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听见哨响, 立刻绷直了脊背,通过精神力加强了耳力。
那哨子应该做得极其特殊, 哨音既轻, 又有穿透力, 而且若不细听, 还仿若风声, 混在夜风和行船划水声中, 若非同伙, 就是听见, 也断难以生疑。
船队只在通州稍作休整, 许是司徒境想快些到德州, 待得采办回船之后, 便命船队连夜行船赶路,此刻也不知道已经行至哪个荒郊野外。但是无论如何,此刻船队出通州不足一夜, 难道对方敢在这里动手?
通州离京不过一日的路程, 京营数十万官兵驻扎,并非全在京城之内, 通州也有驻军。此地离通州左不过几十里地,别说司徒境此行带着不少侍卫和官兵;就是通州驻军驰援,也要不了半日, 想来,对方无论什么目的,都不过是背地里耍些小手段, 并不敢明目张胆的动手。
想到此处,贾赦倒没立即行动,而是侧耳细听,那哨声没有靠近,反而越来越远了。想来,这哨声是对方的探子发出的讯息。如今司徒境一行只是被对方跟上了,倒也未必今日就动手。再则,这哨声也有可能是对方对几艘楼船实力的试探,若是船上马上有人发现他们,许是反而提醒对方改变策略,倒打草惊蛇了。
敌暗我明时候,以静制动不失为一道良策,因而贾赦也只是暗中戒备。
果不出贾赦所料,那远远的哨声几处呼应之后,便消失在黑夜之中,船上倒是一夜安生,并未出意外。
有了头一日的发现,次日夜里,贾赦只趁时辰还早的时候修炼了一个时辰,待得许多人已经入睡之后,贾赦便一面假寐,一面注意外头动静。
大约到了三更时候,贾赦便听见那哨声又起。这些哨声长短相和,远近呼应,果然便是在打暗号。
皇子出行,身边也有能人,这一回,倒叫跟在司徒境身边的欧阳化听出了蹊跷。欧阳化也是北斗的副指挥使之一,且欧阳化所在分部名曰贪狼,位居北斗七星之首,可见欧阳化的本事。
欧阳化扮作司徒境的近身侍卫之一,时刻不离司徒境左右。这日夜里,听见哨声之后,欧阳化推窗朝外瞧去。开窗之后,哨声反倒停了,只有船队底层船工奋力划桨之声和河水流动之声。欧阳化举目望去,除了少数富户大门外悬着灯笼外,其他地方漆黑一片,哪里有什么人。
饶是如此,欧阳化也知此刻远离城镇,抱着剑坐了起来,并不入睡。
司徒境见了欧阳化如此慎重,眉宇微锁,原本浑然不觉的,也被欧阳化此举吓得睡意全无,小声问:“欧阳大人,外头可是有什么不妥?”
贾赦原本全神贯注的听那些奇怪哨声,本就通过精神力加强了耳力;又因司徒境是在户部行走的,和贾赦就在一船。贾赦住在第二层;第三层上住则只有司徒境,及其随行的太监和侍卫。
司徒境和欧阳化的谈话,自然叫贾赦听在了耳内。只听欧阳化道:“殿下只管安心入睡,一切有我。”
司徒境似乎很是信任欧阳化,哦了一声,不再言语,也不知入睡与否。
贾赦听了一耳朵,却疑惑起来。这一行前去德州,除了景怀帝派的暗卫,大多数人贾赦都是认识的,却并没有听说哪个欧阳大人,这人不但能和司徒境住一层,而且司徒境言语之间对其颇为尊敬,想来身份也是隐藏过的。
景怀帝给了贾赦一块破军令,叫贾赦对北斗有了一些了解,便猜这位欧阳大人恐怕也是北斗的人,所以平日不以真名示人吧;许岩还一会儿叫胥山一会儿叫胥岳呢。
既然司徒境身边有能发现不妥的高手,贾赦倒是放下心来。
第三日白日依旧平稳行船,因为船上官兵、侍卫众多,贾赦不过用膳时候出来一趟,用过之后便回了船舱,或是修炼,或是休息、养精蓄锐。这些宵小已经跟了船队两日,总不会凭白消耗人力,总是在图谋什么。贾赦原本想追将出去,探个究竟的,但又担心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只得在船上按兵不动。
和昨日一样,船队一路南行,白日里并未遇见什么不妥。这一日贾赦依旧是用过晚膳,简单洗漱之后,便上床修炼,一个时辰之后,便静等外头动静。
这一回哨声倒不是三更天响起了,而是待得四更,那若有似无的哨声才遥相呼应的响起。
贾赦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并未开窗,只是侧耳细听。奇怪的是,这一回三楼上那位姓欧阳的高手并未着声,贾赦突然记起来,好像一整日,都未听见司徒境和那位欧阳大人说话。
想到此处,贾赦一皱眉。
接着,便听见周围此起彼伏、哨声大作,浩浩荡荡一个船队,在这铺天盖地的诡异哨声包围之中,竟是显得十分渺小一般。
接着便是喧天的锣鼓之声,在锣鼓之声响彻云霄中,破空之声又起,竟是万千箭羽朝船队射来。这些箭羽箭头上绑着浸了火油的棉纱,带着火光朝船队射来,一时间漫天流火划破夜空,竟是有一股诡异的壮美。
对方显然很是会打心理战,知道黑夜之中,人的心理会更为脆弱,配合锣鼓声和诡哨声,会更快的击溃船队侍卫和京营官兵的心理防线。果然船队被突施奇袭后,船队上吵嚷不断,阵脚大乱。
贾赦已经隐约猜到前几日那些哨声是对方跟踪、踩点的手段,但对方如此明目张胆,大举进攻,倒十分出贾赦的意料。
贾赦忙推窗跃出,单足在窗棱上一蹬,便已跃上了三楼。三楼原是司徒境居住的,毕竟司徒境是皇子,平日不得乱闯。贾赦抓住船顶雕梁,并未擅入,开口询问道:“殿下,微臣户部员外郎贾赦,现下外头状况不明,臣可否入内说话。”
说话间,好几支带着火舌的箭羽飞来,皆被贾赦用风能吹落了,掉在运河之中,水火相撞,刺啦一声熄灭。
贾赦略等了一会儿,第三层的楼船中嘈杂一片,不但贾赦在窗外问话,檐廊上也有侍卫询问司徒境状况,竟是无人作答。
贾赦心知不妙,破窗而入,屋内只一个太监穿着王爷服制,哪里还有什么司徒境。贾赦入内的时候,只见负责此次保护司徒境安全的龙禁尉首领石光珠也从舱门而入,此刻正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呢。
石光珠是缮国公之后,算来和贾家也是旧交。只是以前贾赦名声不好,石光珠算得勋贵之中一个出息子弟,倒和贾赦没什么交情。后来贾赦接连立功,这趟差事之前还被封为善勇伯,石光珠心高气傲,见以前远不足自己的贾赦一下越过自己,觉得贾赦此人走的不是正道,也不爱与其结交。是故,虽然同趟办差,两人倒没怎么说过话。
现下司徒境失踪,石光珠急得什么似的,也顾不得对贾赦的偏见了,脱口便问:“贾伯爷,可曾瞧见六殿下了?”
贾赦摇了摇头,回身又拨落几支带着火舌的箭羽,见船队彻底乱了,对石光珠道:“石大人,船队如此乱着不是个法子,不若先整肃队伍,盾牌手分立船舷两侧,挡住对方的火攻,弓箭手站在盾牌手之后戒备,稳住阵脚再寻人不迟。”说完,也不等石光珠反应,贾赦一跃下了第一层的甲板。
大运河为利用原有水系加人工开凿连接起来的南北水路通道。若是利用天然河流和湖泊的一段还好,水系开阔,便于行船;人工开凿部分却宽度和深度都有限。也是因此,运河上运行的船,多为平底船,吃水并不深。若是平稳行船不见什么,若是船上自乱阵脚,重力分布不均,容易造成倾覆。
因为司徒境在三楼不见踪迹,许多负责保卫的侍卫慌了,全往三楼涌去,这楼船头重脚轻的,再这样慌乱下去,这艘船只怕便要失重了。
贾赦刚跳下甲板,便见这一回负责总揽京营官兵的校尉柳萱站在桅杆之上,打着令旗。也亏得对方用的是火攻,如今运河之上亮如白昼,那令旗倒瞧得清清楚楚。柳萱伸手矫健,一只手打令旗,一只手还能拨开射向他的箭羽。
贾赦见柳萱临危不乱,对方显然也瞧见了,加强了对柳萱的进攻。那箭雨如飞蝗般涌向柳萱,柳萱便是有三头六臂,只怕也难以躲过。
柳萱见此情景,也心中大惊,叹道:我命休矣!但好歹军令是发出了,只见各船官兵得令之后,不再慌乱不堪,盾牌手举着盾牌列队护着船舷,弓箭手在盾牌手之后架弓迎敌,渐渐便有了阵势。
柳萱武艺高强,耳聪目明,自然已经听到‘殿下失踪了’的喊声。六殿下是此行总揽,身份高贵,可算是三军主帅,如此喊声最伤士气。也是因此,柳萱拼死跃上桅杆,对京营官兵下了最后一道军令。他是此行京营官兵的总揽,命令不了龙禁尉,京营官兵还是听他的。
瞧见校尉亲打令旗,京营官兵渐渐找回了主心骨,阵势渐成,只是自己死于乱箭之下后,船队能支撑多久,却顾不得了。最后一个令旗动作打完,柳萱闭目待死。
奇怪的是,柳萱之前明明瞧见数十支利箭朝自己飞来,已经近在咫尺,自己绝无闪避空间,怎么自己身上却一点也不疼。柳萱缓缓睁开眼睛,却见那些箭羽飞到自己身边,或是掉头,或是射偏,或是折断,竟无一支打在自己身上的。
如此情景,别说柳萱不明所以,就是朝廷官兵和躲在暗处的偷袭者,也都个个心惊不已。桅杆上的柳萱,就像有神明庇护一般。
至于那些射向柳萱的箭雨,自然是贾赦用风能拨开的。古时候箭杆多为竹制,箭身轻利于飞行,这样才射的远。自然,这样的箭支也能轻易被拨开,贾赦都没消耗什么能量,就将那些多如飞蝗的箭羽一一拨落。
柳萱是理国公柳彪之后,只是其父就不是长房,是故柳萱要自己挣功名。出发前各部院的代表和总揽有个简单的碰面,贾赦是识得柳萱的,不但识得,对柳萱印象还不错。当然,这大约和柳萱长了一张好看的脸有关。
贾家出美男,包括原身这副皮囊、原身的假正经弟弟、宁国府的贾珍,现在还没长开的小贾琏,个个都能瞧出长相不俗,或是已经长成美男,或是在长成美男的路上;但要论好看,这许多人却没一个比得上这柳萱。贾赦第一次见到柳萱的时候,便想古人说貌若潘安,也不知道潘安和这柳家子比起来哪个更好看。
后来略经交谈,贾赦就知道柳萱膝下有个刚满一岁的儿子名叫柳湘莲,才恍然大悟。原来柳萱就是原著里把色男、色女都迷住了的冷二郎亲爹啊,也难怪原著里阅尽千帆的尤三姐听说柳湘莲悔婚,就要自杀了。至于那个见到美色就走不动道的薛蟠,对柳湘莲起了心思更加不稀奇。
当然,贾赦虽然觉得好看的脸让人赏心悦目,倒也没有到色令智昏的地步。他对柳萱印象不错,主要还是柳萱谈吐得宜,几句话下来,让贾赦觉得此人是个有脑子的;穿越之后,贾赦见多了弱智,对于有脑子的人,印象都是不错的,也仅仅止于印象不错而已。
直到今日,船队被偷袭,柳萱应对冷静,悍不畏死,可称有勇有谋,贾赦才对其刮目相看,出手相救。
自然,刚获救的时候柳萱并不知道救自己的是贾赦;不但柳萱不知,船队的其他人等和偷袭者也都不知。
古人迷信,柳萱又长了一张俊美出尘的脸,恍若谪仙,贾赦脑子赚得飞快:自己拨落箭羽的事情超过了人类的认知,得想个办法掩盖过去才好,否则自己的异能便暴露了。柳萱这张脸,似乎倒可以利用,于是贾赦一面替柳萱拨落了箭雨,一面高喊:“仙人显灵拉!”
若是平日,或许还有人不信,但方才柳萱在桅杆上打令旗,多少箭羽眼看就要射在他身上却自动躲开了他,是多少人亲眼瞧见的奇景;此言一处,船上听见的人就算没有全信,也信了大半。接着便有其他兵士大喊:“柳校尉是仙人转世,仙人显灵了!”
此言一出,很快在朝廷军中传开,不但临船官兵听见,就是两岸的敌军也都听见了。
射向柳萱的箭雨有些带着精钢箭头,有些带着火舌,因为火光冲天,从暗处往亮出看,方才的情形两岸的敌军看得更加清晰真切。
柳萱那张俊脸超凡出尘,在火光的映衬下越发带着一股仙气;眼尖的甚至能瞧见柳萱只一闭眼,那些箭羽便不肯射在他身上,又听朝廷军大喊柳萱是仙人,敌军也不过是普通的古人,竟是不少人也信了。担心冒犯仙人,弓箭手射箭的手都在发抖,准头和力道都下降不少。
许是敌军首领见士气已经逆转,打了几个哨子,偷袭停止,敌军趁夜撤退。
贾赦见自己的话已经在人群中传开,便深藏功与名,闭了嘴,开始思考司徒境的下落。
柳萱本就耳聪目明,又站在高处,将周遭的情况瞧得明明白白。他死里逃生之后,心中惊而不乱,举目四扫,贾赦第一个口称他为仙童降世,柳萱却瞧在了眼内。
柳萱见京营兵士展开阵势,稳住了局势,敌军反而撤退了,便跳下桅杆,朝楼梯口奔去,许是要上去寻司徒境。
“柳校尉,不用上去了,我瞧过了,六殿下不在三楼,石统领也在上面寻人呢。”贾赦叫住柳萱。略顿一下,贾赦又道:“这样大的乱子都无人瞧见六殿下,六殿下多半不在船上。”
石光珠和柳萱,虽然一个属于大内侍卫,一个属于京营,但是都是负责此行安保的,若是司徒境出事,这二人自然定会落罪。难得的是,柳萱倒不像石光珠那样慌乱,见朝廷军阵脚大乱之后,首先想的是如何稳住阵脚
柳萱见拦住自己的人正是贾赦,抱拳低声道:“谢过贾伯爷救命之恩。”贾赦用风异能拨开箭羽,手上是要结印的,柳萱方才在桅杆上已经瞧见了,但那时柳萱尚不知贾赦此举是在救自己。后来贾赦第一个叫破自己为仙童降世,柳萱虽然满心困惑,心中却觉恐怕是贾赦会什么法术救了自己,却不愿在人前暴露,才那样喊,转移注意力。方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奇事,多半是和贾赦有关的。
听了柳萱此言,贾赦暗暗心惊,此人长得那样好看,竟然比自己想象的更加有头脑;但是面上却不显,反问:“柳校尉说什么,我却听不懂了?”
此刻人多嘴杂,柳萱也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而是转口问:“贾伯爷,你为何笃定六殿下不在船上了,若是寻不这六殿下,这船队上好几个部院的人,无人总揽,终究是要生乱子的。再说如今船队还未到德州,这德州仓的案子,又如何查访?”
对于司徒境的去向,贾赦心中大约有了猜测。昨日夜里,那个姓欧阳的北斗高手发现了哨声,司徒境还问他可有不妥。自己当初想岔了,以为司徒境身边有高手相护,自己可以略松快一些。
因为担心夜里有恶战,在通州城外发现哨声之后,贾赦便改了作息,白日休息,夜里警戒。也许就是趁这个空档,今日白日,那姓欧阳的不知道对司徒境说了什么,司徒境多半觉得船上危险,乔装之后离开了,所以今日白天,自己也没听见三楼司徒境和那姓欧阳的人说过一句话。
只是那姓欧阳的人是忠是奸,贾赦却拿不准了。
这几日夜里发生的事,三言两语也说不清,贾赦对柳萱道:“柳校尉,有无兴趣夜探敌营?”
柳萱一头雾水,白白受了一场偷袭,现在敌人是哪一个他都还没见着,这贾赦怎么连敌营在哪里都晓得了?难怪许多人说贾恩侯比之荣国公是青出于蓝,别说刚才那做法拨羽的本事,就是这份料敌先知的心智,自己也望尘莫及。
柳萱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劫后余生,什么都坦然了,也没什么好怕的,点头道:“一切但凭伯爷吩咐。”
贾赦点头道:“石统领是不中用的,若是船队再次被袭,也不能指望他做总揽;柳校尉跟我夜探敌营,须得安排一个人总领京营官兵才好。不然对方再施突袭,朝廷官兵必然折损极大。”
柳萱自然知道此言有理,叫来自己的副手吩咐一番,将令旗教给对方,告知对方尽管继续行船,自己到德州城内自会和船队汇合。光凭今日柳萱在桅杆上迎着万千箭羽打令旗的壮举和仙童的名声,他在军中便威望升高不少,那副手点头应是,直呼校尉放心。
柳萱交代完毕,只单足在船舷一蹬,轻轻巧巧飘到岸边,动作潇洒,赏心悦目。贾赦则用了风异能轻身,也是一跃上岸,柳萱见了,也不禁佩服贾赦功夫。
方才突施偷袭之人虽然来势汹汹,但是当朝廷军稳住阵脚后,士气此消彼长,对方没有一举得手,便已经撤退了。木船有些地方被火箭射中,着了火,此刻也已经有朝廷军在井然有序的灭火。
柳萱瞧了一眼船上,见局势已经控制下来了,便对贾赦一点头,二人消失在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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