉,却到底也是一个自私之人。甚至在吴裙未曾告诉他她会武功之前,他心中也有犹疑。可小骗子却对他心软了,她在最后一刻心软了,将软肋露出来告诉他:她会武功。
她不愿再骗他。
狼狈青年鹰眸微闪,心中却没有博弈赢了的喜悦,反而有种难以言喻的滋味。那种感觉就像是他在最初见到她,因她而心动时一般。那颗冷厉扭曲的心跳的格外快,可也格外艰涩。
想得到又小心翼翼,不过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人。
金九龄卑鄙自私,从初入六扇门至有今日的地位,手段从不光明磊落。他有满心的权欲,人前伪善,人后冷酷无情。他从不觉得这样的自己有什么不对,可直到遇见吴裙。他害怕这满身污秽让她后退。
他曾对她说过:她是他第一次喜欢的人,他不想让她看不起。
这句话如今亦然。
他毕竟总是个男人,金九龄想到儿嗤笑一声,在深入林中后忽然停下了脚步。他不再跑,而是慢慢举起了手中的剑。
慕容复也停了下来。
面前的年轻公子穿着和吴裙一样材质的衣服。和在丐帮时各怀心事不同,这是两人第一次交锋。
“她在哪儿?”荫蔽处暗叶遮天,在第一滴雨透过树叶落下时,金九龄忽然出手。他的剑用的很好,这一路以来也杀了不少人,或许在未受伤之前亦能和慕容复打成平手。可如今腹部伤口恶化真气滞阻,到底落了颓势。
剑刃相交间火光划过,在林中像是吐着蛇信的信号。金九龄面上被剑光擦过,瞳孔不由微缩。可手下却丝毫不慢。
“你杀了我,我就告诉你。”他肩上中了一剑,说话时弯腰冷笑着。
黄衫公子薄唇紧抿着,眸中一片冷凝:“你迟早会死。”
金九龄嗤笑不语,却又重新拿起了剑。
这是他三十年中受过最重的伤。手背上剑痕翻出白骨,看着触目惊心。男人神色坚毅,仍然稳稳地挥出了那一剑。慕容复目光这才认真了起来。
他侧身避过,却见那剑刃刁钻似罡风,又从臂下划来。两人一时间打的难分难舍,直到那边搜查的黑衣人听见声音赶来。
慕容复挥手止住,那些人便停了下来。
“今日是你我二人的决战。”
他气息有些乱,额前汗珠滴在手上,可声音却平稳。他看着对面的人,却见金九龄冷笑:“早有此意。”
吴裙躲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看着。
她并没有离去。慕容复不傻,从第二次交手便已经知道他在拖延时间。可他依旧不紧不慢,像是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一般。
两人剑刃分离,他突然道:“你在替她拖延时间吗?”
“忘了告诉你,你安排在驿站的人已经被清理了,她逃出去也是自投罗网。”
青年语气温雅,像是在说再小不过的一件事。却叫金九龄乱了气息。他本就是强弩之末,全凭这那人撑着,如今听他这样讲心中早已翻江倒海。那破绽只露了瞬间,他便又强打起气势来。可下一剑还未使出,便觉后心一凉,被人穿心而过。
高手之间,只这一个破绽,便足以叫人活不下去。
林中的雨越下越大,簌簌树叶被打散,露出泥土中混着的血色。红色的树叶顺着泥水渗下,蓝衣青年半跪在地上掌心紧握着剑柄,却再也拿不起来。
“公子。”
黑衣人上前一步低头道:“半个时辰前有人在去往驿站的路上发现了一匹带血的马,不过公子放心,驿站那边已经布置好了,不会叫她逃出去的。”
他们说的是谁不言而喻。
天上雷鸣电闪,一道光亮划过青年眉眼,照出其中清峻和雅,直到这时他依旧是那般如匪君子的模样,却无端叫人胆寒。慕容复擦了擦手,面上神色琢磨不透,他最后再看了眼树林,将帕子扔在了血水中:“走吧。”
不知过了多久,林中已彻底死寂了下来。金九龄倒在地上喘息着,胸口处的血染红了衣衫。他想起了很多,却又什么也没想起,只能睁大着眼睛看向远处。
就在快要闭上眼睛的一刻,脚步声渐渐响起。那昏沉路边慢慢出现了一个穿着黄衫的年轻姑娘。她走的很慢,一步一步却像是踏在了人心上。
金九龄吃力地眨了眨眼,额上血珠叫视线模糊不清。
那姑娘的样子和之前在崖上时重合,那时她也牵着马匹,从树后慢慢走了出来。只是当时的金九龄是受伤,如今他却快要死了。
青年仰面倒在地上,忽然有些想笑。
她没有走,她还是回来了。
对于一个将死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开心。他想到慕容复自以为胜券在握,清理了驿站的人,可当他知道吴裙其实根本没走时究竟会是什么表情呢?
青年喉间全是血。转眼看着黄色人影越来越近,在这样脏污的地方那冷梅香气依旧袭人。他目光模糊,只是感觉有人拿着帕子替他擦了擦面上血污。
热烫的泪水忽然滴在紧闭的眼皮上,金九龄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冲动。他努力睁开眼,想要看清面前云鬓散乱的女孩:“你叫什么名字?”他直到现在也不知道女孩姓名。
他动了动嘴唇,没发出一丝声音。吴裙却像是已经明白了,她手腕微顿,抬眸看着他。
那女孩的眼睛很美,像是秋水碎星,有着世上最温柔最明媚的光泽。此刻那泪珠顺着下颌划下,分明一副狼狈姿态,却更加动人。他记得她假扮马夫人时也曾用这双眼睛坐在轿中看过他。
那时他便想:这双眼睛真是漂亮啊,漂亮到连算计也叫人甘之如饴。
雷鸣响起,他手中长剑陡然松落,掉在泥水中溅起水滴。也溅在了面前跪坐着的女孩身上。青年直到闭上眼,也没有听到少女的名字。
瓢泼大雨打落在女孩衣衫之上,乌发也被沾湿。她眸中露出一种奇怪的神色。似难过又似不解,替他擦去最后一丝污迹。最终慢慢道:“你从前那样喜好华服高马,我总想着你这样的人若是有朝一日要离开也定是体面无比的,怎么会像现在一样呢?”
“金九龄。”她咬着唇,丝毫没有发觉口腔中的血腥气。
“我其实叫吴裙。”
最后一声轻的被风吹散,少女慢慢垂下眼来。她低低细语,看着可怜极了,可惜却无人再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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