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以前,贾赦早就迎出去了。无他,史晖是原身的亲娘舅,又是世袭的保龄侯,地位比之没有实缺的一等将军高太多了。
但是今日,贾赦倒是不慌不忙的陪着贾琏用过早膳,安排赵家林、赵家树兄弟两个照顾好贾琏,又吩咐了李姨娘身边的丫鬟、婆子不许惫怠,还让左良安排了几个贾代善旧部进来暂充护院,才去了荣禧堂。
贾母和贾王氏都一夜不曾好眠,贾赦刚入荣禧堂,就见贾母和贾王氏眼底的淤青。还有史晖、王子腾黑如锅底的脸色。
贾赦是不惯古人请安的规矩的,扫了一眼堂上众人,背着手朝众人点头示意,便自己寻位置坐了,才道:“保龄侯和王大人此来,不知有何贵干?”
贾母和史晖听见保龄侯几个字,心中一寒,贾赦是彻底和贾母离了心了,这是连舅舅也不认了。
至于王子腾,原本就仅仅是世交而已,严格说起来,王子腾是贾政的亲戚,并非贾赦的亲戚。况且王子腾是真有本事的人,在京营步步高升,前途无量,原本就看不上纨绔贾赦,贾赦对他也向来是这种疏远的态度。
“赦儿,你当真连舅舅也不认了么?”史晖听见保龄侯三个字也头疼,要知道如果贾赦不念亲情,今日的事便不好办了。
贾赦心道:谁要认你这个便宜舅舅,现在不划清界限,等着将来被连累吗?口中却道:“明人不说暗话,保龄侯今日此来,本就是为了摆官威压人,又何必叙什么甥舅亲情?”
史晖被贾赦这话狠狠的噎了一下,又狐疑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姐姐。
贾母被史晖瞧得脸上有些挂不住,对贾赦道:“赦儿,不得对长辈无礼。”
贾赦冷笑:“是,老太太。衙门那头还等着我去听审,我就不留在这里冲撞史侯爷,也不碍王大人的眼了。”说着,贾赦就要起身。
这下不但贾母和贾王氏慌了,史晖和史鼏、王子腾也急了。
“赦儿留步。”“恩侯兄留步。”“表兄留步。”三人几乎异口同声。
同来的三人,以史晖年纪长,辈分高,史鼏和王子腾情急之下和史晖一同出口,现在二人退下半步,由史晖和贾赦说话。
“赦儿,舅舅知道你丢了东西,心中委屈。但是千错万错,那也是那杀千刀的贼子的错。荣国府家大业大,这样神鬼不觉的丢了大批财务,传出去还不知道被人编排出什么难听的话来。依舅舅愚见,失窃财物自然要暗中追查,但是能不张扬便不张扬为是。”为了说动贾赦,史晖这番话可谓是苦口婆心。
可惜,贾赦不是原身。贾赦不但是个铁石心肠的,而且还是那个盗窃。只见贾赦扬了扬眉,心道:老子就是你口中那个杀千刀的,就为这句话,等会儿要多敲你万八千的银子。
听了这番话,贾母立刻也道:“是啊,赦儿,钱财是身外之物,能追回固然是好,不能追回,也不能因此寒了至亲的心。”说的那叫一个语重心长啊,若是贾赦没看过原著,没接受原身的记忆,都要认为贾母是个慈母了。
“东西能不能追回不打紧……”
贾赦刚说了半句,贾王氏便上前道:“大伯,这是库房钥匙。当年嫂子身子不好,交给我暂为保管,如今出了纰漏,是我对不起故嫂子的托付。现在我就将钥匙还给大伯。”有了史晖和贾母说情,贾王氏自然要见缝插针。
贾赦瞥了一眼贾王氏手上的钥匙,并没有接,而是从怀中摸出一本账本道:“明岚当年接钥匙也好,交钥匙也好,库中都是盘过账的,交割的清清白白。既是兄弟媳妇不想管账了,咱们这就去库房盘账。只要出入不大,我便接了钥匙,这事也就过去了。”
明岚是贾赦元配张氏的名字。
贾赦这话说得理所当然,但是在场的众人都恨不得骂娘。盘什么账啊,明知道对不上了还能怎么盘,不就是要逼死人么?
“恩侯兄,府上失窃固然令人痛心。但是舍妹原也是体恤尊夫人身子不好,想替尊夫人分忧才接了钥匙。如今错已铸成,但当初舍妹也是一片好心。若是恩侯兄肯宽恕舍妹,以后恩侯兄但有差遣,王某义不容辞。”不愧是四大家族第三代中最善于钻营的一个,看看人家这话说得多漂亮。
我妹子替你管钥匙是好心,是受了劳累;如今东西丢了,你自然也不该怪她。然后一张空头支票一开,就想将此揭过去了。
史晖又不傻,王子腾开了路,自然急忙跟上啊,史晖也道:“是啊,赦儿,虽然东西丢了,但是那样多的财物,定不会无声无息的消失的,未必就不能寻回了。就是没追回来,也不过是失财免灾罢了。以后赦儿要做什么营生,做舅舅的自会出一把力,这些家产,也终究能挣回来。”
贾赦瞧了一眼王子腾,又看了一眼史晖,这一眨眼的功夫,自己就接了两张空头支票。可惜啊,你俩将来都是要被抄家的,现在解绑还来不及,我傻了才上你们的破船。
贾赦慢悠悠的将手上的账本从新收回怀中,又从怀中摸出另两本册子来,一本交给史晖,一本递给王子腾。“空口白话,谁不会说?我不过是京城一个贪花好色的纨绔,自问没有本事挣回祖宗的基业。祖宗留下的财物丢了,自然是要查个水落石出的,我主意已定,保龄侯和王大人不妨看看手上的东西再劝。”
史晖和王子腾被贾赦搞得一头雾水,不由得翻了翻手上的册子。
两本册子内容是一样的,刚开始几页,是贾赦在好几家书局下单的凭证,贾赦似乎在这些书局定了一批印刷册子。只看到这里,史晖和王子腾脸上都露出疑惑之色,不知道贾赦给自己看这个是要做什么。
再往后翻,则是贾赦元配张氏将大库钥匙转交给王氏时候,盘账的账本。账本上有贾母、王氏、赖大和库房总管的画押,只是贾赦给的两本都是拓本,原本自然是贾赦藏在稳妥的地方。
瞧到这里,史晖和王子腾脸上神色已经变了。再往后翻,竟是贾瑚的死因和证据。看到这里,史晖和王子腾大惊失色。
“赦儿/恩侯兄,你这是做什么?”史晖和王子腾异口同声。
“也没有什么,瑚儿前儿给我托梦,说他死得太冤,因此徘徊于阴阳界不得托生。只有将其死因公诸于天下,散了其怨气,他才得解脱,重新托生做人。我不学无术,只有这个笨法子。将瑚儿的死因印了万二八千份,街上撒去。”贾赦说到这里,脸上痛心疾首。
他对原身没有太重的同理心,唯独此刻,脸上的表情不是装的。贾瑚是个优秀漂亮的孩子,即便他和贾瑚素不相识,贾瑚的遭遇也令人扼腕。
贾母和贾王氏初时不知道贾赦递给史晖和王子腾的是什么东西,二人也不以为意。直到见史晖和王子腾翻了册子,越往下翻脸色越难看,二人才心中觉得不妙。
如今听了贾赦的话,两人顷刻间脸色灰败。
“贾恩侯,你……当真半点不念养育之恩么?”贾母虽是暴怒,却带着颤音。她怕,她太怕了。如果真如贾赦所言,他将贾瑚之死的证据印了上万份,流散出去,将是天大的丑闻。荣国府固然成为笑柄,史家和王家也毁了。
“你疯了!你这是要毁了荣国府!”许是反应过来生恩已经压不住贾赦,贾母顷刻又改了口,拿荣国府的名声和荣誉来压贾赦。他是袭爵人,他是荣国府长子嫡孙,对于宗族名誉,他总该有所顾忌。
贾赦看了贾母一眼,哈哈大笑起来。“生恩养恩?老太太,我不是已经还了一个儿子给你了么?瑚儿被你们毁了,荣国府百年家业被你们转走了,留个空壳子给我背着做什么?毁了好,毁在我手上,让我承担骂名,不是正如了你们的意么?”
贾母身子一颤,贾赦真的疯了,不管不顾要撕破脸了。
史晖自然也知道这些东西传出去的后果,可是他比贾母镇定得多,反应也快得多,痛心道:“赦儿!你糊涂啊,那些挑拨离间的奴才的话,如何信得?你受奸人挑拨,这是得了癔症了。你暂且忍耐着,舅舅这就去给你请太医!”
王子腾作为四大家族中,日后最位高权重之人,自然也是心狠手辣的。他的反应不比史晖慢,史晖一哭喊,王子腾就会意。忙和史晖一左一右,上前夹击贾赦。
这些小伎俩,别说在末世不值一提,就是在末世来临前,也有为了财产或者其他原因,将某些关键证人‘送到疯人院’的事。
史晖那个话刚出口,贾赦就知道自己要‘被发疯’了,说不定接下来就是不治身亡。
贾史王薛,除了薛家是商人,其他三家都是武将。史晖和王子腾分别是史家和王家的代表人物,可不像贾赦将祖宗本事都落下了。二人仗着武艺高强,自忖两人出手,拿下贾赦不过片刻的事情。
只是此时的贾赦对风险何等敏感,他虽然敏捷度不如在末世的时候,也没系统的学过武术。但是胜在在末世时候经历过大小战役无数。
战斗,尤其是近身格斗,说白了就是最大限度的激发人体潜能,其实史晖和王子腾的武功,与贾赦在末世积累的格斗经验相比,虽然路数不同,但是确实殊途同归。
只见贾赦微微一侧身,向后滑开半步,手上扇子一劈一挑,分打史晖手肘和王子腾手腕。
没有系统学过武术的好处在于,史晖和王子腾摸不清贾赦的路数。而贾赦经历过无数次格斗,对近身格斗的攻击路数预判十分准确。对人体关节的攻击也又准又狠。
所以一个回合下来,贾赦即使没有学过古人的武功,但是在史晖和王子腾看来,贾赦虽然招式怪异,却狠辣异常,十足十的一个武术高手。难道贾赦竟然是深藏不露的?一直在藏拙?
是了,看看贾赦印的那些册子,显然贾赦是一个工于心计,谋定后动之人。
聪明人因为脑子转得快,有时候往往容易将事情复杂化。贾赦不过是一躲一档,史晖和王子腾就自动替贾赦想好了无数后招。也是因此,二人神色微变。
其实贾赦就算反应再敏捷,也比不上冬练三伏夏练三九的史晖,王子腾。但就格斗技术来说,史晖和王子腾多试探几招,贾赦就要露馅。
但是史晖和王子腾认定贾赦深藏不露,反而不敢贸然进攻,给了贾赦喘息时间。
贾赦其实也不知道史晖和王子腾的深浅,他已经开始运风刃于指尖,若是史晖和王子腾的武功当真像武侠小说写的那么高,他也要用杀手锏了。正在此时,贾赦见了史晖和王子腾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忙道:“你们真当父亲没有给我留人吗?”
史晖和王子腾一惊,心中感叹:果然。
只这一刹时的功夫,贾赦接着道:“这些时日,我每日都会出去,自然是有人要确认我安好。若是我一日没有上街,接应我的人没瞧见我,便会将瑚儿之死公诸于世。”
怕的就是这个啊,史晖和王子腾自忖易地而处,换做自己和贾母决裂,也要做好万全的准备。于是贾赦这话,在场的人都信了。
史晖和王子腾都觉十分棘手,贾母更是脸如死灰。她想到了张氏。
张氏是个刚强的人。当年得知贾瑚落水,自己和贾王氏都以为怀孕八个月的张氏会难产而死,一尸两命。谁知张氏竟然让自己的心腹婆子撵走稳婆,用自己的奶娘给自己接生,挣命生下了贾琏。虽然张氏因此身子大损,却是母子都保住了性命。
而且即便产后虚弱,张氏也手段果决,那个被撵出产房的稳婆,竟然就此失踪。那稳婆是被贾王氏买通了的,落在张氏手上,自然成了现成的证人。
当年贾代善还活着,贾王氏一次没有得手,张氏有了防备,不敢再度下手,又叫张氏撑了好几年。哪怕张太傅落罪,为母则刚的张氏也没被击垮,直到贾代善过身,张氏失了最后的靠山,才交出大库钥匙。
当年,张氏交出大库钥匙的时候,就将自己查到的贾王氏害死贾瑚的证据一同摆在贾母身前,对贾母说,她别无所求,只要贾赦父子平安。若是贾赦父子有个三长两短,自然有人将自己藏好的证据公诸于世。
当年张氏苍白着一张脸,却满眼都是坚定。当时的荣禧堂内,只有贾母和张氏两个,还有贾代善的牌位。贾母现在还记得张氏的脸,张氏的表情,张氏说过的每一个字。
她以为,张氏死了,当年的事也就无人知晓了。谁知贾赦竟然拿出了证据,说了和张氏一样的话。
贾母努力克制着,依然忍不住身子发颤。
又来了,又来威胁自己了。贾赦的手法,跟张氏一样。即便是死,也要悬一把剑在自己头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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