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男人的魂魄捏在掌心,燕少斐十分安静,目睹着这团魂魄从刚抽离出体时的莹白色,迅速变得污浊不堪,她一看就知道这男人生前是个杀孽深重的主。
大玄界创界数万载,万物身死,其魂灵皆应归于大地。黄泉奈何是否真的存在,燕少斐并不知道,但是有关于“灵”的一切,在整个东冥大陆,除了伏魔老祖以外,没人比她更加清楚。
数百年前,灵玄两道纷争不断,修玄者认为修灵者太过恐怖,能操控万物之灵,极容易走了极端,成为邪门歪道。而修灵者又认为,是修玄者太过狭隘,不能正视灵气的力量,自己把自己搞得草木皆兵,人人自危,实乃莽夫也。而因两道间多年来争执不休,当时在大玄界颇有名望的伏魔老祖为平息议论,而结合自身降妖除魔的丰厚经验,最终定下了出了一套判定邪门歪道的法子。
万物皆有灵,若此人生前行侠仗义,坚守正道,那么其死后,魂灵就会泛着微微璃光。当然,若是生前安分守己,寻常普通,死后魂灵倒也莹白如玉。可唯有一种人,死后魂灵污浊不堪,无法渡化,那就是生前杀孽严重,穷凶极恶之人。只有这样的人,无论生死,都注定成为所有人眼中的恶徒宵小。
这忘忧塔里随便走出来一个人都如此穷凶极恶,那这座忘忧塔底下,究竟铸造了多少血腥残忍的杀孽。这晋老匹夫,又在底下关押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燕少斐凝眉,不禁握紧了黑布包裹的却邪剑,深深地望了忘忧塔一眼。
几息,将男人的魂灵妥帖收起来,燕少斐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也不清理一下杀人现场,便打算直接撤退。
燕少斐不是激进鲁莽的人,她也在心底思衬了好一会儿,才决定暂先放弃进入忘忧塔。先不说那送饭小厮进去生死未卜,如今好容易骗出来一个,还偏偏被她给弄死了。这一来二去,难免令人生疑。好在今日宾客众多,是个趁机制造乱子的好机会。如今把这杀人现场留下,她只需再费心思稍加布置一下,这杀人者,可就指不定是谁了。
东冥大陆安生了这么久,这天下乾坤,也是时候该变一变了。
……
前院。
觥斛交错的宴席随着夜色深入而即将结束,席上的人大多起了身,举杯亲自向晋冠丘恭贺,说来说去,无非就是几句场面话。众人似乎都觉得,只要是来吃个酒,送个贺礼,三言两语耍几句嘴上功夫,便算尽了自己的心意,也给了那晋冠丘面子。眼看着这宴席都将散了,他们自然也不必久留。
看着许多家族的人纷纷告别了晋冠丘,公仪云玦眸色浮动,拈着一只镶金碧玉杯,缓缓在指间辗转。也不知燕少斐的事究竟如何,为掩人耳目,她已和燕少斐约定兵分两路。燕少斐完事后直接离开砚山,而她就在前院断后,以免再横生枝节。
想到这,公仪云玦抬眸,目光落在接近首席的一处,萧不权正笑得肆意豪放,携了他长子萧誉和长女萧月凝,轮番向晋冠丘敬酒。萧不权身旁,正立着一个人,唇红齿白,长相俊朗,唇边还挂着一抹恭顺的笑意。
想必,这便是传说中萧不权旗下那位如影随形的幕僚——萧覆了吧。
公仪云玦不语,轻轻将酒杯倒扣在檀木桌面上,余光所及之处,一个武将打扮的弟子,正急匆匆地迈入了大厅。
莫非是燕少斐已经有所动作了?
公仪云玦思衬着,那人却已附耳晋冠丘好一阵。看着晋冠丘脸上的表情由喜转移,再由惊转怒,公仪云玦知道,燕少斐一定是已经出手了。
“晋兄,你这是?”萧不权见晋冠丘神色有异,赶忙问道。
“等等,各位先行留步!”晋冠丘大喝一声,随即吩咐道:“来人啊,把院门封锁了,任何人不得进出!”
话音刚落,从院子里各个地方涌出一大片晋氏子弟,一言不发就将出去的大门封锁起来,整个院子里的气氛瞬间微妙起来。
“晋家主,你这是何意?”白战压了压腰间断魂刀,十分不快道。
“白家主莫怪,晋某也是事出有因,今夜府中有人悍然行凶,杀了我手下……手下一个护卫,晋某无奈,只得请各位先行留步。”
晋冠丘讪讪道,想来事情他也陷入两难境地。忘忧塔底,是他晋家的地牢,里面到底有什么,自然不能让外人知晓。但这凶手竟然趁后院人力空虚,杀了他忘忧塔里的人,那么凶手是否潜入了忘忧塔,又是否窃取了他府里的机密。晋冠丘真是越想越头疼,自然火气也大了几分。
“呵,这么说,晋家主怀疑我等,是杀人凶手咯?”白浔呵呵一笑,走到白战身侧,缓缓打开了手中的十二铁骨墨玉扇。
这动作,顿时看得众人胆尖一寒。
东冥大陆人人皆知,白二家主白浔虽然天性浪荡,自由不羁,却也是个人中奇才。这一奇字,倒不是说白浔玄学上有多天赋异禀,白浔身为西渠白氏的嫡公子,虽说白氏家传的刀法他一窍不通,但其自创的“扇刃”却是无往不利。“刃上淬毒,藏于扇内,见血封喉,杀人诛心”十六字,是世人对那把扇刃的评价。此刻看见白浔展开了那把极危险的扇子,众人心中只觉不好。
“就是啊,晋家主,咱都是来参加你儿子满月宴的,你这样做可就有些不地道了啊!”见白氏发声,其他家族的人也纷纷开始声讨。
“就是啊,干什么呢!”
“怎么这样啊,我怎么可能是杀人凶手,太过分了。”
“好心好意来祝贺,结果倒还怀疑我们是杀人凶手!”
“……”
听着众人声音越来越大,以后恐对砚山晋氏造成声誉上的损失,晋冠丘立刻摆出一副好颜色,安抚道。
“晋某自是敬重在座的各位,只是这凶手着实狡猾,趁着大家伙儿都在前厅吃酒,竟在我晋府后院暗动手脚。晋某此举,绝对没有为难各位的意思,只是这凶手可能就隐藏在我们中间,万一伤到了大家,岂非是我晋某的过错,实在对不住了。”
“大家稍安勿躁,晋家主此举并无恶意,大家何妨动怒呢?我等皆为东冥名门正派,如今有人胆敢在我等眼皮子底下行凶,不说晋家主,就是萧某,也绝不姑息!”
萧不权在席上一番义正言辞,将众人身份推上了一个新高度,将此事上升到仙门百家的共同目的——斩妖除魔。一时间,众人深以为然,纷纷停止议论,而是附和道。
“萧家主言之有理,此等宵小,我等名门正派定不能让其猖狂!”
“对,咱们抓住他,让他晓得行凶作恶,必定自食恶果!”
“对,我同意!”
“……”
听着这些人的议论,白战眉头紧锁,不屑地一掀衣袍,闷闷不乐地又坐回去。白浔掩唇一笑,意味不明地摇了摇头,一并坐到白战身侧。
“来人!给我清一下,看看这席上都少了什么人?”
晋冠丘气急败坏,挥手让人去查,自己却转头对着奶娘说:“看好小公子,就在这儿抱,莫让歹人伤了小公子!”
那奶娘唯唯诺诺地应了声“是”,便安静屏退一边。一时间,人人正襟危坐,大厅里静得出奇。
约摸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一个弟子上前通报道:“回禀家主,后院并无闲杂人等,前院里除了方才已先行离开的长陵苏氏和元淮阮氏,就只有……”
弟子吞吞吐吐的,目光有些飘忽不定,晋冠丘气得一脚踹上去,大声责问道:“说,只有谁!”
弟子吃痛地捂着肚子,连滚带爬地跪在晋冠丘脚边磕头,颤颤巍巍地说:“回……回禀家主,公……公仪小姐带来的婢女……不见了。”
此言一出,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弟子也忒敢说,长安公仪氏在东冥地位之高,非其他任何一族可以比拟,如今这盆脏水居然染上了公仪氏的裙角。区区死了个弟子而已,此事恐怕,无法善终啊。
晋冠丘虽为一家之主,对于公仪云玦这个小辈却也有几分怯畏。毕竟当初一场比试,自己当着不少人的面儿被公仪云玦一剑打飞了佩剑,这事儿便成为他此生奇耻大辱。他一直想找个机会好好出出这口气,没想到今日便有机会了。想到这,晋冠丘咳了两嗓子,冠冕堂皇道:“公仪小姐,你的婢女呢?”
名动天下的苍寒剑正躺在檀木桌上,冰蓝宝石熠熠生辉,剑鞘上流动着冷冽的寒光,公仪云玦只手抚上它,微微侧目。
“家中突发事故,人先前已被我遣回去了。”
公仪云玦轻描淡写的几个字分明不能让晋冠丘满意,但他砚山晋氏也贵为一方大族,不便与长安公仪氏结下梁子。于是,晋冠丘使了个眼色,众家族中有党羽会意,立刻应声道。
“公仪小姐所言未免单薄,公仪小姐有什么证据证明你句句属实,又如何给我们在座各位一个交代?”
说完,那位家主觉得甚是得意,觉得自己义正言辞定会得到不少人的附和,那时候大家就会注意到他,甚至觉得他言之有理,从而对他多了几分尊重,然后家族地位便可扶摇直上,成为大家心目中的正义之家。
可事实上,他的话一说完,在场百人无一人胆敢应声。长安公仪氏家大势大,仙门百家皆是敬畏有加。更何况,这公仪小姐是长安公仪氏十三代以来,出生的第一个女儿,公仪氏从小庇护宠爱养着的,身份分外金贵,这家主竟口不择言,胆敢公开质疑公仪小姐的婢女是杀人凶手,这不就是变相指责公仪小姐治下不严,德行有失嘛?
另一边,白浔噗嗤一声笑出来,很快又严肃道:“现在的人啊,真是急功近利,胆子忒肥!惹着了云玦,看他如何收场!”
果然,听见剑刃摩擦之声,苍寒剑已然出鞘一寸有余,公仪云玦缓缓起身,面色宛如千年幽潭,让在场众人从骨子里升起一股寒意。公仪云玦眸光暗沉,冰冷的嗓音轻飘飘的,说出的话却十分有分量。
“质疑我?”
目光所及,方才还得意洋洋的那人宛如被一盆凉水从头浇灌到脚,瞬间僵在原地。公仪云玦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只有久居高位的上位者才能散发出的威压,逼迫他不自觉的就低下头去,再不敢吱声。
“晋家主。”
公仪云玦开口,提着苍寒剑,缓缓朝院门走去。
“会咬人的狗,还是不要放出来为妙。若有任何人,胆敢借题发挥辱没我长安公仪氏的名声,云玦也定不姑息。这案子您就慢慢查,水落石出那日,记得派人前来知会我公仪氏一声。”
说完,公仪云玦拂袖便走,踏出院门的那一刻,竟没一个晋氏弟子敢上前阻拦。众人汗,这公仪云玦摆明了就今日之事,要砚山晋氏给个交代。但仔细想来这晋氏也是自作自受,不就死了个弟子吗,何必如此大动干戈,非把事情搞成这个样子。凶手没找到不说,可能还把长安公仪氏给得罪了,真是得不偿失。
见状,白战起身,向晋冠丘微微拱手,傲慢道:“晋家主,白战便不奉陪了,您自个儿好生查查,万莫,落人口舌。”
“晋家主,今日庆贺喜得麟儿,千万别动怒,恭喜恭喜啊!”白浔笑嘻嘻地补上一句,十分欢快地跟上白战,一前一后踏出了晋府的大门。
此刻,晋冠丘脸色已十分难看,气得浑身发抖。憋了良久,晋冠丘暴怒,一掌拍碎了身前桌案,厉声大喝道。
“查!给我查!查出来,老子非剥了他的皮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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