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宸快步向地铁站走去,经过路口时,墙角的阴影处却有一团东西动了动,发出了几声意义不明的呻-吟声。
大概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吧,这样的雨天,的确很难捱。
路宸想着,从口袋里拿出几张钞票,走到那团身影前,蹲下-身把钞票塞进他的手中,那只手很冰冷,却有些纤细,似乎是个女流浪汉。
“Ms!”路宸的同情心油然而生,“至少别在这里睡着了,拿着这些钱,找间旅馆洗个热水澡吧。”
听到她的声音,那团身影困难地抬起了头,而与她面对面的瞬间,路宸震惊地睁大了双眼,胸中所有的空气仿佛一瞬间被抽离而出,在强烈的窒息感觉中,她紧盯着那个流浪汉,不敢相信地开口:“Mi……Miranda……?”
那个女人听到叫唤,茫然地抬起头,随即,她竟忽然升起了一丝力气,伸出双手牢牢地抓住了路宸的胳膊,“Lane!是Lane!是你,对不对????!!!!”
她的声音嘶哑干裂,毫无曾经的干练优雅,而且脸色苍白眼神狂乱,似乎正处在极糟糕的状态中。
“果然是你,Miranda!天啊,你怎么会……”路宸扶着她坐起。米兰达是跟随霍栖海多年的贴身秘书,一直深受他信任,也是美国商界中有名的美丽与能力并重的女人,却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境地……?
一个可怕的想法隐隐在心底升起,但她却不敢深想,而此时的情形也不适合叙旧。她咬牙挣开米兰达的手,游目四顾,看到对街的垃圾箱旁蹲坐着一个流浪汉,立刻站起跑了过去。
“伙计。”她掏出一把钞票,那个流浪汉眼神立刻亮了起来,“帮我个忙,去那边的公用电话亭,纽约急救中心,我的朋友正处于很危险的情况。”
救护车很快到来,急救医生动作迅速地将米兰达放上担架,送进车子。
米兰达似乎受了很大的刺激,虽然没有挣扎,却一直在叨念着什么。路宸刚在她身边坐下,她就立刻伸手抓住了路宸的手,“Lane,是不是你!你回来了是不是?”
她的声音又快又轻,中间夹杂着意义不明的词组,路宸要把耳朵贴在她嘴边,才能勉强听清她的话。
“Lane……Hale……很生气很可怕,他把我……弄成了这样……对不起……我被魔鬼迷了心魂……在你的茶里下了药……”她断断续续地说着:“你不爱他,我知道……我却,太爱他……”
路宸闭上眼,有什么热热的液体渐渐充盈了眼眶。我知道你爱他,为他不惜付出一切,甚至失去了自我。可我曾那么信任你,我从没向你隐瞒过对他的恐惧,我不顾一切想躲开他,但你却把我骗去了那个舞会,把我送给了他,你劝我接受那个屈辱的契约,你换了我的避孕药,最后你为了他还打算让我就此消失。
这个世界上,所有我爱的信任的人,却都一致要把我推向我最恐惧的地方,为什么你们都要这样对我?
“Lane……”她仍断断续续地道:“我错了……对不起……”她的声音愈发模糊了起来,却难得说了一句较连贯的话,“Hale说,他惩罚我,是因为我伤害了你,虽然你不是因为我死的。还有……”
她忽然挣扎了起来,瞳孔急速放大,似乎要极力躲开某种极度恐怖的东西,“Lane……你……不该回来……Hale绝不会放开你……你的妈妈,死的时候,Hale就在当场……”
路宸迅速睁开了眼,滚热的液体没有防备地滑出了眼眶,滑到了米兰达脸上,她轻轻喘息了一声,模糊地发出了一声叫唤:“Hale……”
而路宸呆在原地,却如遭雷击。莲恩的妈妈虽然身体不是很健康,却活得好好的,那米兰达说的是谁?路宸3岁时因心肺衰竭去世的妈妈?还是……莲恩的亲生母亲……?
“Miranda!”她轻轻地叫道,声音无法控制地颤抖了起来:“你的话什么是意思?你知道我的亲生母亲是谁?她是怎么死的?”
但米兰达却没再说话,只模糊地小声呓语着,她冰冷的身体却有着反常的高热温度。路宸抓住她的肩,想将她摇的清醒一些,同车的医生见状立刻拉开了她。
路宸没有抗拒地收回手,做回了座位,她此刻的脸色苍白不亚于米兰达,内心深处,正因米兰达的话而犹如翻江倒海。
急救车很快到达了医院,米兰达被送入了病房,路宸茫然地跟着,手中被塞入了一大堆单据,耳边全是医生的说明。
高烧、虚脱、数月前曾遭受过毒打,四肢和肋骨有数处骨折未愈,以及……轮-暴……而她现在神智混乱,会不会因此产生精神问题,还需要等进一步的检查结果。
这是爱上魔鬼的代价吗?那被魔鬼爱上的人,又将遭遇到什么?已经死去的灵魂能不能就此得到解脱?
路宸忽然觉得全身都被一种强烈的恐惧紧紧笼罩,她转头四看,拦住了一个护工打扮的黑人女性,她拿着纸和笔写下了一个号码,连同身上最后的几张钞票一起塞到了对方手里,“麻烦帮我打这个电话,对他说,米兰达.贝鲁克在这里,情况很严重,请他立刻赶来。还有,请用公用电话。”
黑人护工照着她话拨打了那个电话,路宸谢过她,将写着号码的纸用力在掌中攒紧。
她跑到大厅处的取款机,插入VISA卡,一面按着按键一面回忆着自己的每一个细节。
雨一直没停,而她一直戴着遮到鼻子的帽子,未曾露出过脸,医院的人应该没看到她的相貌,她也没说过中文,只凭说话的话,所有人应该都会认为她是个地道的纽约女人,那么她应该没有留下什么会泄露身份的东西?
她拿着机子中吐出的一叠钞票,交完费用后,立刻跑出了医院大门。
门外雨仍在下,且有渐渐转大的趋势,路宸将衣服拉紧,沿着道旁有限的遮蔽物向前跑了起来。
远处的雨幕中,两道车灯的光柱正快速地由远至近,几乎瞬间就到了眼前。当那辆黑色道奇与她擦身而过时,在近似惨白色的车灯光芒下,她看清了车头的车牌号。
班尼迪克来得真快,她边跑边想:从黑人护工打完电话到他赶到这里,几乎还不到十分钟,不愧是美国最大私人保全公司的高管。但他知道米兰达遭受的这一切吗?他能否一如既往的呵护着他在心里默默爱了多年的女人,继续为她不顾一切?就像当年他听从米兰达的吩咐,在自己身周布下无数监视的人与设备,让自己无论一举一动都逃不开霍栖海的掌握?
她在仿佛没有尽头的雨中奔跑,没有目的地,直到双腿失去知觉仍无法停下脚步,但即使雨无止境,却也似乎无法浇熄正蔓延在她心底的悲哀与怨恨,丝丝缕缕,纠纠缠缠,似乎永生永世都无法挣脱。
那个下午她走进他的办公室,他从大理石办公桌后抬起头,黢黑的眼底是一片探究之色。
她在沙发上坐下,米兰达送上一杯奶茶,看到她神色不对劲,她离开时眼中还带着一丝担忧。
他停下了手头的工作,站起来坐到她面前,她修长的手指有些神经质的抓着杯子,片刻后她抬起头,仿佛下定了决心般,强迫自己与他深不可测的黑眸对视——
“霍栖海!”她安静地道:“我要和你离婚。”不待他答话,她接着说道,声音清晰有力,“我什么都不要,公司、股票、房子、车、钱,我都不要,我只要离婚。 ”
“你在说什么,莲恩?”他似乎不解地开口,黢黑的眼眸却牢牢盯着她,“你一个人过来的,孩子们呢?”
他的话不是家常闲谈,而是威胁。他一直笃定她舍不得孩子,但是,霍栖海,你要知道有一种恨意可以让人不惜舍去所有珍惜的人与事。所以这次,你错了。
她在心底冷笑,清晰地道:“离婚后我没有能力保证孩子们现有的生活水平,所以我愿意放弃他们的监护权。”她的声音平静流利,毫无滞涩,“我只希望得到每月见孩子一次的权利,但如果你不同意,我也可以放弃!”
他面色一变,倏地伸出手,一把将她拉了起来,“莲恩,你在胡说什么!你是Leo和Lion的母亲,怎么能离开他们。”
“是吗?”她安静地问了一句,如清平如镜的夜晚湖面倒映出的天幕星辰般神秘美丽的双眸紧盯着他,眸中神色奇异,“你不舍得你的儿子和母亲分开,那请你告诉我:我的父母又在哪里呢?”
他沉肃的脸有一掠而过的惊讶,虽然隐藏的极快,但却未逃过她的眼睛。
她冷冷地笑了,“我不是爸爸妈妈亲生的,所以他们可以毫无顾忌的利用我,就算你逼迫我强-暴我,他们也只会劝我屈服,在他们眼里,我只是获得财富与机会的工具吧?”她说着,感到心底一种绝望的沮丧,茫然无助的童年,被无视被冷落的自己,她那么渴望得到家人的爱,全心为他们着想,但她却得到了些什么呢?
她感到眼眶隐隐刺痛,但她倔强的睁大眼,不肯在他面前有丝毫示弱,“我是被他们收养的,你早就知道对不对?可你居然就用他们一直威胁我!”她唇边的笑容逐渐变成嘲讽,缓缓地道:“霍栖海,这些年他们已经得到了不少好处,但从今以后,你们也谁也别想再用这层虚假的关系困住我!”
“莲恩,先冷静点。”他开口,声音平静,却仿佛带着直入人心的力量,“也许他们的确对你有所疏忽,但他们终归把你养大了,而且他们那么疼爱Leo和Lion,甚至超过了Tricia,你不该再让他们伤心了。”他望着她,平静的表情仿佛找准了红心的射手,“而且,现在你已经有了家人,你有我,我们还有Leo和Lion,他们那么黏你,你真舍得离开他们?”
“我说过,我只要求每月一次的探视权,如果你不同意,我也可以放弃,永远不见他们。”她紧盯着他,让他轻易看到了她眼底燃烧的决绝的火焰。“至于你,霍栖海……”她咬紧牙,望着他一字一字:“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跟你有任何关系!”
“你做梦!”伪装的平静终于瓦解,他低吼了一声,忽然一把将她推在沙发上。茶几上的杯子摔在地上,褐色的液体迅速浸湿了名贵的波斯地毯。
她感到一阵晕眩,挣扎着想站起来,但他高大的身躯同时压了上来,轻而易举就压制住了她的挣扎。
他俯视着她,忽然笑了,但笑容却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可怖阴鸷,“莲恩,你从小就心硬如铁,我宠你、爱你、惯着你,恨不得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给你,我说过我会爱你宠你一辈子,除了你我不会有任何女人,但你心里却从来没有我,一丝一毫都没有!”
“霍栖海,你放手!”她惊叫,用力挣扎了起来。柔软的身段与清雅的体香在肢体对抗间侵袭了他的感官,一时间,欲-望渐渐染上了霍栖海的黑眸。
“莲恩。”他探向了她衬衫的领口,“我说过,这辈子我都不会放过你!两个孩子还留不住你的话,那我们就再生一个!”
“放开我!”心脏因突来的愤怒而剧烈狂跳着,几乎下一刻就会跳出口腔。她用力想推开他,但他的力气却太大,黑眸中冷漠不在,而是与那些绝望的夜晚一样的要将她紧紧囚入其中的疯狂。
她紧紧闭上眼,只觉此刻的他就如一座牢笼将她紧紧囚禁,插翅难飞。她胸中怒火滔天,却被同样堵在胸口处、如沉重的石块般的郁卒绝望挤压着,无从宣泄的苦痛,让她的心脏尖锐地疼痛着。
随着他的动作,她胸口突然如巨石击中般,升起一阵剧痛,她忍不住想叫喊,却因他的压制而无法发声。
而那阵剧痛让她眼前登时一片黑暗,连神志都陷入了昏迷。但在晕眩中,她却似乎看到了一团黑色的火焰剧烈燃烧着,火焰中似有无数细碎的银色光点跳跃飞舞,如挣扎在地狱之火中的魂灵,形成一幅瑰丽却又诡异到极点的画面。
迷蒙中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说着什么,但胸口的疼痛却让她听不清楚,她深吸了口气,费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听到了那个凄厉绝望的女声,在熊熊烈火中,一字一顿地道:“永生永世,再不相见!”
她从未想象自己的声音竟会如此尖锐可怖,等等……那个声音竟是自己的吗?!她为什么要这么说?
“你做梦!”忽来的一声熟悉的怒吼几乎震破了耳膜,她悚然惊醒,眼前却仍是白色的天花板,与悬在其上的莲花形水晶吊灯。而他近在咫尺的脸孔,竟让她无法分清噩梦与现实。
“啊……”她突然疼叫了出来,全身瞬间竟冒出了一身冷汗,心脏疼得发紧,几乎跳动都很困难,但最疼的,却是小腹处犹如万针攒刺般的疼痛感,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汹涌下流,她再也承受不住,痛苦地挣扎了起来。
“莲恩、莲恩……你怎么了!”
他终于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儿,慌忙从她身上起来,而他起身的同时,一股血水从她双-腿-间涌了出来,粘在她雪白的皮肤上,艳得惊心动魄。
他呆在当地,脸上神色变幻,黢黑的眼眸中渐渐浮起一种复杂的情绪,似绝望,又似认命般的沮丧,但最后却又变成了狠厉的决绝,摄人心魄。但他的异常她却并没看到,只是捂住胸口,望着身下的鲜血,缓缓地笑了:“霍栖海,果然……直到我死……你都没有放过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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