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贾赦醒来, 回回和自己交锋,回回气得自己七窍生烟, 贾母都还都记得。这次贾赦失踪这么久, 突然又回来了, 贾母现下在朝中没什么消息, 也不知贾赦是立功了还是闯祸了, 只听老爷回来了几个字, 便吓得六神无主, 谁知贾母如临大敌半日, 贾赦根本就没来自己住的院子。
贾赦自然是没空理会贾母的, 别说理会, 连听管事婆子回话的时间都没有。回府刚安顿好贾琏兄妹, 就听婆子来回话说贾敬来了。
人皆传言贾赦死了,贾敬和左良是知悉内情的,但是那日贾赦见了自己, 便去了北疆, 至于去北疆具体做什么,贾赦没说, 贾敬也没深问。听闻贾赦回京,贾敬一落衙就来了荣国府。
贾敬虽然尽量在官场降低存在感,但是兵部侍郎已经是朝中高官了, 消息是灵通的。在书房相见的时候,贾敬已经知道贾赦和北斗的人带着鞑靼王子阿古拉回来了。
“赦兄弟,你当真好本事, 千里走单骑不但全身而退,还能带回阿古拉。阿古拉为鞑靼王次子,传言能征善战,精通汉话。此一回,你又立了大功,只怕爵位再要升一升,便恢复国公府荣耀了。”
当日在战场上生擒阿古拉的是柳萱,贾赦只知道此人是鞑靼重要将领,还是后来回营途中才得知阿古拉的身份。此刻见贾敬对鞑靼国王室如数家珍,心道:这才是勋贵之子该有的见识。口中却道:“挣扎求存的时候,凭谁都能凭添几分本事,其中辛酸,不足为外人道罢了。敬大哥不是外人,我就直说了,若是能安生在京城呆着,谁愿意只身犯险,立什么盖世功劳?”
贾赦在建了一连串不世功勋之后,确然退步抽身了,后来加爵外派差事,实在不是贾赦主动钻营的结果。贾敬自然相信贾赦此言发自肺腑,叹了一口气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赦兄弟这些话对我说得,在外面再不能说的。”顿了一下,贾敬继续道:“赦兄弟这一趟可还顺利,上回说的查到的无人肯信的事,证据可找齐全了?”
“哪有那么容易。”贾赦轻摇了一下头:“不过我拿到了候照勾结鞑靼的证据,已经交给了皇上,去岁的一趟公差,算是了结了。至于无人肯信那件事,以后再慢慢查访不迟。”贾敬问的无人肯信那件事,事关永昌公主府,贾赦南下江南收粮的时候,已经将从永昌公主府取出的东西全都翻捡了一遍。永昌公主府行事非常小心,堂而皇之摆在书桌上的,并无什么有效证据。
贾敬听了,也没继续追问。贾赦又问了景怀帝和朝中百官关于此次北疆战事的口风。无非是两派:一派觉得境亲王就藩不足一年,便大胜鞑靼军,应当给司徒境记头功;一派觉得司徒境虽然坐镇中军帐,但是没出一兵一卒,没上前线,大胜鞑靼军的功绩应该记给三等将军柳萱。
围绕该给谁记头功的事,又变成任命谁做北疆总兵的事争论不休。自候照暴毙之后,北疆兵马分作两股。一股是原北疆驻军,暂由原北疆副总兵聂开城指挥;一股是景怀帝派遣随司徒境前去的两万京营将士,由柳萱指挥。
支持给司徒境记头功一派,也支持升原副总兵聂开城为总兵,柳萱任副总兵;支持给柳萱记头功的,自然是支持聂开城仍做副总兵,柳萱做总兵。
贾赦静静听贾敬说完,问:“那此事朝上有定论了么?”
贾敬摇了摇头:“瞧着皇上的意思,似乎是愿意保持现状。”
贾赦点了点头,道:“相互牵制,帝王心术尔。若是皇上有心统一北疆兵权,头一回派我去北疆,可授总兵衔;这一回遣境亲王就藩,也可将总兵定下来。”
贾敬深以为然。景怀帝并非一个没有疑心的人,否则先太子的事不会发生;先太子一事真相大白之后,景怀帝疑心病更甚。“这回赦兄弟带回了候照勾结鞑靼的证据,皇上只怕越发不肯将北疆兵权交于一人之手了。”候照敢一意孤行,勾结外敌,不就是因为在北疆只手遮天,无人制衡吗?现在一人大权独揽的弊端显示出来,景怀帝在北疆是必然要分权的。这一点上,贾敬和贾赦很快就达成了共识。
除了北疆的事,贾赦还问了贾敬自己离京这些时日,朝中发生的其他大事以及贾敬对朝中局势的分析;贾敬在贾赦下狱又被逐出宗族的时候与其联宗,两府的命运便联系在了一起,自然知无不言。听了贾敬一席话,对朝中局势有了了解,贾赦称谢,亲送贾敬出府。
自接到查北疆的案子一趟差事,发生了极多的事情,贾赦片刻不得闲。送走贾敬之后,贾赦又见了金陵庄子上回来的管事。
金陵凡是自己名下的产业,物资都被自己全都取走了,各庄铺管事发现库房尽皆空了,谁不是吓得魂飞魄散。有管事怕担责,竟是逃了;也有有主意的管事立刻报了官。这一报官,发现神秘失窃的庄铺不止一个,而且都是善永侯府的产业。
于是庄头、管事们一合计,派了个众人信服的管事北上回事。
来的管事姓李,名曰李石,能写会算,说话也条理清晰。
贾赦听李石将金陵各庄铺的怪事说了,心中自然知道这些庄铺所谓神秘失窃,不过是被自己这个主子取走了,面上却苦笑一声说:“前年荣国府大库也失窃了,失物至今没寻回,我日日在府中尚且没守住家财,飞贼难防,库房失了东西也怪不得尔等。因此,我决定在以前府中大库失窃的财物寻回之前,暂且不追究金陵庄铺失窃的事。只是下不为例,以后各管事须得更加小心,若有下回便不饶了。”
李石听了,千恩万谢的,向贾赦磕了头,又说要回江南将消息告诉其他管事,省得众人日日悬心。
贾赦又问了各家庄铺的情况,得知有些庄头、管事怕担责的,已经逃了。贾赦便命李石回去做金陵一地各庄铺产业的总览,逃了管事的各庄铺由李石做主新寻本分可用的人,以后金陵的产业有什么事,皆由他进京回话。自然,此事做好了,贾赦也许了李石一分不薄的酬劳;若是李石徇私寻些不能用的人,,故意和人勾结中饱私囊,则和这次失窃的事一起发落。
李石原本是担心受罚的,战战兢兢来了京城,谁知老爷宽厚不追究,自己还得了这样一份好差事,只恨不得立刻将胸剖开给贾赦看一颗忠心。
贾赦点了点头,说了知道李石做事可靠,便打发他走了。李石走投无路而来,自己不但给了他希望,还对他施了一分恩典,若李石是个有心的,这人心,自己便算是收买到了。所谓御下之术,古今通用罢了。
贾赦因从末世来,对人心的忠诚度估计十分保守;但李石不过是封建社会的一个普通奴才,而且在庄子上发生如此大事的情况下,敢受各个管事委托上京,可见是个有担当的人。这样的人得了贾赦一份恩典,早就忠心耿耿。
贾赦料理了家事,至晚方歇。
关于候照勾结北疆的案子,自然有三司会审,但贾赦并未参与审案。贾赦原本就有尽量不参与朝堂中事的意思,在阿古拉的案子上和朝堂事有所切割,贾赦求之不得。只是作为捉拿并带回阿古拉的人,贾赦原本没那么容易被排除在案情之外,之所以这么顺利,贾赦略一动心思,就知道是永昌公主府推动的。
说起永昌公主府,在贾赦回京之前,就隐约知道了贾赦快要回来了。
司徒境作为永昌公主府推出去准备谋逆的一颗棋子,北疆的动向,只怕永昌公主府比之朝廷更加清楚。有人带着一个人从北疆向南急奔,吕丰羽一面猜测此二人便是贾赦带着真的阿古拉回京,派人追杀,一面已经通知了京城,让公主府也注意派人拦截。若非贾赦有破军部协助,还真没那么容易回京。
所以贾赦回京的消息传出来,永昌公主府震怒是真的,却并未被杀个措手不及。也不知那躲在公主府的主公控制了多少朝廷官员,也不知永昌公主府那些爪牙怎么操作的,总之,会审阿古拉的名单中,并无贾赦。
当然,贾赦并非全然不知阿古拉一案的进展,他和许岩合作多次,两人以朋友相交,许岩知道贾赦本事,有些事私下也会向贾赦请教。
这日,许岩到善永侯府小坐,谈起阿古拉的案子,许岩道:“这案子原也没什么好查的了。”
“怎么?这么快审清楚了?”贾赦问。
许岩摇了摇头:“无法再审,那日侯爷回来,向皇上复命;阿古拉也被打入了天牢。因为事关两国邦交,皇上命次日便提审阿古拉,谁知次日一早,便有狱卒回禀阿古拉被人重伤头部,昏死牢中。”
听到这里,贾赦抬眼看许岩:“难道现下还没救醒?”
许岩道:“救醒了,阿古拉却依然痴呆,别说问什么都不肯说,现在竟是问什么,他都听不明白。”
贾赦静静的听着,连眉毛都没动一根:“羁押阿古拉回京,是破军部协助的,阿古拉受伤痴呆一事,不知会否连累许大人?”贾赦问。
“连累谈不上,不过因此一事,皇上也许会对破军部生出些许成见。”许岩语气也颇为洒脱,他知道景怀帝多疑,但是并未在此事上过多纠结。
贾赦笑道:“难道有人在皇上那里进了谗言,说阿古拉狱中重伤,是许大人授的意?”
许岩挑了挑眉,没承认,也没否认。贾赦些微点了一下头,示意自己明白了。能参与阿古拉一案的,谁都不是傻子。阿古拉突然重伤,继而痴呆,是有人不愿意阿古拉说出实情。
隔了片刻,贾赦才道:“这样确然极好,候照是一地封疆大吏,他敢勾结外敌,是否有人指使,朝中有无同党,若是顺藤摸瓜的查起来,不知又会扯出些什么事,牵连到什么人;阿古拉就此痴呆说不出实话,北疆一案,便成悬案了。勾结外敌的事,也就在候照一个人身上了结了。”
许岩一口气喝干了杯中的茶,自己取过茶壶续杯,一面道:“侯爷怎么不问阿古拉是因何受伤的?”因为阿古拉是被贾赦带到北直隶境内,又是破军部协助押回的,阿古拉受伤一事,朝中已经有人将此事向许岩和贾赦身上引。
贾赦笑:“我与许大人不同,许大人应该知道我的处境,我不求更进一步,只求平安顺遂。”
许岩受景怀帝提拔重用,自然是了解景怀帝的,像贾赦这样功劳卓绝的人,若是不知道退步抽身,景怀帝未必容得下他。听贾赦如此说,许岩心中也颇为贾赦不服,微微叹了一口气道:“侯爷心宽,万事不放心上,这份豁达倒令人羡慕。以侯爷看,阿古拉是谁伤的?”
“其实,阿古拉无论是谁伤的,皆不应该是你我。若我们想要阿古拉闭嘴,又何须千里迢迢,将其带回京城?随便找个地方让其永远闭嘴,我们皆多的是机会。按理说,这盆脏水无论如何,泼不到你我头上。”贾赦道。
若说阿古拉是谁伤的,贾赦心中自然有嫌疑人:永昌公主府所谋甚大,若想成功,需要借助外力。如今外力不但被人发现端倪,还带回了重要人证,没有人比永昌公主府更有灭口的动机。可是,如果这话说出来,景怀帝会信吗?如果不信,不如不说。
许岩听了贾赦此言,苦笑道:“侯爷所言极是,三司会审时候,我也是这样说的。但是,侯爷猜,我又受到怎样的刁难?”
贾赦抬眼瞧了一眼许岩,略一思忖便明白了,道:“若我有心引导皇上疑心许大人,便会在公堂上说一个贼喊捉贼,洗清嫌疑的故事。”
许岩听了,笑道:“不愧是侯爷,当真料事如神。”
贾赦听了,只笑,并不接话。永昌公主府在朝中有话事人,借话事人的口说自己和许岩为了不让阿古拉吐露太多,故意重伤阿古拉;却偏偏将痴呆的阿古拉带回京城,因为人是自己捉的,与破军部一起押送的,谁会疑心到自己和许岩身上呢?此乃偏向虎山行之计。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贾赦才问:“许大人向来受皇上重用,这样的说辞,竟然能说动皇上,那么,说这番话的是谁?”
无论贾赦能料到什么事,许岩都不曾意外,直到贾赦说出这这番话,许岩才面露讶异之色,问:“侯爷这样问,自然是又料到了?”
贾赦没否认,自顾自的说:“现下阿古拉痴呆,许大人也好,另外一方也好,都是一面之词。自然,这样的悬案,谁的说辞都有一番道理,端看皇上信谁。许大人今日专程来与我说此事,可见皇上更倾向于相信另外一方。若是皇上信任对方胜过许大人,只怕是皇室中人。”
许岩年方而立,不但掌管北斗一部,在德州仓一案后,越发受景怀帝器重,破军部的影响力已经跃居七部之首。自然不论从哪方面讲,许岩都是出色的人才。但是比起贾赦,许岩依旧自叹弗如,听了贾赦的分析,面露敬佩之色,伸手比了一个三字。
三皇子司徒均。
贾赦其实已经能猜到这番离间景怀帝和许岩的话是某个皇子说的,三皇子五皇子都有可能。看到这个结果,也并不意外。不过对于永昌公主府,贾赦又多了几分佩服,不愧是敢于挑战皇权的存在,智计、远见都十分出众。
不过贾赦既然能猜到某位皇子便是永昌公主府的话事人,自然也瞧穿了永昌公主府的套路。
依贾赦猜测,永昌公主府私下至少接触了两位皇子。永昌公主于景怀帝而言,是在景怀帝刚登基时候,曾扶佐他坐稳江山的亲姑姑,景怀帝天然对永昌公主有信任感。
对于司徒境,永昌公主私下对司徒境说,我会支持你夺取皇位,你先去北疆就藩,到时候或是起事或是以清君侧为借口攻入京城,我在京城与你里应外合。司徒境有野心,自然便信了。实则司徒境才干不足,到了北疆,也是被吕丰羽控制得死死的。北疆一地而言,除了柳萱部,其他势力已经落入永昌公主府手中。
而在京城,永昌公主又私下对司徒均说我支持你登上皇位。司徒均看见永昌公主推动司徒境就藩的事实,除去了自己登基路上的劲敌,自然对这个姑祖母全心全意相信。
因为司徒均和司徒境各怀心思,若非亲信,自然不肯对外吐露半分。也是因此,永昌公主在司徒境和司徒均两头下注,这兄弟两个绝对会死守秘密,永昌公主府根本不担心司徒均兄弟两个对证词,自己的计策自然不会暴露。
如此一来,景怀帝,司徒均、司徒境父子三人皆信任永昌公主,三股势力的动向,永昌公主府一手掌握,朝堂上很多事看似司徒家父子几人相互制衡的结果,实则父子三人皆成了永昌公主府棋盘上的棋子罢了。
好厉害的手段!不愧是在太|祖驾崩、内忧外患时候,能一手稳住朝堂局势的女人,也难怪司徒家父子三人被其玩弄在鼓掌之间。
贾赦心念电转之间,早已将前因后果分析得明白,口中却道:“难怪如此,三皇子和许大人之间,对于皇上而言,亲疏有别,皇上即便不因此疑心许大人,也必然会记住三皇子的说辞。将来许大人若再有丝毫引皇上起疑的地方,皇上只怕皆要想到这一茬。”
并非每次离间都能一蹴而就,但是只要埋下疑心一颗种子,若是遇到其他契机,这颗种子总会生根发芽。这些年,许岩在北斗颇有建树,越发受景怀帝的器重,也是因此,永昌公主府对许岩动了手。
司徒均离间景怀帝和许岩,虽然和当初欧阳化离间景怀帝与自己说辞有所不同,但是异曲同工。这样一个个离间过去,终有一日,景怀帝会亲自削了自己所有的得力臂膀。
一面将司徒境埋支使到北疆暗暗积蓄力量,一面在京城培养司徒均的野心,一面还离间景怀帝和他最得力的臣子,只待时机成熟,永昌公主府便会挑得司徒家兄弟阋墙,而景怀帝身边无人可用。到那时候,这偌大江山,景怀帝还守得住么?
贾赦之言,许岩早就想到了,苦笑到:“所以,我如今处境和侯爷一样的,之前侯爷说不求上进,但求平安,我何尝不想如此?只是不能罢了。”执掌北斗,知道皇家的许多密事,正因如此,许岩才更身不由己。
贾赦听了,略安慰许岩几句,将其送出侯府。
永昌公主府弄傻了阿古拉,与贾赦而言,并非没有好处。阿古拉是柳萱生擒的,而自己为了掩盖一直藏在柳萱军中的事实,对景怀帝言道阿古拉是自己在战场趁乱擒来的。
因为阿古拉并不认识柳萱和自己,自己只要不参与问审,还不至于穿帮。若是自己参与问审,阿古拉认出自己,此事立刻就要被拆穿,虽然自己已经想好了托词,但是到底要费一番功夫解释,效果还未必好。
此时永昌公主府怕阿古拉的口供带出自己,先动了手,倒替贾赦也遮掩过去了。
此次贾赦带回了物证,但是结盟的双方阿古拉已经痴呆,候照也已经暴毙,人证俱灭,即便知道候照里通敌国的事实,也审不出更多东西了。此案就此搁置,若是鞑靼派使臣前来沟通此事,自然会有鸿胪寺出面。
论武力,鞑靼还不足以挑战朝廷,虽然鞑靼国原是和司徒境勾结好了才出的兵,但是事到如今,司徒境必然是抵死不认的。那么,鞑靼王只能当司徒境背信弃义,吃个暗亏。明面儿上,鞑靼先挑起战事,偏又一败涂地,即便被活捉了主帅,押回京城,鞑靼王当真敢兴师问罪吗?
以贾赦的估计,鞑靼王不敢。那么,北疆一案,便了结在了候照身上。候照勾结外敌,但是已经‘死’了,司徒境治理北疆有方,刚到北疆便建立战功,越发得景怀帝信任。景怀帝自以为朝廷威胁已除,自此高枕无忧;永昌公主府将所有事情完美收尾,静待时机。当真是个完美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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