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骂出来的话,脑子里“叮”一声,“恶妇任务完成度40%……45%……50%……恭喜主人,您离目标越来越近了。”
林凤音立马刹住,不能让它得逞。
本来,她心里还有几万句脏话的储备,可当着大客户的面,尤其孩子在楼上也能听见,她硬忍住没飙出口。
但这也足以让所有人震惊了。
张春花被她骂得面红耳赤,尤其是那句“上梁不正下梁歪”,明明结了婚还跟其他女人不清不楚,无论在哪个年代都是没面子的事儿,她想厚着脸皮回句“我儿子魅力大”吧,实在丢不起这脸。
乡下民风淳朴,七十年代自由恋爱在他们心目中就跟耍流氓似的,没耍成也就罢了,婚后有老婆儿子还想接着耍?走到哪儿都是向东阳不占理。
一向作壁上观的老爷子也被骂到,重重地咳了几声,“胡说什么,好好吃饭!”
“一,我想好好吃,偏有人不让。二,我胡说,是不是要把那些信张贴成大字报,让村里所有人都睁大眼睛看看高材生的好文笔?”
老爷子一梗,“咳咳咳”一口老痰卡住,上气不接下气。半是气,半是臊。
其实,儿子跟那女人的事他们隐约也知道些,反正儿媳妇在外打工,只要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哪想到儿媳妇早就知道了。以前还可以儿子的死要挟她拿钱,以后……唉!
林凤音上辈子活到三十五岁,对男女□□早已看开,所以对向东阳也早不恨了,可这锅她背了一辈子,凭啥重生还不放过她!
室内静得可怕,小陶艰难地咽了口口水,眼睛亮晶晶的。
倒是金珠,从头到尾皱着眉头,听了人家丑,走吧,又出不了山,不走吧,也不知道在想啥。
林凤音发过威,大手一挥,叫两娃下来继续吃。还好火锅是热的,加点汤,大家若无其事吃开,唯独张春花气得胸口疼。
一面是被儿媳妇当着外人面骂,跟指着她鼻子羞辱没分别,她藏了半辈子的“脸面”被人踩在地下,真是有苦难言。一面是想起死去的儿子,悲从中来,那从她肚子里爬出来一口一口吃着她的奶长大的儿子啊,死了就是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老两口闷闷不乐,早早歇下。
林凤音把鸭蛋房间整理出来,又加了两床破棉絮,让金老板和小陶住下。
“妈,我能……能跟……吗?”最关键几个字被他模糊处理了,鸭蛋抱着他的小被子,猫在门口,一脸的期待。
林凤音一回头,见他脸脚都已洗干净,“行啊。”今晚是条件有限,不然七.八岁的男娃她是不赞成的。
鸭蛋欢欢喜喜,猴子似的蹦上床,“妈你的床好暖!”
“尿尿了没?可不许尿床啊。”
鸭蛋不耐烦,“尿干净了,话这么多。”他都好几年不会尿床了。
“妈你为啥要穿衣服睡觉?咦……这么细的衣服,不硌得慌吗?”
向家这房子是祖传的隔音效果奇差,他那大嗓门,嚎得楼上二人都能听到。
“闭嘴,你要睡里面还是外面?”
鸭蛋想了想,拿不定主意,“妈妈先选。”
“臭小子,那我睡外面,好帮你拉被子。”
鸭蛋挺挺胸膛,“我五岁就不用拉被子啦!”老两口嫌他跟着睡不好,四五岁就扔他一个人睡,后来夜里老是被他们吵醒,索性自己要求睡一屋。
林凤音沉默了。妞妞直到现在都还跟她睡一个被窝,抛开自理能力和性别差异而言,她对不起鸭蛋的地方太多了。
罢罢罢,今晚就让他当一回小宝宝吧。
然而,她还是低估了孩子对母亲的依恋。这小子,一上床就用他小火炉似的身子紧紧靠着她,热得她偷偷掀了被窝一角。没多会儿,他又踹开被子,两条麻杆腿隔着被子压她身上,压得她呼吸困难。
正要推他,忽然听见他问:“我爸真的不是找你摔的?”
林凤音闭着眼睛,“废话。”
上辈子她一直忍到死,也没说出真相,一面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不记仇了,一面也是为了维护父亲在他心目中的形象。
“那他们都赖你。”
林凤音不说话,只有愧疚,才能留住她不改嫁,逼着她把孩子养大,多年后的她知道,这就叫道德绑架。
鸭蛋吸了吸鼻子,“我听说奶打你,他不管,我很小的时候还把你胳膊打断……很疼吧?”他那跟体温截然不同的手温,悄悄覆上妈妈的胳膊,想了想,又问:“是哪只?”
林凤音“噗嗤”一乐,假装不耐烦的把他不安分的小手拍开。“那是以前的事儿了,跟你没关系。”
鸭蛋不说话,瞪圆了眼睛,看着乌漆麻黑的天花板。
他知道一定很痛。王小东去年爬树摘桃子的时候摔断过胳膊,痛得鼻涕眼泪糊一脸,两个星期没来上学。
“他不管……也有他的原因,妈妈也有妈妈的原因,要学着理解别人的难处。”
听他还是不吭声,小癞.蛤.蟆似的鼓着双颊,林凤音忙补充道:“那时候你还没出月子呢,痛是肯定痛的呀,可现在也好了。”为了证明自己的话,还使劲动了动双臂。
“为啥不还手?你不是教我谁打我都得还手吗?打到她怕,就不敢再欺负你了。”他瓮声瓮气,像感冒了似的。
但林凤音知道,这不是感冒,也不好戳破小小男子汉的自尊,只能装没听出来。“那是跟不相干的人,你奶……甭论怎么对我,反正对你是没话说的,你不许乱说。”
“警告你哦,我跟她的事是大人的事,你该尊敬还是得尊敬。”
“哼!”小家伙翻个身,跟她隔出三八线。
雪落无声,屋里只有他的呼吸声,和翻来覆去烙煎饼的床响。“怎么,睡不着?”
“不是,我觉着我爸对你不好。”以前也听村里人说过,可爷爷奶奶嘴里的又是另一个版本,年幼的他不知道该信谁说的。
“嗯。”这是事实,仅有的一年婚姻,他都没正眼看过她几次。唯一比大多数农村男人好的,就是喝醉酒不打人。可这本来就是为人的本分,不是优点。
“唉!”他叹口气,又滚回来,窝进妈妈怀里,“不在也好,省得我还为难。”
“为难啥?”
鸭蛋“切”一声,似乎是对妈妈的问题很不屑,“万一别人问我最喜欢爸爸还是妈妈,我多为难啊。”
林凤音实在没想到,她蠢儿子的脑回路这么异于常人,也带着期待道:“那你说说,现在最喜欢谁。”
鸭蛋不说话,把脸埋她胳膊上,“呼哧呼哧”呼出几口热气,“烦不烦啊,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臭小子,口嫌体正直!
她相信,自己这半年努力“改邪归正”,都值了。
楼上的金珠却一夜未眠,他不习惯睡别人家的床,自从退伍后,身体愈发娇气,哪怕床头柜上多放一支笔一本书他都睡不着。
“老板还冷吗?要不我去找林姐加床被子。”
“别了。”他们家也没有,自己只盖两床,给他们却是三床,已经是极限了。
这一家子孤儿寡母,觉着吃他们一顿晚饭都于心不忍。他也是过过苦日子的,最穷的时候饥寒交迫,连个落脚地儿也没,不敢回家让父母担忧,只能找哥哥挤挤。
“阿山那边来消息没?”
小陶两只脚使劲摩擦,企图给被窝里制造点热度,“没呢,有人说小妙然最后出现的地点就是红星县,可那都四五年前的事儿了,当事人早已记不清,不排除为了拿钱胡乱编排的可能性。”
金珠看着头顶帐子,没说话。
“小妙然丢的时候才三岁,即使真在红星,今年也该有十岁,是个半大姑娘了。”小陶叹口气,金妙然是老板哥哥金山的独生女,七年前在去探望外婆的火车上走丢。
以前金家条件不好,也没人脉,只靠金家兄弟俩一张嘴一双腿找,难度非常大。只是听说有人曾在红星县见过孩子,正巧红星县大河乡又是出名的拐卖之乡,所以兄弟俩都把注意力放这边来。
“是啊,就算见到,也认不出了。”金珠叹口气,双手交叉,枕在脑后。他记忆里的侄女,白白.嫩嫩,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头顶上扎两个小揪揪,“伯伯”“伯伯”朝他扑过来。
他是真喜欢小侄女,每次回家抱起就舍不得撒手,阿山曾劝他“实在喜欢就生一个”,可……唉。
小陶知道,孩子是老板的逆鳞,不敢提,只转移话题:“林姐这命也挺苦的。”
金珠不说话。
东一句,西一句,老人和孩子渐渐传出鼾声,醒着的只有三个成年人。林凤音摸摸儿子的被子,确实没蹬,脸蛋露在外面凉凉的,手感不错。
趁着他不知道,多捏两下。
臭小子被捏得不舒服,往外翻个身,一把抱住她,还把脑袋往她胸前拱,像找食的小猪崽。
雪还在下,突然的狗吠撕破夜幕的寂静,跟女人绝望的哭声一起,传到了众人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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