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一片寂静，压抑地让人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在场的所有人都亲眼看着燕家少爷在距离公仪家小公子几步之遥的地方，拼命拽住了缰绳，在烈马抬蹄嘶鸣的一瞬，强行掉转了马头。
这样突然的危急情况，就算是一个成年人也不一定就能应付得如此机敏，更何况，燕少斐只是一个五岁大的孩子。
在场的人中，白远最先站起，激动地喝了一声：“好！”
“燕兄果然教子有方，令郎不仅马术精湛，胆识更是过人。得此子，燕兄当真是好福气，好福气啊！”
白远面上一派笑颜，对燕少斐是赞不绝口。燕行渊心中亦是欢喜，却也谦虚道：“哪里哪里，犬子向来顽劣，白兄过誉了。”
说完，燕行渊对燕少斐招手：“还不快见过各位家主。”
闻言，正在马背上逗留的燕少斐，倏地翻身下马，青灰色的帘帐在风里微微摆动，在众人注视的目光下，一身黑色劲装的燕少斐赶着步子欢快而来，一张脸虽是稚气未脱，但却十分出挑。而公仪云玦亦是容颜清丽，雪纱覆盖的水蓝衣袍衬得她更为娴静，每一步都走得极为有致，便是打小教养的一个真正的贵家小姐，一点不似刚才马背上要一较高下的好胜女童。
“燕凛 / 云玦，拜见各位家主。”
……
天色渐黑，绵延十里的扎营地燃起堆堆篝火，照得雁山脚下一片火红。宴席上的觥筹交错仍在继续，小孩子们一向不喜这种大人们谈笑风生，而自己干瞪眼的宴席。大多挑挑捡捡地随便吃了点东西，没一会儿功夫，便各自开溜跑去玩了。
往日少时，燕少斐都是养在燕家内院，常年闭门不出。一直以来，她阿爹阿娘都极少带她来这种人多热闹的场合。原因多半都是怕出了乱子或者被别人发现燕少斐其实是个女娃。
倘若不是随着燕少斐年龄逐渐增长，也相安无事地长到了五岁，越来越靠近诅咒设下的六岁的界限。而她又恰好到了该与各家子弟熟络往来，结交好友的年纪，燕行渊和青虞夫人是断不会答应将燕少斐带出来的。
凉风夹杂着不知名的花香，撩动满树婆娑，燕少斐随手捻了片树叶子下来，不经意在手里来回翻转折叠，脚下步子十分轻快。
走着走着，前面的林子里传出稀稀疏疏的声音，像是有人在里面练剑。燕少斐扔掉手心里已经搓碎的叶子，探头探脑地拐了进去，心里暗暗犹豫会不会遇见鬼什么的。奈何，燕少斐偷偷摸摸藏在灌木从里，鬼倒是没见着，却见着了另一个熟悉的人。
那个手持苍寒剑在树林中来回穿梭，将周遭灌木砍得七零八落的人，居然是白日里同她赛马的公仪云玦。
燕少斐知晓公仪云玦在他们这一辈世家弟子中名声很大。因为每次阿爹出门参加公仪家的宴会，回来之后都会把公仪家的二小姐夸得天花乱坠。什么天赋过人呐，知书达理啊，谦逊好学啊，真是有什么好的词儿都给她安上了。
为此，燕少斐曾经醋了好大一通，连着三天都没叫燕行渊一声阿爹，还是青虞夫人费了好些心思，才给哄了回来。
总之，在燕父的日日灌输下，公仪云玦在燕少斐心中的固有印象，俨然就是一朵正在成长的高岭之花。
虽然眼下这朵高岭之花使出的剑招上并未附着半点玄气，但她年纪小小便能挥动那把名震东冥的苍寒剑，燕少斐觉得公仪云玦很是厉害。
虽然这么厉害的她，在马术上比不过自己。
“谁？”
耳边传来公仪云玦一声低喝，一道小小的剑气却比这声低喝更快，瞬间削平了燕少斐头顶上高出的那一截灌木。
“是我是我！”燕少斐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剑吓得一怂，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脑袋。
“是你？”公仪云玦面上极快地掠过一抹惊慌之色，微微偏头，有些恼怒：“你在这里做什么。”
望着压在自己肩上的苍寒剑，燕少斐身子一紧，嘴上却十分强硬：“你这么凶干嘛，我又没有偷看你。再说了，雁山是我家的地盘，我在我自己家的地方走动，还要禀报你不成？”
说着，燕少斐双手叉腰，仗着自己比公仪云玦高出半个头，用了一个自以为很有气势很睥睨众生的表情盯着公仪云玦。
月光如水，迎面洒在公仪云玦水蓝的衣裳上，映出她一双纯澈的眸子。燕少斐第一次觉得，公仪云玦的眼睛竟长得这样好看。
“你说得对。”公仪云玦撤了横在燕少斐肩上的苍寒剑，语气突然淡了下来，“这是你燕家的地方，自然是你想如何便如何，是云玦冒犯了，抱歉。”
说完，公仪云玦微微一揖，拂袖便走。
“诶，你等等，”看着公仪云玦转身的背影，燕少斐脱口而出，急急忙忙跟了过去。
“诶，你别生气啊，我刚才都是瞎说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公仪云玦走得极快，燕少斐一边跟着一边喊叫着，不禁有些气喘吁吁，心里愈发觉得公仪云玦不是个好伺候的主，谁以后若是娶了她，铁定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想虽然这样想，但嘴上还是嚷嚷着。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你别走这么快，你听我说……”
“要不这样，你再用你的剑多砍几下，我不心疼那些花花草草的。不然，不然我们就再赛一次马，大不了这次我让着你点，让你赢还不行吗？”
追着追着，燕少斐就发现前方的公仪云玦停在原地，似乎也没有了继续往前走的意思。燕少斐大喜，以为是自己的方法奏效了，终于长长地吁了口气，心里只道一阵轻松，于是便接着话头。
“这就对了，凡事好商量，你说吧，咱们什么时候重新比——”
最后的“赛”字还没说出来，燕少斐的声音戛然而止。
溶月深深，寂静的树林里突然响起了一阵细小的抽噎声。
燕少斐汗毛倒立。
完了，完了！她……她把公仪云玦——
弄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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