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裙并非真的天真迟钝,段誉的样子她看在眼里可却又实在不知该说什么,这样陡然的疲惫苦涩叫人有些不知所措。
她最终还是没有跟上去,只一个人回了屋子。
夜里风寒,吴裙起身关了窗子背过身去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便从被子里钻出一颗脑袋来,安静地看着墙上烛火微影。她知道段誉一到夜里便会过来这边,也习惯了旁边有人做火炉。她怕冷极了,这夜总叫人不得安宁。可今日段誉却没来。
床榻另一边空荡荡的,吴裙长睫颤了颤,略有些不是滋味。她想起这些日子心魔再未出现过,分明她一直在骗人,可心魔却从未出现。
吴裙咬着唇,似哭似笑,知道那是因为她没有动心。系统只在她心神动摇之时出现,她尚未有真心相托,它又怎会出现呢。
便连这陌生人都知道,与她朝夕相对的段誉又怎会不知呢。人心之间离得再近也有隔阂。她在利用他,她杀不了慕容复,他恐怕早就看出来了,只是从未告诉她而已。
她装作不知道,他便陪着她演戏。
少女眉头轻蹙着,唇上不知是泪还是血,涩地发苦。她也不愿意这样,可那些机缘却从不与她一起,被人所救也是有代价。
重活一世本是天大的幸事,她再也不想对不起自己了。反正所有人都想杀她,便连系统也一样,它在她心底,却是世上最想她死的人。可人偏偏就又这般逆反的心理,越是如此,便――越是狠心。
她伸手抹了抹眼泪,那啜泣声细弱的像猫儿一样,叫门外人影身形顿住。他不知已在这窗外站了多久。那少年曾经单薄的身姿挺拔地宛若出鞘的利剑,他就那样站在门外,始终没叫屋内人发觉。
段誉指节握的发白,想到自己血海深仇,想到在丐帮时二人相依的日子,最终又想到那夜夜相对时她口中的:‘师父’,早就心如刀剜。他以为早已经痛极,现在听着她哭却更疼。幼时在天龙寺时大师曾言:‘魂魄失所,众叛亲离已是人生之极苦。’可那轻飘飘的一句却叫他再无翻身之地。他不是自艾自怨的人,因此那些话便从未说出口。他想着,自己或许活不了多久了,能这样和阿裙相依已是很好。
如今那粉饰的太平终究是被打破了。
他很少见到吴裙哭,这般软弱亦是第一次,心中竟有些苦涩。他那样站在门外,既不离开也不进去,只渐渐等着天亮。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细弱声音减悄,吴裙哭着哭着终是睡着了。
段誉听见她哭着骂的最后一句是:“段誉大混蛋。”
她真是可怜极了,也终于在这伤心难过之下睡着了。天色微亮,照的山峦明明如惶,段誉最后再回头看了眼那房间,转身离去。
吴裙醒来时段誉已经不见了。
他什么也没带走,像只是寻常出去砍柴一般。吴裙心中却泛起了丝不安。她赤脚出去呆立在院中想要找到一丝他存在的痕迹,却心慌意乱眼泪掉个不停。
“段誉。”她这次没叫小公子,反而直呼他的名字,带着泣音的嗓子有些颤抖。可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段誉始终没出现。
她想他是不是不要她了。
女孩蹲在地上,眼睛发红,长睫半掩下有丝魔怔的痴态。直到被人拉着手站起来,段誉身无长物只拿了把剑,眉眼清默。
他看着吴裙半晌道:“我本是准备走的。”
“你该报仇了。”她道。
青年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吴裙抬头看着他,眼泪便又涌了出来。她从前不是这样爱哭的人,可如今却眼尾干涩。
段誉心跳的很快,最终又慢慢归于平寂。他伸出手来,问她:“我要去报仇了,你愿不愿意跟我走?”他还是问出口了。
天边正是秋光浓烈,透过簌簌黄叶落下。她看清了青年眼中认真,他从未有这样认真的时刻。
吴裙知道她该做一个选择了。
过了很久,久到段誉已经失望的时候,忽然有冷香投入怀抱。那身上带着寒露的女孩埋在他怀里闷声:“我跟你走。”
“你总说我叫你不得安宁,你又何尝不是。”
“原我才是傻子。”
她最后一句又轻又委屈,段誉心中柔软,只觉欢喜极了。青年白皙的指节犹豫了一瞬,慢慢拂上她眉眼。从额头到花瓣似的唇,眸光渐深。
“阿裙,我不会辜负你。”他说了这样一句,便又将她狠狠抱入怀中。段誉衣物上是最简单的味道,像是他这个人一样简单。吴裙咬了咬唇,压下一丝心软,只也回抱住了他。
入秋之后,中原各地便陆续出现了起义人士。首先是在蜀中地区,再后便连江南也有了。声势一次比一次浩大。朝廷派人多次镇压,却挡不住死灰复燃。
庭院中,慕容复落子收手,接过阿碧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忽听门外一阵喧闹:“不好了公子,老爷……”门外黑衣探子步履匆匆,看见阿朱阿碧等人人不由熄了熄声。慕容复淡淡看了他一眼,阿朱等人便也识趣退下。
“公子,据探子来报,老爷不知因何事前往少林寺,可在途中似是旧疾发作,遇见劫杀后不知所踪。”如今慕容家已有动作,举义只在朝夕间,有仇家是难免之事,探子倒也不怀疑。只是想着该如何救老爷。
他话音落下许久却见那黄衫公子并无半分反应,心下略微有些奇怪。
“公子?”他疑惑抬头,看见慕容复负手而立,听不出情绪:“此事除你之外有无他人知晓?”
探子道:“未有,属下知道事关机密,接到老爷求救消息后便一路赶来,再未有第三人知。”
院中青年身姿霁月,便是仰望也叫人不敢。
“我知道了。”
探子刚松了口气,却听咔嚓一声,那声音就在耳边,原是他的颈椎被拧断了。
黑衣人倒在地上,血顺着口鼻渗出,姿势看着有些奇怪。慕容复收手叹了口气:“我知道了,你且安心去罢。”他不知是在给死去的探子说,还是在给远在少林遇难的慕容博说。
无人知道从慕容博恢复身份的第一日起,他的饭食里便被加了散功药,一日复一日,直到今日与人对战时发作,被一掌重伤心脉。
弑父谋反,慕容复想,早在他幼时在这无尽的复国中挣扎时他便已经不是个好人了。便是连阿裙也知道的事,他的父亲却不知道。
这十年是有多可笑。
青年低笑了声,眉骨渐渐有些发红:‘父亲死了,阿裙也该来了吧。’湖前碧水皱起,他目光放远却遮不住鬓下白发,叫人无端有些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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