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司徒珺孩童心性, 见了那对蝴蝶,哪里还肯听劝, 不但自己要上前扑蝶, 还对身边的宫女道:“你回去给我拿一个笼子来。”

    主子有令, 宫女自然只能听从, 于是那宫女便去了。这时候, 贾琏瞧着司徒珺, 心中划过一丝害怕。父亲反复说过:在宫里头, 身旁不能少了人;也不能往僻静的地方去。

    可是那假山后头不就是僻静的地方, 而且司徒珺身边的宫人、侍从, 偏偏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 一个个或是走开, 或是是被支开了。就在司徒珺让宫女回去拿笼子之前,司徒珺的乳母因为腹痛离开了。现在司徒珺身边,只有一个侍从和一个伴读。

    “殿下, 不能过去。”贾琏小小的心中越来越慌乱, 那种感觉他形容不上来,只能坚持道。

    “我偏要那蝴蝶, 安喜,你随我去捉来。”司徒珺坚持道,又转身对贾琏道:“你不敢去便站在这里等我好了。”安喜是司徒珺身边的大内侍, 自然是躬身应是。

    贾琏心下焦急,但是也知道自己和九皇孙身份有别,却不知道该如何阻止。瞧着司徒珺和安喜离那假山越发近了, 贾琏一跺脚,也跟了上去。

    安喜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回过头来审视的瞧了一眼贾琏。

    贾琏和安喜的眼神对上,愣了一下,心中有些害怕。但是依旧跨上小步子追上司徒珺,劝道:“殿下,那假山后头常年无人去,只怕脏得很,我们还是别去了。”

    司徒珺方才分明见了极美的两只蝴蝶,偏偏那蝶隐到假山后头不见了,哪里肯听劝,依旧朝前跑去。两个小孩一个跑一个追,已经到了假山后面,贾琏瞧见假山后面摆着两盆花,异香扑鼻,那对蝴蝶正围着花翩跹起舞。

    司徒珺看见,顿时心情大畅,放缓了脚步悄悄靠近,作势要扑。

    贾琏抬起头来,去瞧安喜,只见安喜也阴恻恻的瞧着自己,贾琏忍不住退了半步。接着,安喜朝贾琏扑来,一手去捂贾琏的嘴。

    贾琏已经习了大半年的骑射,习武的启蒙师父是左良推荐的,原是以前贾代善身边的一个刺客,武艺高强,要求严格。贾琏虽然习武时间不长,但是基础打得极扎实,见安喜一招攻来,忙侧身退步招架。

    也是因为贾琏想起父亲再三嘱咐,心中有些害怕,因害怕就一直保持着警惕,所以才能应变迅速。安喜的第一招,竟是扑了个空。

    其实贾琏不过堪堪七岁,年幼力弱,哪里是安喜的对手。只因一个十分警惕,一个过于轻敌,才叫贾琏避开一招。安喜倒应变神速,见一下没能捉住贾琏,安喜微微一愣,脸色一黯,变掌为爪,直接去锁贾琏的喉。

    贾琏见之大惊,忙侧身躲避,却见那假山后头又蹦出一侍卫模样的人,却已经捂着司徒珺的嘴将其提了起来。

    贾琏一矮身,安喜这一回有了准备,单手顺势下垂,便捉住了贾琏的后领。安喜阴恻恻的笑容露出了半个,只听耳旁破风之声响起,忙侧身闪避。以左脚为轴,右脚在地上划了半个圆,已经回过身来。贾琏机灵得很,趁安喜这一惊慌躲闪之际,用力一挣,安喜本就没有抓牢,竟让贾琏挣脱了,贾琏忙就地一滚,躲了开去。

    安喜已经顾不得去追贾琏,却见一侍卫手执长剑,犹如灵蛇一般向自己缠来,剑招绵绵,犹如巨浪翻滚,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当看清这个侍卫的长相之后,安喜越发犹如见鬼!程河,此人不是被引开了么?

    安喜心中虽惊,变招倒还不慢,知道不是程河对手,越发手爪下沉,想抓住贾琏来做人质。

    贾琏心有余悸,哪里肯给安喜第二次机会,急忙奔开,抬头一瞧,见司徒珺已经被人捂嘴拿住,心中大急。

    另一侍卫拿住司徒珺,却见程河突然现身,贾琏又没被拿住,也是心中大急。他原本是要将司徒珺投入不远处的莲花池的,但见此刻形势紧急,担心贾琏叫出声来。心道:我一旦被人捉住,必死无疑,不如拧断了手上这个的脖子,再杀了贾家那个坏事的小崽子陪葬。

    恶向胆边生,那侍卫便要手上用力……

    接着便是右手微微一痛,一枚牛毛针无声无息的扎入那侍卫的手背,那侍卫顿觉半身无力,握着司徒珺嘴的右手无力的垂了下来,不用想便知道牛毛针上被人喂了毒。

    侍卫惊恐之下,铤而走险,趁左手还有些许力气,将司徒珺提了起来,朝太湖石上摔去。七岁孩子,自小金尊玉贵,哪里经得起这个,这一撞若是撞实了,九皇孙只怕会当场毙命。

    但是飞针伤了侍卫的人,既然能将牛毛针使得出神入化,要伤侍卫的右手便不会伤到被他捂着嘴的司徒珺,可见其本事,哪能给侍卫这样的机会。

    只见人影一晃,一人已将司徒珺抄在手中,正是侍卫胥岳,也就是北斗副指挥使许岩。

    这一连串的变故突如其来,司徒珺吓得魂飞魄散,哇哇大哭起来。

    而此时,程河也已经将安喜拿下,将其双手剪在身后。安喜疑惑又愤恨的盯着贾琏,总觉得这小子充满了古怪。程河将安喜被剪在身后的胳膊一提,安喜一声惨叫,顿时胳膊脱臼。接着,程河一脚踢在安喜身上,安喜重心不稳,向前既跌,啃了一嘴的泥。

    安喜本能的呸呸两声,程河似乎怒极,打定了主意不让安喜好过,一个箭步冲上,双手一措,使的却是分筋挫骨的法子,将安喜的下巴措脱了臼。

    初时,安喜只当程河故意折磨自己泄愤,直到此刻,才知程河这连绵不绝的手法用意多深沉。安喜口中原本有一个毒囊,若是事败,便咬破毒囊自尽,好过吃尽苦头。

    但是即便是死士,也总是想偷生的,事败的第一刻,安喜没想到自尽,但是程河踢他那一脚却也是故意算计的,凭谁啃了一口泥,第一反应都是呸呸的将口中泥沙吐出,程河却在此时趁机措开了安喜的下巴,等安喜明白过来,要想咬破毒囊自尽,却是不可能了。

    而安喜跌倒地上那一刹那,许岩也措开了那侍卫的下巴,同时袖子向贾琏脸上拂过,贾琏便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不记得事了。

    司徒珺的哭喊之声引来了附近的侍卫,回去拿笼子的宫女赶来时,听见司徒珺大哭,又见两个侍卫模样的人押着安喜和另一个侍卫,贾琏昏倒在地上,大惊失色下,忙上来劝道:“殿下,殿下别怕,已经没事了。”

    司徒珺见着熟悉的人,越发将腹中的惊恐委屈发泄出来,哭得更大声了。

    皇宫大内,有人行刺皇孙,这还了得,很快,消息便传开了。

    不多时,司徒珺和贾琏就被送到了景怀帝寝宫,被急招来的御医一番诊治,倒还好,两个孩童都是受了惊吓,并未受什么外伤,只需开几服安神要调养些时日就好。六皇子是早就出宫建府的,司徒境和王妃赶来的时候,御医已经开完了方子告退了。

    景怀帝沉着脸,即便司徒珺只是虚惊一场,身边伺候的宫人也难逃罪责,全都被捆了手脚,跪在景怀帝寝宫外的院子里,被人一个一个提去审问。

    负责审此案的是大理寺少卿何宏,并另两个大理寺官员。司徒珺和贾琏两个,一人惊恐得时而时而抽搐大叫;一个昏厥未醒,自然便不用被问审了。司徒境夫妇大怒,却是要去听个明白。

    景怀帝比司徒境夫妇两个倒要沉稳,知道能在皇宫大内暗害皇孙的,都是些死士,未必能问出什么,安置好司徒珺和贾琏两个,命人照顾好千万别处纰漏,便直接叫了许岩和程河到上书房,问怎么回事。

    这一回,景怀帝依旧十分谨慎,连戴权都守在门外不让进,许岩和程河两个入内,行叩拜大礼之后,景怀帝问:“许爱卿,这一回又是怎么回事,那大胆逆贼恰巧被你抓住,倒好似守株待兔一般。”

    许岩道:“回皇上,欧阳化一案中,虽然看似真凶全都落网,却逃了一个谋士,微臣总觉得,背后还有真凶,隐藏极深。若是此人不除,定然会不遗余力的坏我社稷。

    如今善勇侯去了北疆,琏二公子独自在京城,微臣只是想着,若是琏二公子有所差池,必然能离间善永侯对朝廷的忠心,所以,微臣只是设法照拂琏二公子一二,若是能引蛇出洞固然是好;若是不能,也不过是举手之劳。谁知贼人胆大包天,竟然是冲着九殿下来的。”

    景怀帝听了,微一点头,道:“倒也未必是冲着珺儿来的,那样一对玉色蝴蝶,小孩子瞧见只怕都是喜欢的,无论引得哪一个前去,但凡出了事,对方的目的都是达成了。”

    许岩自然明白景怀帝的意思。今日的情景,若非自己早有准备,司徒珺和贾琏,总要有一人出事,甚至是二人。无论司徒珺出事,皇家迁怒贾琏,还是贾琏出事,贾赦和朝廷彻底离心,幕后之人都能借朝廷的手除掉贾赦。

    穷图匕见!但同时也反应出对方对贾赦真的很忌惮。

    短暂的沉默后,景怀帝道:“许爱卿接着说。”

    许岩应是,接着道:“微臣想,幕后之人心思缜密,设计的好几桩大案都几近完美,这一回当真要利用琏二公子挑拨得皇上除掉善永侯,必然也不会单刀直入。若是微臣暗中照应琏二公子的事被对方瞧出一丁点儿破绽,必回打草惊蛇。所以,在善永侯离京的时候,微臣也设下一个小小的圈套。”

    景怀帝听到这里,抬起头来瞧着许岩,示意他继续说。

    “微臣手下,有一对双生子侍卫,一曰程江,一曰程河。微臣派了程江与善永侯同去北疆,暗中却叮嘱程江中途折返,回京之后,暗中保护九皇孙和琏二公子。而程河,则照例在宫里当差,今日,便该是程河当差,而当差之地,便是出事那座假山附近。

    就在安喜和试图杀害九皇孙之前不久,程河接到讯息,说贾赦一行在北上途中被人截杀,程江极力保护善永侯,自己却身受重伤,逃了回来,躲在北门外的一处暗桩,让程河去接。

    程河得到消息,先来告诉了微臣,然后便去了北门外。”

    景怀帝听到这里,皱眉道:“恩侯一行遇袭是真是假?程河是否知道爱卿的计划,若是知道,接到信息便知有诈,他可曾出了城?”

    许岩听到这里,跪下道:“皇上,程河知道计划,当差时候出城有违宫规,但这确实微臣为引蛇出洞安排的,程河奉命行事,并非不好生当差,请皇上恕程河擅离职守之罪。”

    景怀帝点头道:“朕不怪他,爱卿继续说。”北斗破军部平日在京城待命,麾下侍卫往往两重身份,一重是真侍卫,也要在皇宫当差,和龙禁尉不差什么;一重是皇家暗探,可根据现实情况事急从权,程河擅离职守之事,实则算不得违规。但是伴君如伴虎,许岩为了护着手下,自然也会为其开脱。

    见景怀帝不怪程河,许岩才接着道:“微臣想着背后之人狡猾,既然要诓骗程河出城,若是程河不为所动,只怕对方瞧出端倪。北门外监视程河的人只需放出一道响箭,宫中之人瞧见,便不出手了。

    于是,微臣授意程河按对方要求行事,自己却入宫寻程江。微臣赶到之事,程江已经和那叫安喜的宫人对上了手。万幸,还来得及阻止安喜和那侍卫行凶。只是连累九殿下和琏二公子受了惊吓,微臣万分惶恐。”

    景怀帝听到这里便明白了,眼前和许岩一同来见自己的程河,实则是兄长程江,而真正的程河则去了北门外,迷惑真凶的同党。

    景怀帝听完,不禁心有余悸,摆摆手道:“你做得很好。可曾查出安喜和害珺儿那侍卫的来历?”

    许岩道:“微臣已经派人去查了。”

    景怀帝点点头,道:“那你快去办吧,定然要将真凶捉拿归案,无论是谁,朕绝不饶他们!”

    许岩点头应是,从上书房出来,自去忙了。

    方才他对景怀帝说的话,大部分属实,只一样,先猜到背后之人有可能对司徒珺和贾琏动手的,并非自己,而是贾赦。

    那日贾赦离京前,曾和自己在拱卫司静室手书交谈,说的便是此事。至于将猜破对方阴谋的功劳算在自己头上,却是贾赦要求的。许岩知道如今贾赦的处境,倒也明白他不愿太过出头之意,便应了下来。何况,这样的事算在自己头上,倒是有功无过,自己绝不会吃亏。

    至于贾琏,此子年方七岁,警惕之心令人叹服。但所谓慧极必伤,贾赦处境已经极尴尬了,贾琏太过出挑未必是好事,所以许岩在救了司徒珺和贾琏之后,干脆用了一点药将贾琏迷倒了。

    贾琏受惊过度,当场昏厥,便不会因为太过出色引人注意。

    司徒珺和贾琏双双受了惊吓,接下来的几日自然不用上学。司徒珺被接回了六皇子府,由六皇子妃悉心照料。贾琏则是贾敬将其接回善永侯府,自然由左良和林之孝派人悉心照料,文氏也抱着贾珂一日来瞧几回。

    景怀帝分赏了司徒珺和贾琏不少药材、玩器压惊,还派了太医为二人诊治。许岩给贾琏用的药药效十分奇特,症状和受惊极为相似,贾琏这些时日不但时常惊厥、抽搐,还时不时的发起热来;难得的是,太医也诊不出这些症状是药物所致,贾琏发现刺客之事,就这样掩盖了过去。

    两日之后,九皇孙遇刺的案子便查清了。

    皇宫大内,侍卫当值是两人一组,负责一个区域。那日和程河一起当值的侍卫名叫贺山,那双玉色蝴蝶,自然是贺山带去的;九皇孙这日要到御花园玩耍,则是有人事先告诉贺山的,让他见机行事。

    那日三皇孙至八皇孙年纪大些,不爱和九皇孙、十皇孙、十一皇孙几个一道玩耍,略逛了一下御花园,便出宫游玩去了。这些原是告知了各自父母的,并无什么问题。

    贺山见几个年纪大一些的皇孙走了,留下的还有三个皇孙并伴读,宫人,也觉无从下手。这时,却见十皇孙离十一皇孙不远了。

    于是,贺山弹出一粒石子,刚好滚到十皇孙脚下,十皇孙扑在十一皇孙身上,两个小孩哭起来,身边宫人自然簇拥着自家小主子走了。伴读年纪和皇孙差不多,还是小孩子,自然十皇孙和十一皇孙的伴读也被宫人带了出去。

    这时候,留在当场的便只有九皇孙及其身边伏侍的宫人,还有伴读贾琏。九皇孙的奶嬷嬷之所以会因为腹痛离开,乃是她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后来经查,奶嬷嬷的饮食也是被人动了手脚的。

    九皇孙的宫女是九皇孙自己支开的,当时留下的还有大内侍安喜,原本有人跟着,若是有人敢上前动手,安喜只要大喊一声,附近的侍卫赶来,凭谁天大的本事,也不能在皇宫大内害人之后全身而退。

    谁知这个安喜本身就是对方的死士,九皇孙遇刺的案子,便这样发生了。安喜和贺山两个都会武功,九皇孙和贾琏不过两个七岁孩子,原是难逃魔爪的,谁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许岩早有安排,才将此事化解。

    吸引九皇孙去假山后头的一双玉色蝴蝶,也是事先有人送来的,贺山袖中放了一个特质的纱笼,藏着两只蝴蝶,待得十皇孙和十一皇孙离开了,才故意放出来吸引九皇孙和贾琏注意的。

    至于假山后头那两盆异香扑鼻的花,也是事先放在那里御蝶之用的。御花园中,奇花异草无数,若无那两盆花,玉蝶一放出来,就飞往别处,九皇孙和贾琏追着蝴蝶跑到别的侍卫容易瞧见的地方,便功亏一篑了。

    对方算计不可谓不周全,饶是只是虚惊一场,得知真相后的景怀帝、六皇子夫妻,无不心有余悸。

    至于九皇孙的大内侍安喜,他是个苦出身,先是家中穷得解不开锅,被卖入皇宫做了太监,后来六皇子出宫建府,便带去了王府,再后来,在九皇孙身边做大内侍,俸禄倒也不薄了。

    只是他入宫后不久,父母便死了,仅余一个兄弟,好容易兄弟娶妻生子,家中总算没有绝后,前儿不久,他那唯一的侄子却被人绑架。古人重血脉,无根之人甚至比常人更加执着,安喜为了救出侄子,已经抱着必死之心,听对方摆布。

    安喜招完,哭道对不起皇上,对不起王爷等,头磕得砰砰响,要说求饶,却也说不出口。

    贺山应当是对方的死士,听见安喜招供,大呼愧对恩公,然后口吐白沫而死。临死之前,贺山或许是想到了什么,双眼圆瞪,满脸扭曲中夹杂着失望、愤怒、震惊与不甘等,种种情绪纷至沓来,表情诡异又复杂。

    原来,安喜只是口中藏了毒囊,被拱卫司取走毒囊之后,倒求死不得,受刑之后招了供;而贺山,则是在他当差之前就被人下了慢性毒|药,无论此事成功或是失败,贺山都是死定了,只是在他死的时候,才回过味儿来。

    不但被人利用,还在行事之前就被自己信任和要决心要报答的人下了毒,贺山内心的悲愤可想而知,所以在他临死前,才有那样的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小燕子飞啊飞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1-30 09:19: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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