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蛋一天没回家, 这是绝无仅有的第一次。
可是居然连胆小心细的大龙也不在家, 林凤音真急了。
“你看那是什么”张文顺指着堂屋门前一片白色的东西问。
林凤音三两步冲过去,捡起来才发现是大龙给她留的字条,估计贴的时间久了, 被风吹落。
“鸭蛋在县医院急诊科”
短短九个字, 林凤音只觉脚下酸软,踉跄两步,撑着柱子才勉强站稳。
她的心神不宁果然是有原因的。
张文顺也看见了,忙道“别急, 我们这就过去。”驮上她就往外冲。
可平时宽松的大道, 今儿居然有两辆车相向而行,挤在道路最窄处。天蓝色农用车的驾驶位上, 一个操着外省口音的壮汉骂骂咧咧,一辆黑色小轿车跟他对着, 互不相让。
林凤音看见熟悉的车身,赶着过去“是小陶吗”
心里几万只羊驼狂奔的年轻人立马换上笑脸“林姐这么晚了还出去”
“鸭蛋出事,我需要立马出去。”
小陶明白,立马往后倒了几米,让她顺利通过。顺带白了货车司机一眼,妈了个批,要不是看林姐份上, 得跟他死磕,在红星的地盘上,干不死他。
林凤音一路浑浑噩噩, 好的坏的想法全往脑袋里挤。
上辈子忙着在系统压迫下艰难求生,顾不上关注他,除了给他一条生命,压根没有好好教育他,让他长成了一无是处的地痞无赖。以为这一次终于有机会能弥补,可他又老天爷可千万要可怜可怜她。
没有他,她的人生,她的重生还有什么意义
刚出生时候,红红的皱巴巴一小只,铆足了力气“滋滋滋”吃奶,那小脑袋还没他“饭碗”大后来出了月子,她逃避去了城里,把他扔给向家,全靠米糊糊吊着,东一口西一口才长大。
每次回家都还没跟他说上两句话就被婆婆赶出门,可以说,她于他,就是个按时花销的陌生人。
每年一个样,没几年,他就长成大人了。
她好恨啊,系统为什么就是不放过她
她也好悔啊,为什么没有为了他,多忍耐几年至少等他断奶,就是跟张春花拼命也把他带出羊头村,带他去城里过孩子该过的日子。
好容易她回来了,想要改过自新了,把他带出羊头村,让他进了好学校,还知道体谅她了,老天爷居然又跟她开玩笑吗
她林凤音两辈子没有好人缘。
所谓父母,之于她不过是欲壑难填的道德枷锁。
所谓丈夫,不过是能为了别的女人随时抛弃他们的懦夫。
可鸭蛋不一样,这一年多的相依为命让她清楚,他们之间不再是单纯的血缘亲近,而是真正的母亲与孩子,一生一世永远不可能分开的牵绊。
在这一刻,她忽然清醒的意识到,她可以没有父母,没有朋友,没有恋人,唯独不能没有他。
张文顺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明明就坐在自己身后,可却那么遥远。
到了急诊室,林凤音站在门口深呼吸一口,正要进去,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来,“姐来了我不知道张哥家在哪儿,怕找你走岔了道,只好先跟鸭蛋过来料理。”
她很快捕捉到,大龙脸上没有悲伤。
“料理”林凤音一口气吊在嗓子眼,“什么叫跟鸭蛋一起”
大龙叹口气,也不敢说话,指指留观室。
林凤音冲进屋,一眼扫去有八九张床,只靠墙两张有人,并排躺着两个木乃伊当然,鸭蛋是站着的。
她的心“咚”一声,终于落回心口。
“妈舅舅跟你说的吗又不是什么事,还让你跑来。”他刚撇嘴,脑袋就猛地被一把按进那个熟悉又陌生的怀里,刚开始香喷喷的挺好闻,还挺享受。
可没多久就闷得喘不过气来,烦躁极了“妈干啥,闷死了都”
林凤音觉着,臭小子这不耐烦的模样是如此的好看,如此让她心安。
“没事吧”在他身上摸了一圈,见没疼痛表情,这才放心。
“我怎么可能有事儿,有事儿的是他们。”
林凤音这才看向木乃伊们,“这是”只露着两个鼻子两条眼睛缝,压根看不出是他哪个狐朋狗友。
“你不会是把人揍成这样的吧”想到这个可能,她半信半疑。
这孩子轴起来确实轴,可明显不是一个重量级的身板,又不大可能。
鸭蛋不耐烦的哼一声“我也不知道,他们还不会说话反正不是我揍的。”又揉揉肚子,“饿死了妈,有吃的没”
林凤音恨铁不成钢,给他头上来了两下,“怎么不直接饿死你一天到晚不着家,狼孩都没你这么野。”但终究狠不下心,赏他五毛钱去食堂买了两个肉包子。
鸭蛋边吃边说,她这才知道,自己冤枉孩子了。
当然,也不算完全冤枉。刚开始他确实抱着游戏机上同学家逍遥快活了,那家人刚买了电视机,他稀罕得不行,看着就挪不动脚,直到太阳落山双眼老花,才想起妈妈交代的活儿还没干,火急火燎往家赶。
“刚到河边就听见有人喊打架,我顺着声跑过去,妈你猜我看到啥了”
他一口咬掉半个包子,噎得直翻白眼,林凤音气得又赏他两巴掌,“没人跟你抢,慢些。”
他狠狠地咽下包子,仿佛嚼也不用嚼,“一群大孩子在欺负人,有的拿了棍子,有的拿着石头,都往他们身上砸呢我呸以众欺寡臭不要脸”
他想了想,似乎一个成语不足以形容当时场面,又追加道“恃强凌弱,卑鄙无耻”
林凤音看着他气呼呼的小脸,忽然笑起来,别说,这娃还真是热心肠,挺爱干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事,作文里写的“扶老奶奶过马路”,可是他的家常便饭。
“那他们那么多人,你怎么帮啊”
鸭蛋眼珠子一转,“你儿子聪明着呢他们臭不要脸,那么多人合伙欺负我怎么办我肯定得先去找警察叔叔啊,警察一来一群胆小鬼就跑了”
林凤音老怀甚慰,至少他还知道助人的前提是保护自己。
“那你就把他们送医院了怎么不让警察送”
“对呀,本来想去铺子找你的,可铺子关门了,回家也是关着门,只有舅舅在害,警察叔叔说了,小孩儿打架他们不管,让家长拎回家教训去,可他们被打挺惨的,我就嘿嘿,妈放心,我真没闯祸。”
原来如此。
真是虚惊一场。林凤音揉揉他脑袋,“我有事去了张叔叔家。”这才发现,张文顺一直在屋子里陪着他们。
“对不住,忙着跟他说话,倒忽略要不你先回去吧待会儿路上不安全。”
张文顺略微失落,她心这么细,肯定是发现母亲唉。
“你去张叔叔家干嘛”鸭蛋奇怪的问。
林凤音老脸一红,欲盖弥彰,又打了他一下,不过力道非常轻,“大人的事儿别多嘴,赶紧吃好没吃好回家。”
鸭蛋的眼睛在他们之间来回转了两圈,忽然就意兴阑珊,嘟了嘟嘴“那他们怎么办”
林凤音看着两个木乃伊,不知道名字,不知道家在哪儿,她也没法子啊。好在护士进来,说外科腾出两张病床,可以让他们住进去了,倒是松口气。
听医生说,俩人的皮外伤很严重,皮肤挫伤、撕裂伤、刀伤大大小小不下二十处,还有中度脑震荡,吐过两次,不排除颅内出血的可能,必须住院观察。
这样的伤,好在是被鸭蛋及时送来了,不然真有生命危险。
“好小子。”林凤音夸了他一句,凑两个木乃伊耳边,把他们要回家的事说了,又留下一张写有他们家庭地址和店铺地址的字条塞他们手里。
走到医院门口,想了想,于心不忍,又折回去,帮他们一人交了一百块的预存费用,看能治到哪天,能不能用到他们家人找来。
张文顺和林大龙,默默地跟在他们身后。
林凤音让他先回去,他也不回去,到向家坐了会儿,欲言又止。
确定儿子没事,林凤音全身放松,将他送到门口,“谢谢你,快回去吧。”
昏黄的路灯下,张文顺看着她,一眨不眨。
“怎么了”
张文顺沉默片刻,忽然鼓足勇气,“你放心,我会好好待鸭蛋。”
林凤音怔了怔,并未被他的承诺所打动。因为在她心目中,“善待鸭蛋”是她再嫁的最基本前提,是无需言明的基础,像吃饭喝水一样正常、理所应当。
可在她这里理所应当的事,到了他的处境,却是需要下非常大的决心才能做到。二十几岁的大小伙子,给个半大孩子当便宜爹,对他也不公平。
林凤音忽然觉着,自己答应他的追求太草率了,草率到都没有替他设身处地想一下。
张文顺看她不说话,忽然试探道“你很喜欢孩子”
她几乎是毫不犹豫的点头,谁不喜欢自己的孩子。
“那我们明年也生一个吧。”
林凤音一愣,脑海里迅速分析着他这句话有两个意思,一,至少明年之前他想结婚;二,他想要孩子。
她喉头一紧,几乎是下意识的摇头“不,我不想。”不止不想那么快结婚,更不想生孩子。
张文顺一愣,诚恳地看着她,“没事,你只管生,到时候我妈带,我来教育,你不用费心的。”
林凤音却忽然眼眶湿润,不是感动,而是害怕。
都说敢生二胎的女人,要么是月子做得好,没体会过以命换命的艰辛,要么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很遗憾,她都不是。
直到九年后的今天,向东阳已经化作一抔黄土,她对自己月子里的遭遇始终耿耿于怀。那种孤独和无助,哪怕十年二十年,五十年,她都不会忘记。
她只想好好补偿鸭蛋,不想以命相搏给谁生孩子,不想在最脆弱的时候吃嗟来之食,只能无助的等着别人投喂。
她喜欢现在自由自在不用受气的生活。
张文顺看她低着头,大概明白这就是拒绝,倒是迅速换了话题“你先照顾鸭蛋吧,我走了,明天去店里找你怎么样”
也不等林凤音点头,他忙跨上自行车,逃似的骑出去,仿佛没头苍蝇,乱撞一气。
因为他知道,再等下去,就是她的拒绝。
果断的,不带一丝犹豫的拒绝。
林凤音目送他狼狈地出了华光镇,这才抬头看天,七月份的夜空,繁星点点,还带着些微未褪净的蓝。
谁也不知道,金家大门后,有人将他们的话一字不落收进耳朵里。,,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 免费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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