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看到公仪云玦的一瞬,燕少斐错觉,自己看见了时间的流动。
记忆里,除了多年前在雁山遇险的那次,不论她什么时候见到的公仪云玦,都是一副妥帖十分的精致模样。只是如今的公仪云玦,还是整个长安公仪氏最金贵的二小姐,东冥大陆的天之骄女。而她燕少斐,却再也不是当年穹涯境里,那个天真恣意,年少风流的“燕长公子”。
毕竟燕凛已死,活在这世上的,只有燕少斐。
见公仪云玦冷着一张脸,燕少斐挑眉笑笑,缓缓站了起来:“寒舍破旧,没什么好茶招待,公仪小姐可莫怪罪。”
说着,燕少斐又一个翻身倒在石椅上,顺手从地上捞起一个骷髅头,在手中细细摩挲。
公仪云玦眉头一皱,眸中闪过一丝寒意,轻声道:“燕凛。”
“咔”的一声响,燕少斐手中的骷髅已被捏得粉碎。灰白的齑粉从她指缝间滑落,燕少斐偏头,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笑,神情却十分迷惑。
“哦?燕凛是谁?”
公仪云玦一语不发,三千青丝无风自动,就着她那身鸢尾白裳更显绝色。正是这样美的一张脸,面色却在此刻沉至冰点。
明显感觉到公仪云玦身上散发出的丝丝怒意,燕少斐视若无睹般扬唇笑笑,一面理了理袖袍上的褶子,一面缓缓起身,凑至公仪云玦身前,笑眯眯道。
“公仪小姐口中的燕凛,是穹涯境燕氏乱党的长公子,是东冥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燕行渊的儿子,他死在十二年前六月十七。而我不过一介女流,公仪小姐莫不是眼神儿不好,认人冤枉了。”
穹涯境里内出现死一般的寂静,燕少斐身旁隐隐浮动着杀气,随着“咔咔”声不断响起,满地的尸骸残骨纷纷粉碎炸裂,画面直教人后背发凉。
公仪云玦平淡地环顾着这一切,良久,方缓缓道。
“穹涯境燕氏长公子燕凛,从来就不是男子。”
公仪云玦的话宛如一道闪电在燕少斐心底劈开。
怎么会?不,不是的,公仪云玦怎么可能知道!当年阿爹阿娘为了保她平安成人,就算是整个燕氏的族人,也没有人一个知晓她的真实身份。就算是当年那批暗卫,亦是阿爹临终托孤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是个女子。十八暗卫对阿爹忠心耿耿自然不会泄露半个字,那她公仪云玦,是怎么晓得的?
下意识的动作比她的思虑更快,只见一阵光影残虚,燕少斐已然把却邪剑架在了公仪云玦的脖子上。
“你,在说什么呢?”燕少斐压抑着怒气,嘴角勉强扯出笑来,一字一句道。
“我帮你。”
牛头不对马嘴的一句,公仪云玦单手挑开了燕少斐架在脖子上的剑。
“当年一事,确实蹊跷,我能帮你查清楚,还燕氏一个清白。”
“帮?”
燕少斐笑出声来,先是不慌不迭收了却邪剑,下一步却直接逼至公仪云玦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眸中酝酿着滋长的怒意。
“怎么帮?东冥大陆的仙门百家皆以我穹涯境燕氏为敌,敢问公仪小姐,是打算搭上自己的家族来帮一个已经没落的邪门歪道?公仪小姐不愧是人人称道的菩萨心肠,可真是好兴致,嗯?”
对于此刻和燕少斐之间过于亲近的距离,公仪云玦深深皱眉,雪白的云袖一挥,将燕少斐推开来,沉了面色道。
“公仪氏世代以匡扶东冥正道为己任,无须盲从世人,世事曲直黑白,公仪氏自有定论。当年穹涯境一事,确实疑点重重,我不过代表长安公仪氏做些分内之事,给东冥人一个交代罢了。”
“哈哈哈哈,分内之事?交代?”燕少斐情绪陡然激动,脸上虚假笑意被可怖的狰狞取代,怒喝道。
“当初穹涯境一战,那姓萧的和姓晋的以镇魔珠为借口,联合起来污蔑我爹,还煽动了仙门百家对穹涯境发动进攻。那一战中,我燕氏全族上下无论精兵强将,老弱妇孺,两千四百九十七口人全部伏诛!匡扶正道?哈哈哈哈,十二年了,整整十二年了!你们公仪家匡扶的哪门子正道?谁来还我燕氏一个公道!谁又给我燕氏全族两千四百九十七条人命一个交代!”
“你冷静一点!”公仪云玦反声喝道,嘴里的话刚要出口,却被燕少斐猛得一把抵在墙上。几乎是鼻尖挨着鼻尖的距离,燕少斐情绪激动,哑声道。
“那一日我和阿爹手底下的暗卫在东洲边界遭到大军堵截,他们为了保住我,全部死在了东洲边界的荒郊野岭,被野兽撕咬蚕食。而我,在那个山洞里躲了好久才敢爬出来,我亲耳听见我的仇人!一字一句地说,包括我爹娘在内,燕氏一族无一活口,全部诛杀!呵呵,你知道后来怎么样了吗?”
看着身下面色极为难堪的公仪云玦,燕少斐不知为何觉得心底有一丝畅快,她表情阴戾,又继续道。
“我告诉你,我把那些人都杀了!我把他们的肢体一点点切下来,让他们血流殆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在无法抑制的痛苦中死去。我还挖了他们的眼睛,亲自喂给他们吃掉,他们把自己的眼珠子嚼得咔嚓作响,哈哈哈。你知道他们是怎么求饶的吗?他们说‘放过我……求求你了……放过我。’哼,他们在屠杀我燕氏一族时,可又曾放过了谁!那是一个族,整整两千四百九十七口人啊……”
燕少斐突然跪了下来,扑在地上失声痛哭:“那是燕家两千四百九十七条人命啊,怎么能……怎么能啊!”
方才被燕少斐抵着的肩膀还隐隐作痛,见此,公仪云玦似乎眼眶一红,她放下手中还泛着光华的苍寒剑,缓缓在燕少斐身旁蹲了下来,一只手僵持了好一会儿,终是搭上了燕少斐的后背。
“我早该想到的,那一日阿爹阿娘……都抱了我,他们说了好多话,让我活下去,我早该知道他们要送我走。而……而且我没办法,那一日我狂性大发,杀了很多人,是师父把神志不清的我带……了回去,教我修炼和做人。我从小就发誓,待我归来,必将血洗东洲,我与金河萧氏,砚山晋氏之间的仇恨不共戴天!他们……必须血债血偿!”
尽管燕少斐的话断断续续,公仪云玦还是一字不落地听进了耳朵里。公仪云玦面色终是柔和下来,眸底竟有水光浮动。
此情此景,她想到很多,此刻她的心底就像当年雁山一猎后,她得知自己是被同样身受重伤的燕少斐一步一步背下雁山的那刻一样柔软。
公仪云玦动作轻柔地拍了拍痛哭流涕的燕少斐的背,似乎犹豫了很久,才缓缓将她抱住,十分生涩而温柔地安慰道。
“我会帮你的,我一定会帮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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