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相依

    上午他们有一段非常难拍的大场面戏,林暮寒战败,从战场狼狈逃脱,身受重伤,被岑眠护在马上,一路疾驰回了领地。

    外景道具已经提前准备了好几天,他们过去的时候,洁白的雪地扑了大量的红,残破的旗帜和被弃的盔甲散落一地,几十个群演正在最后整理妆面,恍惚间时间倒流到了几千年前,误入了遍地冤魂的古战场。

    奕铭骑了一匹母马,追上了顾念秋的白马。寒风簌簌,他戴着口罩,与顾念秋勉强并肩,闷声道:“秋哥,你生气了?”

    顾念秋放缓马速,开始绕着外景地转圈,目不斜视地说:“没有。”

    奕铭小心地绕开地上的道具,有些吃力地跟着他。顾念秋抽空看了他一眼,拉住缰绳,让马停了下来,慢步朝着剧组的方向走。

    奕铭终于靠近他,观察着他的侧脸,软下声音来,道:“手机忘记充电,早上睡过头了。”

    顾念秋本就有些恼他半夜偷偷离开,早上又急了一阵,这会不太想搭理人,又碍于前辈面子,敷衍道:“难免的。”

    “秋哥……”

    奕铭又喊了他一声。

    顾念秋回过头,奕铭突然从马背上站起身,顺了顺母马有些躁动不安的背脊,然后踩在踏脚上,竟直接凭空翻到了顾念秋的马上。

    顾念秋和马都吃了惊,白马嘶叫一声,慌张地抬起了前蹄。顾念秋也晃了身形,差点跌下马去,又被人从身后紧紧地揽住,夺了手里的缰绳,控住马重新跑了起来。

    “不要命了?!”顾念秋怒道,“摔下去是好玩的?”

    奕铭贴在他身后笑,笑得心满意足,声音就在他耳边:“提前排一下戏,别生气了,眉间要长皱纹了。”

    彼此身上的味道融在一起,顾念秋嗅到了熟悉的花香,眉头皱得更紧,想要把白马的控制权夺回来。

    奕铭不肯。他们本是一段逃离的戏,此时却排得像战斗。白马被扯紧了缰绳,不知不觉大步地放开跑起来,风呼啦啦地从他们耳边刮过,里面还夹杂了一两句马术指导的喊声,顾念秋被激起了好胜心,生气地去顶奕铭的手肘,奕铭一下子松了手,突然紧紧地搂住了怀里人的腰。

    “别动,”他说,“对不起,我快ying了。”

    顾念秋足足愣了好几秒,然后猛地抬起眉,心脏狂跳。

    他甩着缰绳,放马儿狂奔起来,咬紧牙根,风里面压着声音道:“奕铭,你他妈是不是烧傻了?”

    “对,”奕铭的下巴压在了他的肩膀上,“前辈,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生病时照顾过我。”

    顾念秋的右耳朵被他贴着,呼吸有些失控:“不客气。”

    “我烧得不太正常了,也许得去医院看看,”身后人却还在继续说着,“昨天晚上昏昏沉沉,一觉醒来,居然看见你坐在床边上。我是不是烧出了幻觉?”

    这里是外景拍摄地,不远就是几十人的剧组,四处驾着高清摄像头。众目睽睽,奕铭就这样搂着他,在他耳边说胡话。

    疯了,真的是疯了。

    “昨晚我不是故意跑出去的。”

    奕铭的脸被烧得发烫,又热又软地贴着他的侧颈,还撒娇般地蹭了蹭。

    “别生我气,秋哥,我知错了。”

    顾念秋猛地拉紧了缰绳,白马长啸,急刹在了剧组前头。

    马术指导吓得脸都白了:“哎呀!你们怎么护具都不带!万一摔了怎么办?!”

    何导也皱着眉:“你两马术再怎么好,也不能这么跑啊!”

    顾念秋翻身先下的马,右耳朵通红,一落到地面小腿便抽筋般的发软,差点没摔倒。

    他稳住身形,鼓膜里嗡嗡作响,什么也没说,大步走进了临时的暖帐篷里面。剩下一群人茫然地转头看向马上的奕铭,奕铭生着病,疲惫地笑笑,眼睛却很清明,道:“是我硬要秋哥陪我跑马,结果惹他生气了。”

    景松正背台词,随口笑道:“赶紧追过去哄啊!念秋其实心软得很。”

    何导道:“还有一个多小时才拍呢,这么心急干什么,刚是不是吓到他了?”

    奕铭也下了马,道:“我的不是,我去看看他。”

    他跟着进了帐篷,里头放了好几个小太阳,暖洋洋地像是开着空调的室内。顾念秋坐在矮凳上,杜医生正在抽他的血做检查。

    顾念秋早就闻到人来了,头也不回,硬邦邦地说:“奕铭烧得厉害,等下也给他看看,别烧出哪里不对。”

    杜医生看到了帐篷口的人,没作声,笑道:“重感冒么,就是得慢慢养,急也急不来的……你放松些,拳头不要握这么紧。”

    顾念秋松开拳头,按住酒精棉。

    奕铭靠在帐篷前头,轻声道:“杜医生,我的抑制剂用完了。”

    顾念秋压制着呼吸,身后人隔他十几米,但光靠声音便能让他浑身绷紧,本能地感到心悸。

    医生道:“你在发烧,不能打。平日里多忍忍,我给你开两片口服的药。”

    “好,”奕铭笑了笑,“那我先出去了。”

    就这样,别的什么也没讲,他转身出了帐篷。顾念秋盯着医生检测他的激素水平,慢慢吸气,呼气,努力平定自己的呼吸。

    以为会查出来信息素严重超标,片刻后等到结果,医生却道:“你在来的路上打过药了,一切正常。”

    顾念秋:“……一切正常?刚才奕铭贴着我,我感觉很不好。”

    医生问:“怎么不好?”

    “像是来潮的前兆,呼吸困难,腿软,发热。”

    杜医生道:“不,你的激素水平一切正常。”

    说着,他把检查结果递给他。顾念秋看了一眼那几个熟悉的指标水平,然后把结果叠起来,丢进了垃圾桶里,偏过头道:“正常就好,我先去排戏了。”

    外面已经差不多准备完毕,顾念秋穿着戏服,被寒风吹冷了手脚,看见奕铭正坐在边上喝感冒药。

    目光刚一过去,对面的视线便转了过来。奕铭的瞳色比常人更浅,被四周的白雪映着,像某种神秘的猫科类动物,让人看不透里面的情绪。

    何导拿着大喇叭喊:“各就各位,第28场,场记,摄影师,演员,造型师,到这儿来集合。”

    顾念秋身上的铠甲很重,走得也慢。化妆姐姐给他补了一点粉,把他的脸色化得惨白惨白,脸颊上带蹭到了“血”。

    何导在给群演们讲戏,奕铭走到他身边,两人谁也没提刚才跑马的事情,互相把台词对了一遍,然后沉默地等待正式开拍。

    “这一场比较难,你们两不要有压力,尤其要注意安全问题,”何导转过身来,“慢慢拍,NG几次也是常事。”

    两人点头,翻身上了马。场记打板:“第28场第1次,ACTION!”

    几十人的群演身着铠甲,手持长矛,开始厮杀战斗,现场陷入有规划的混乱和嘈杂。顾念秋与奕铭并肩作战,左手驾马,右手持剑,先拍的慢动作,所到之处群演配合地被击倒在地,喷出假血来。

    过了这一镜,又陆陆续续地补了几个视角,下一镜敌军冲破防线,从四面包围收紧,两人身上已经被假血浸透,奋力厮杀,地方将领却一剪穿透了顾念秋的肩膀。

    他闷哼一声,从马上栽了下来,又在即将触地时被威亚拉住,吊起半空中。顾念秋近段时间身体非常敏.感,被勒得骨头都发酸,脸色真白了几分。

    这个镜头连续拍了三次,顾念秋感觉全身的骨头都要散架时,才到下一场。他被吊在地面往上几厘米的地方,奕铭喊着:“大哥!”,骑在马上,弯腰配合威亚做出抱人的动作。

    顾念秋被甩得头晕,下一秒便进了他的怀里,一双有力的手臂牢牢地揽住了他。

    到此,“林暮寒”奄奄一息,近乎昏迷,只需躺在怀里等带走便好。顾念秋也耗尽了力气,被威亚勒得喘不过气,难受地靠在了奕铭的身上。

    奕铭大约又烧起来了,身体滚烫,烫得他心头直颤。

    镜头还在追,奕铭杀红了眼,声音哽咽,嗓子哑着,一字一顿地说:“大哥,我必定带你杀出去!”

    顾念秋张嘴想说话,假血却不停地往外涌,触目惊心地流过了下巴。白马的奔跑之中,他看见奕铭的睫上挂着泪,被阳光反射得发光。

    好像真的到了血淋淋的古战场,死神追在他们后头,四面楚歌,只剩他们两生死相依。

    顾念秋半闭上眼睛,被马上的人珍重地搂着,眼角处也渗出泪水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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