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少斐依旧保持着倚着围栏的姿态,向来深如寒潭的眸子此刻却溢满震惊。
燕归楼,燕归……公仪云玦是在等她归来么?
“燕凛,燕凛。”
遥远记忆里,那一声声缥缈的燕凛穿透了时光岁月而来,突然就唤醒了尘封在燕少斐遥远记忆里的少女往事。她依旧记得那个时候的她们,彼此都拥有这个世上最纯粹清澈的眼神,从未沾染血腥罪恶的双手,以及一颗干净透明的心。但是,岁月匆匆,数载如白驹过隙,如今燕氏已亡,她一个人苟活于世,身上还背负着燕家全族两千四百九十七条人命的血海深仇,这注定了她燕少斐此生必定要搅弄东冥一片血雨腥风,并不得善终。
那些浮尘往事再去回忆又能如何?事已至此,物是人非,一切都回不去了。
燕少斐抬头,无声无息捂住双眼,只觉眼眶一阵酸涩,似乎有微微湿意浸润指缝,良久,才苦涩道。
“这里阳光太强,刺得眼睛疼。”
“燕姑娘……”
公仪云泽愣住,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微风带起塘面上一圈圈涟漪,燕少斐拂袖转身,大步迈了出去,却又突然毫无预兆地停下脚步,冲公仪云泽调笑一笑。
“左一个燕姑娘来右一个燕姑娘去的,小孩子家家的这么文绉绉作甚,以后就叫我斐姐姐,听见没!不叫我斐姐姐,叫我斐哥也成!”
说完,燕少斐嘴角一扬,也不管公仪云泽是何反应,便负手而去。剩下立在原地的公仪云泽一脸震惊,本想追上去驳一句于礼不合,但架不住燕少斐那副“狡诈”面孔,于是只得斟酌再三后,战战兢兢地应了声。
“是,斐……姐姐。”
……
公仪云玦的卧房坐落在公仪府内一处静谧竹林,号曰:郁离院。由于公仪云玦生性喜静,不爱外人叨扰,这郁离院便显得煞是清幽,再加之公仪云玦常年在外云游,久不归府,这郁离院自然也是闭门落锁,清冷非常。
踏入郁离院,燕少斐便一脸的愁云惨淡,公仪云泽的话一直萦绕在燕少斐脑中,宛如魔怔了般挥之不去,愈发深刻。燕少斐今日从公仪云泽嘴里听闻的,是她十多年来从未了解过的公仪云玦,仿佛这不是她的故友,而是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让她完全陷入了迷惘。
想着想着,燕少斐已行至公仪云玦房门前,再三犹豫后,终于攒出一个笑来,一把推开了房门,嚷嚷道。
“诶,我说,你这院子倒也挺雅致的啊,不过我来是想说,我早上睡得好好的,你干嘛一脚把我踢下来啊,搞得我屁股现在都还在疼,公仪小姐可真是‘温柔善良’,‘端庄大方’!”
久久不见人应声,燕少斐侧头一看,公仪云玦正俯身在桌案前提笔作画,看起来专注得很,就算她突然推门而入一阵嚷嚷,公仪云玦愣是眼皮子也没抬一下。
见自己被人狠狠忽略,燕少斐不甘心地走上前去,狠狠地拍了拍公仪云玦的桌案。
“你倒是理我啊。”
燕少斐这一拍使得公仪云玦鼻尖一颤,豆大的墨汁在宣纸上晕染开来,顿时污了好大一片。
“出去。”
公仪云玦秀眉微蹙,瞪了燕少斐一眼,搁下了手中的笔。
“呃……把你的画搞脏了?对、对不起啊……”
余光扫到宣纸上的墨团,好巧不巧地污掉了画中最出彩的一处,燕少斐自知完蛋,当机立断开始认错。
“我说了,出去!”
公仪云玦薄怒道,挥袖拂去这张被毁掉的画,重新提笔,铺开了一张新宣。
燕少斐见状,立刻扑上前,一把压住公仪云玦新铺开的宣纸,撒娇讨饶道。
“不是,我说了对、对不起了啊,我知道我错了,你能不能君子一点,就原谅我这一回嘛。”
“不能。”
公仪云玦搁笔,直直迎上燕少斐的目光,幽幽道。
“我记得你说过,我是女子,不是君子。”
说完,公仪云玦嫌弃地一把推开燕少斐,待笔尖吸满了墨汁,又开始重新画了起来。
燕少斐踉跄退后几步,扶着柱子堪堪站定,总觉得公仪云玦话有古怪,于是在脑子里反复品着公仪云玦的话,好一会儿,突然灵光一闪,脑子里登时一片澄明。
好、好像……她是这么说过来着?
事情大概可能好像是去她俩去参加晋冠丘儿子满月宴那次,公仪云玦训导她,说什么背后议人是非,非君子所为,当时她好像就是拿这话去堵公仪云玦的嘴。可如今,风水轮流转,她堂堂燕少斐是被自己说过的话……给呛了?
想到这,燕少斐不禁老脸一红,内心实在“羞涩”难当,于是一边捂着脸一边十分“惭愧”道。
“玦妹妹自个儿知道即可,干嘛非要说出来,搞得人家委实……太羞愧了。”
说着,燕少斐嘴角挂笑,故作一副羞涩面孔,十分扭捏地用手指绞着自个儿的衣角,倒是好一副羞怯的女儿娇态。
公仪云玦本来面色漠然,见到燕少斐存了心要如此膈应她,不觉眉毛一跳,索性闭眼不看,却将手中的笔杆子顺势一扔,直直就朝着燕少斐的方向而去。
“……说,你来作甚。”
燕少斐闪身躲避,整个人一下子躲到柱子后,只探出一个头来。
“哟,今儿早上谋杀我不成,现在又来?公仪小姐啊公仪小姐,你到底要不要形象啊!”
面对燕少斐的故意找茬,公仪云玦颇有些恼怒,却又无可奈何地不能大加发作,于是只能冷着一张脸,不与燕少斐言语。
不过见公仪云玦似乎动怒,燕少斐也不再捉弄,而是见好就收,好容易记起了自己来此的目的。
“你让我住地那楼……环境不错啊,我这十多年来,就今儿早上睡了一个舒坦觉,想来你那楼可真是风水宝地,不知叫……叫什么名字,有何寓意啊……?”
看着燕少斐近乎谄媚的模样,公仪云玦怒气莫名其妙就消了大半,但面上却还端着一副严肃模样,可嘴里说出的话却全然不是严肃那回事儿。
“门口匾额上刻那么大,你是不识字吗?”
“啊?你这门口写着的不是郁离院嘛,我……我咋就不识字了?”燕少斐挠头,佯惑道。
“燕归楼。”
公仪云玦敛眉,没好气道。
“哦,燕归楼?哪个燕归啊,新燕归巢?大雁南归?还是说……我这个燕归?”
燕少斐从柱子后闪身而出,蹲在公仪云玦的书桌前,温顺撑着头,笑嘻嘻道。
公仪云玦横了一眼燕少斐,尾音一挑:“十多年了,脑子没长进,倒把自作多情学得精深。‘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懂了吗?”
公仪云玦的答案,既出乎燕少斐的意料,同时也在她的意料之中,想从公仪云玦这里套出话来,燕少斐暂时还没有什么特别受用的心得。但仔细揣摩着这句诗,燕少斐倒觉得像是那么一回顺理成章的事,于是立刻笑脸迎上。
“懂,当然懂!”
燕少斐斩钉截铁,信誓旦旦。
“这词不就是书里那什么齐国的将军晏子写的嘛,我知道他,他替国家出使赵国的时候,打死也不钻狗洞,就冲他宁折不弯这点,我就老钦佩他了,你说的这些词我怎么可能不懂呢,嘿嘿嘿。”
闻言,公仪云玦额头青筋跳了几跳,深吸几口气后,颤抖着闭上了双眼,一字一句艰难道。
“晏子是春秋时期齐国的大夫,不是将军!”
“他出使楚国,不是赵国!”
“这首词也不是晏子写的,而是北宋晏殊的《浣溪沙》!”
“你,你简直是一派胡言!”
“燕少斐。”公仪云玦竭力平静呼吸,咬牙切齿道。
“你根本就是来捣乱的!”
见公仪云玦被气得呼吸急促,面颊带红,燕少斐不禁畏缩地退了一步。她明明记得这词就是一个叫晏什么的人写的啊,怎么……就错了呢?看着公仪云玦似乎气得不轻,燕少斐心中战兢,还企图补救一下,于是嘴里仍旧倔强道。
“不,不是……这词我会背的。不信我背给你听啊,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停!”
公仪云玦出声喝止,伸手指着燕少斐,指尖一阵颤抖。
“我可不觉得你燕大小姐今日有这个雅兴来同我钻研诗词歌赋,你想做什么直说便可,别来我的郁离院聒噪,我……受够了!”
最后三个字几乎是怒喝出口,公仪云玦胸口一起一伏,貌似气得不轻,见状,燕少斐笑嘻嘻的,也就不再多做遮掩,而是开门见山。
“玦妹妹果然痛快,实不相瞒啊,我到这儿来呢,还真有一事相求。这几日路途劳顿,我实在困倦,可今早又被你一脚给踢下床榻,根本没睡好!”
“所以?”公仪云玦眯眸,有种不祥的预感。
燕少斐凑上去,一脸贼兮兮的笑,神秘道。
“把你那宝贝弟弟,借我一日陪我逛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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