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比赛开始一个小时不到。
苏确站在体育馆卫生间的洗手池前。在按下水龙头的开关前她从队服口袋里摸出手机看时间。
18:47。
她的比赛在七点半开始。苏确把手机放回口袋里,按下开关,冰凉的水一下流出,流过她的指尖指缝。
有点太冷了。
镜子里的女孩抬起头看向镜外的自己。碎发散落额前,白皙的额头上这几天爆出了一个痘痘来,大约和苏确昨天经期吃辣有关系——关于这件事,她已经被队长私下批评过了。
苏确抿唇看着镜中的自己,缓缓地下了定论:来到G市以后她比以前闷得更白了。她想到自己等会儿去比赛位上坐下,头顶的灯光照下来,她大约可以反光。
想到反光这里她就忍不住扬了扬唇角,觉得有些好笑。
“苏确……姐?”
苏确突然睁开眼睛。
是陆藏。
镜子里多出来的这位十七岁男生也来洗手。这个体育馆的卫生间是这个设计,洗手池在外面,一共三个男女共用。
“陆藏。”
苏确偏头打招呼,重新打量了眼陆藏。男生一贯的眉眼雕琢非常,尤其长的是睫毛,存在感很强。这样容貌却不流于女气,反带着少年人的一点儿朝气。但这么一点朝气又和卢瀚文身上的是不一样的。
陆藏笑了起来。
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去抽一张擦手纸,紧接着递给苏确。苏确道一声谢然后对上这位后辈笑着的桃花眼。
“等一会儿要加油啊。”陆藏说。
“你也。”苏确说。
“其实我一直想跟确姐打一场很久了……”陆藏忽然站定了在原地不走了,刚才苏确还以为他是要寒暄,现在她才明白过来也许他是想要聊天。
“原来以为要等到全明星的,没想到现在这么快就遇上了。”
“你知道我也是单人赛第一场?”
陆藏就又笑了一声。
苏确慢慢咬字说:“早晚会遇上的 ,这很正常。何况我们以前训练室里也不是没打过……陆藏,你在急什么?”
“我不急的,确姐。”陆藏说:“只不过现在遇上,看来今年的全明星就只好挑战孙翔前辈了。”
苏确有些讶异地看了陆藏一眼。
“你……”
“确姐。”
陆藏打断她。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很久了。”
“……”苏确只好也站定,收去了脸上原先的一点笑意。两人如此站在洗手池巨大的镜子前,一人一边地对峙站着,远看似乎很有些戏剧性。但偏偏这一幕就这么发生了。
“那你问吧,别憋着。”苏确点头,对于这位自己亲手挑选的后辈,她表现出了格外的耐心和好脾气。
陆藏说:“我是确姐在训练营里挑出来升入战队预备役,也就是二队的。但是确姐你最开始那天去训练营,原本要挑的不是我吧?”
“你怎么想问这个?”苏确哑然。
“想问而已。”
苏确轻微地摇了摇头:“不是你,我原来想要的是朱笑生。”
她坦荡地承认了。
那段时间她忙于职业联赛已经焦头烂额,之所以还要抽出空来去训练营,其实是因为队伍里原本的牧师选手陈景山也二十三四岁了,家里催着要结婚,对他的工作很不满,总要让他退掉。
苏确当时实在是不放心,不知道奶妈陈景山到底能不能撑住组织对他的信任,又觉得指望他的能力能像他的贫嘴一样突出也是很难的,更何况真要走的话,越云也强留不住。
可是越云当打的奶妈那时候就他一个。
于是苏确才要去训练营里亲自好歹挑一个奶妈去预备役二队待着,总之不管怎么样,青黄不接也认了,断档才实在是最惨的。
她原本看上的是训练营里一个玩牧师的男孩子,戴眼镜,长得有点儿偏瘦,叫朱笑生。
“朱笑生。”陆藏低低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像是回忆,而后他接着说:“后来又挑中了我?”
苏确点头:“是,陈景山说服了他的爸妈,和女朋友也掰了。朱笑生他要回去高考……当然,也因为你狂剑士玩得实在也很不错,经理满意老板也满意。”
她看向陆藏,扬起一边的眉毛。
好像在问——满意了吗?
陆藏有些茫然地想:满意了吗?满意什么呢?是指这个答案吗?
“那你为什么转会去蓝雨?到底是你转会我补缺还是我顶替了…………”
手机铃声骤然响起,打断了少年语速急切的问话。是苏确的手机,上面显示来电人“喻文州”。
苏确从来没有如此感谢过喻文州的电话,借以延缓她的丁点面子和虚荣被利落揭开重见天日的死期。那样太过于血淋淋。
“接个电话。”她说,指腹在手机壳上摩挲了几下,走出卫生间,去墙角那里接听。
一腔问话刚刚开头的陆藏沉默着,不再发出声音,目送苏确走开两步。
“队长?”
苏确左手轻轻按在自己的脖子上,以便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发涩。
刚刚与陆藏也只是你来我往地说了这么几句话而已,她却感觉喉咙像是被什么哽住。
“你还在卫生间吗?”
“啊?”苏确:“在……我很快就回来了。”
喻文州说:“你去的时间不短了,我想这几天正好是你的经期,说不准有什么身体不舒服的地方,想来想去还是打电话问一下为好。”
“……”
喻文州这话说得太过于坦荡磊落,苏确控制不住地有些感觉烧脸,反倒显得她很局促似的。
“没、没有。”
她磕巴了一下。
好吧,更局促了。
她握紧手机,花费一瞬时间平复完心情,而后说:“我马上就回去。”
喻文州似乎笑了一声,也没问她到底怎么了,只是简短地说一声:“好。”
苏确挂断电话。
现在19:01。似乎确实是不早了。
她把手机放回口袋里,回身看向原本洗手台的方向。陆藏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徒留洗手台上几滴之前甩到的水还留下痕迹。
苏确晃了晃自己的马尾辫,她静默一秒,最终没能叹一口气,也转身离开了。
要比赛了。她想。反正十几分钟以后终归要再见面的。
————
蓝雨对越云,单人赛第一场。蓝雨苏确,狂剑士浮雁沉鱼对战越云陆藏,狂剑士横刀。
浮雁沉鱼以21%的优势血量胜出,这在后期以卖血为看点,总会血线越低打法越猛的狂剑士这个职业上是个不常见的大胜利。
苏确站起来,现在选手比赛位的隔音都做得很好,她听不大清观众席上都在喊些什么。
灯光打在她身上,今天经期第三天。苏确分了一半的心思想:难受。另一半的心思想:总算开完第一场,以后再也不想打第一场了。
陆藏也从自己的比赛位里出来,两个人握了个手,各自下台回到自己队伍的位置上。
苏确慢慢走回来。
她穿的还是队服的短裙,在空调里冷得很。
“还好吧?”
喻文州坐在最最边上的位置,起身给苏确让位。
苏确摇了摇头。
于是喻文州递给她一样东西,触手温热,苏确坐下,才看清他塞给自己的是一杯中杯的烧仙草,热的。
喻文州说:“给你的。”
苏确“啊”了一声,比赛一场她脑子和手都很累,反应更加迟钝。她四下看了看,发现队伍里人手一杯,有人是布丁的有人是奶盖,多种多样应有尽有。
她再看喻文州,对方含笑向她眨了眨眼。
“……”
苏确去问卢瀚文:“这是队长买的?”
卢瀚文手里抱着一杯红豆奶茶,点头:“对啊对啊,队长说要请我们喝,刚刚送过来的!”
黄少天飞快地接过卢瀚文的话头:“就是为什么现在明明夏天了还要点热饮啊!小卢我感觉你手里的红豆奶茶要冰的才更好喝啊!!”
卢瀚文:“队长说冰的吃多了不好啊!”
黄少天痛心疾首:“小卢现在你不吃冰的你要什么时候吃啊!”
卢瀚文:“……”
苏确感觉自己手里捧着的烧仙草快要有些发烫了。
身旁坐着的人像是看出来了她的这么一点局促——她以前其实不这样的,真的——喻文州有些好笑,他明明是在看台上李远的比赛,但苏确觉得他就是在笑她。
喻文州突然伸出手来:“给我。”
“什么?”
喻文州自己动手,把苏确手里握着的,到现在没有插吸管的烧仙草拿过来,屈尊降贵给亲自插上吸管,在递回苏确的手里。
“趁热赶紧喝吧。”喻文州轻声说,仍旧看着台上李远的比赛,他这一场快结束了,双方的血量都滑到了30%以下。
苏确吸了吸鼻子,她闷闷地嗯了一声。
她也没想到会在赛前的卫生间洗手台前遇到陆藏,也没想到陆藏这一场会输成这个样子。
“陆藏的情绪有些不对劲,不是平时的水准,等到失误统计出来大约看起来会更明显。”喻文州的头凑近了苏确,轻声问:“……你在卫生间外面遇到他了?你们说了什么?”
苏确抱着烧仙草,感觉脖子很痒,往旁边悄悄地挪了挪,尽力绷着脸回答说:“一点越云里的事情。”
喻文州看了她一眼。
苏确只好说:“今天晚上再跟你说吧。”
她话音刚落下,忽然感觉隔着一个喻文州的黄少天不知何时瞪大了眼睛看她。
苏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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