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少斐这一吼,众人才豁然记起她的存在。
公仪云玦敛眸,一把抽出苍寒剑刚起身要加入战局,却被公仪云策一把按住肩头。公仪云玦转头,不解地望着公仪云策。
公仪垣淡笑着摇了摇头,温声道:“你刚给白家主输送了大量玄气,短时间内不宜再动内力,燕姑娘那边,为兄自有办法。”
“燕姑娘。”
公仪垣唤道,声音宛若寒冬暖阳,听得人很是舒服。
“血魃虽有断肢幻形之能,但世间万象皆出其一,追本溯源。燕姑娘聪颖过人,自是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三言两语,却将要害点明,这让燕少斐颇有些自惭形秽,不禁暗地里将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万象归一,不离其宗,这样简单的道理师父早就不知教了自己多少回。如今下山不过堪堪数月,她却将这些东西忘得一干二净,实在是有愧于师父的苦心孤诣,实在是对不起穹涯境燕氏的各位列祖列宗。
看着前方的血魃们怒爪匍匐,如一只只蓄势待发的猛兽一般令人胆寒。白战在一边脸色本就不佳,此刻倒更显病态。看着另一头持剑而舞的燕少斐,身姿宛若翱翔天际的雄鹰,白战莫名其妙地就回想起许多不该回想的东西来。
白战脑子里还记得十三年前那场雁山围猎,本来是去打猎低阶玄兽的他们,竟在路上碰见了东冥最残忍的猛兽之一 —— 黑鬃兽。为了躲避黑鬃兽的追赶,当年,年仅五岁的穹涯境燕氏长公子燕凛,极其冷静地指挥着众家族的人逃命,而燕凛自己却孤身一人与黑鬃兽周旋。白战那时虽然只有七岁,心气却甚高,最见不得那些贪生怕死之辈。更何况燕凛年纪比他小,若是传出去他堂堂西渠白氏长公子白战,竟然要一个比他小的孩子去替他送死,那他白战岂不是要被整个东冥大陆的人耻笑?那他白战以后如何在修真界立足?
所以,当时被家仆送走的白战,在半路上又跑了回去。黑鬃兽的嗜杀之命东冥皆知,白战一边死命往回狂奔着,一边内心极度害怕。这一路上他问了自己好多次,可就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他到底是为了西渠白氏的颜面而回来?还是因为纯粹不想让燕凛送死而回来。白战根本就不敢想,等下他赶回树林还能不能看见那个在宴席上冲他挤眉弄眼的燕凛。
可当白战跌跌撞撞,心惊胆颤地跑回那片林子时,他看见的一切,却让他不敢再往前行走分毫。
白战至今记得,那一日他看见一个完全陌生的燕凛。周身玄气暴涨飙升,已经完全超越了他所见过的任何一个世家弟子目前能达到的巅峰。破坏殆尽的树林里,四处翻滚着丈高的红色光焰,而燕凛就在这片火焰之中,劈出一道又一道几乎是压倒性力量的霸道玄气,血腥地穿透黑鬃兽庞大的身躯,几招之间便将东冥最残忍的黑鬃兽,剁成无数肉块。
这不是燕凛。白战在心底默默告诉自己。
这根本,就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杀神!
那一日,燕凛暴走的一招一式,一举一动宛如刀刻般扎根在白战脑海里。只奈何当年穹涯境燕氏已做邪门歪道,燕氏一族全部伏诛,还是他爹白远亲自带兵围剿,自是不可能有任何差错。这十二年来,白战一直以为,这世间绝无一人,能再如当年雁山密林中的燕凛。
可如今,公仪垣叫她什么,燕姑娘?白战看见这个与数十血魃缠斗的女子,燕凛这根扎在他心底十多年来的老刺,居然再度开始隐隐作痛。
但她不是燕凛,燕凛是穹涯境燕氏最尊贵的长公子,而眼前这一位,是个女子。
想到这,白战眸中那抹危险的狐疑才慢慢消散。
“灵念合一,收!”
燕少斐略带轻快的念咒声响起,挑破血魃真身的一瞬间,周遭浓雾渐渐散去,很快视野间便一派清明。燕少斐指间的锁妖石焕发出幽幽蓝光,一瞬间便将眼前狰狞惨叫的血魃收入其中。
“呼。”
燕少斐长吁一口气,一下子躺倒在地上,体力过大耗损的她,颇有种要大睡个三天三夜的架势。
公仪云玦似乎一下子就看穿了燕少斐的意图,提着剑缓缓走到燕少斐身边,冷冷道。
“此地阴邪诡异,危机四伏,你实在想要多睡几日倒也无妨。区区几只血魃就让你疲累至此,你当真是学艺不精。”
燕少斐闭着眼,就听见公仪云玦的声音在头顶炸开,还是一如既往的冷调子,她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什么学艺不精通通都是狗屁,她师父乃是大玄界得道的仙人伏魔老祖,她作为伏魔老祖关门弟子怎么可能如此不济?就是有些东西,不能在她们面前展现罢了。唉,算了算了,爱怎么说怎么说吧,反正她现在已经累得快散架了。
于是乎,燕少斐干脆双腿一蹬,丝毫不理会公仪云玦。
“好了云玦,”公仪垣笑笑,负手上前。
“此次若不是燕姑娘智谋得当,与血魃多方周旋为你们争取时间,怕是我也不能来得如此及时。年纪轻轻便能以一己之力对付数十只血血魃,燕姑娘果真天赋异禀,修为高强。”
最后几个字,公仪垣尾音微微上调,颇有些耐人寻味。
“呵呵呵,修为的确是略有小成,天赋嘛也沾了那么一点点,云策兄实在是太抬举少斐了,少斐愧不敢当。”
燕少斐躺了一小会儿,吃下了一颗补气的丹药,顿时觉得体力有所恢复,也坐起身来,笑眯眯地回了公仪垣一句。
“不知羞耻。”公仪云玦扭头,闷闷道。
“咳,这位姑娘。”
白战缓缓从草席上站起,手依旧捂着心口的位置,一双鹰般锐利的眼睛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燕少斐。
“在下与胞弟误入迷瘴受困于此,幸亏有公仪小姐和姑娘搭救,看姑娘修为如此高强,不似一般人。敢问姑娘姓甚名谁,是哪座仙府的小姐,在下改日定同胞弟登门拜访,以表谢意。”
这样一番直白的话,若是由白浔说出来,那定然又是一副风流公子多情流露的风月戏码。但如今说这话的人是白战,堂堂西渠白氏的家主,只瞧着白战这一板一眼甚为严肃的模样,燕少斐也不能就着话头把他给原地想象了或者其他不可描述地怎么怎么样。
“你问我啊?”
燕少斐笑呵呵,耸肩道:“我叫燕少斐,西歧人氏,不是你们东洲的什么世家小姐。至于我现在的身份嘛……就是他们家一个下人。”
燕少斐用手指了指公仪云玦,也不管公仪云玦现在脸上是个怎样乌云密布的形容。
“哦?”白战挑眉,一点疑惑的尾音上挑,笑容颇冷。
“这长安公仪氏果真是卧虎藏龙,连个下人的修为都如此高深,公仪氏当真是这东冥三宗的第一仙门,十分的与众不同,有趣,有趣。”
完全无视白战的话里有话,燕少斐十分得意道:“当然与众不同,我可不是一般的下人,我比较高级。”
闻言,白战汗,对燕少斐当真有一股“无语凝噎”之感,而公仪垣却低低一笑,不置可否。
白战打小看公仪垣便十分不顺眼,在白战的认知里,做人应当潇洒随性,胸怀大志,而公仪垣那般端方持重,不苟言笑,实在是让他不喜。而如今看着公仪垣也在发笑,白战忍不住又冷哼了一声。
“咳、咳、噗”
一阵猛烈的咳嗽声打断了几人的尴尬,众人纷纷围拢过去,只见白浔一下子从草席上坐起身来,猛得咳出一口鲜血。
“英游!”
白战一惊,急忙要查看,白浔却连连摆手,把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
“别别别,我没事了已经,我啊就是方才胸口闷得慌,这一口血咳出来,倒是舒爽了不少,无碍无碍啊!”
看着白浔面色逐渐红润,精气神也有了大大的恢复,白战一面心惊公仪垣的医术竟已如此高明,而另一面又恨铁不成钢地嘴硬道。
“到底是什么心魔能把你给困成这样?白英游啊白英游,你这回可真是出息了啊,连个小小心魔都过不去,自己受了伤还要别家人想方设法来救你!你瞧瞧你自己,还有没有点儿白二家主的样子,西渠白氏的颜面,都快被你丢尽了!”
燕少斐本来在身边蹲着,此刻见白战大发雷霆,不觉嘴上一痒,又适逢其会地补了一句。
“那个白家主,好像你……也是别家人救的。”
说完,燕少斐自动挪到方才起就一直一言不发的公仪云玦背后,一脸人畜无害地看着满头黑线的白战,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心里一阵暗爽。
白战心中怒火升腾,更多的却是恼人的羞愧。虽无关品性道德,但他一向不喜公仪氏兄妹,总觉得他俩太过拒人于千里之外,规矩严整,和自己随性洒脱的路数不同,便不愿相与为谋。而如今他同白浔误入迷瘴遭遇险境,到最后自己被公仪云玦所救,而他的亲弟弟被公仪垣所救,期间还有公仪氏的家仆在为施救拼命拖延时间。他和白浔今日可谓是处处都在受公仪氏的恩,真真正正欠下了一个天大的人情。人情无碍,但今日这个脸,丢的可真是大了!
可这一边白战心里天人交战,怒火中烧,而那一边白浔却已经满面笑意地跑去了公仪垣那里,相当热络。
“哈哈,英游在此多谢云策兄救命之恩,此番若是没有云策兄及时赶到,我白英游一世花名,可就要折在这儿了。”
公仪垣听完,微微一笑:“你是什么性子我还不清楚?下次记得小心谨慎些,我可不是每次都能及时救你。”
“哈哈,云策兄说的是,我以后啊,一定多长几个心眼儿,保管不让云策兄再有机会救我啦!”
“但愿如此。”
看着前方三人面色各异地交流谈论,燕少斐胳膊肘支了支公仪云玦,一脸啧啧:“你看看他们仨,一个人脸上一个色儿的。诶你说,白梧寒和白英游两个人明明是兄弟,怎么就那么不一样呢?你瞧瞧白英游和你大哥两个,明显是相谈甚欢嘛。可你再瞧瞧白梧寒,脸上那表情跟你大哥借了他米还了他糠似的。瞧两个人天差地别的,简直没法儿比,你说是不是?”
“背后不可议人是非。”公仪云玦斜了燕少斐一眼,冷不丁抛出一句。
燕少斐不以为意,小声道:“是是是,不可议人是非。切,没意思。”
眼见着公仪垣与白浔说得差不多了,公仪云玦撇了眼燕少斐指间锁妖石,上前道:“如今血魃虽擒,但背后真正的离奇怪事还未查明,如今我打算将这血魃带回公仪氏的炼阁,过些日子好好审问,兄长以为如何?”
“哟,抓住啦?哼,云策兄可得带回去好好审问,本公子一世风流今天差点死在这东西手上,这背后主谋实在可恶,定要纠出来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白浔气愤,一拍折扇怒喝道。
“白家主,你以为呢?”公仪垣侧身,温言道。
“血魃是你们公仪氏的人抓的,自然任凭你们处置,何必问我?不过今日之事令我西渠白氏蒙羞,又牵扯到金河萧氏,也算是和我白氏有了干系。血魃公仪家主带走审问便可,白某后续会亲自登门了解,也顺带着感谢公仪家主的救——命——之——恩。”
最后这几个字,白战故意拖长了音调,颇有些一字一顿的感觉。
“白家主不必客气,既然如此,我们大家便各自返程,待事情有所进展,再做商议不迟。”
公仪垣十分谦和,向着白战白浔微微点头,便转身拂袖道:“云玦,燕姑娘,走吧。”
公仪云玦轻轻“嗯”了一声,顺势转身同公仪垣一道离去,由于白战阴着一张脸实在令人不喜,燕少斐只朝着满面笑容的白浔点了点头,便转身要走。
一处硬物抵得胸口有些轻微不适,燕少斐皱眉,从中缓缓掏出一根玉簪,猛然记起这是白战被狗娃儿顺走的发簪,于是又转身跑回去,冲一脸桀骜的白战得意摊开手道。
“喏,你的簪子,帮你找回来了,以后可就得好好收捡哦。”
可谁知,白战皱着眉头,好笑道。
“胡说!我今日根本未佩此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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