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前辈,早上好。这是从医务室拿的解酒药,请注意休息。”

    上午,清澈的阳光透过玻璃落地窗洒落一室静谧,铃歌从宿醉中苏醒不久,情报部后辈樋口一叶敲开了办公室大门,将带铝箔包装的几片药丸,与她需要的资料一起放在了她桌上。

    “谢谢,辛苦了。”她接过樋口递来的纸杯,将药片和水吞咽,“对了,昨天是谁送我回来的?”

    她今早醒来时,是在自己办公室暗格后的卧室。喝酒前,花田鳕美留了人在外面守着,但她隐约记得,送她回来的并不是花田的部下。

    昨天完全喝断片了,记忆很模糊,铃歌努力回想,只能影影绰绰地看见一条沉重的黑色项圈,在脑海中晃呀晃,似乎在哪里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因为前辈直白的感谢,樋口脸颊微红,她微微张了张口,正要谦虚地客套几句,声音却一下子消弭在了嗓子里,表情也变得极其古怪。

    “怎么了?”许久没得到回答,铃歌将视线从樋口亲手整理的文件上挪开,好奇地看向了她。

    “是游击队长,”樋口面色复杂,“他还把所有喝醉的人都送回来了。”

    “全员?”铃歌愣了愣,歪着头没忍住笑出了声,“稍微能想象出当时混乱的场面。”

    游击队长中岛敦。

    港口Mafia的白色死神。

    如同散播死亡,超越世间常理,此世的神明。其带来的无差别死亡,甚至让Mafia也感到畏惧。

    在敦主动提出送他们回去时,基层那些人肯定相当惊慌吧?

    “前辈,这里面一定有阴谋!”樋口没忍住低声,“前辈,酒醉后,是一个人意识最薄弱,也是最无防备的时候!”

    “哈……所以?”

    “所以,他的目的,一定是……乘人之危,”樋口深呼吸了一口气,信誓旦旦,“调查前辈的弱点!”

    她沉默地拿起文件,裹成圆筒,轻轻敲了敲樋口额头:“笨蛋,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敦君是个温柔的孩子,如果不是这样,也不会那么痛苦地束缚自己了。”

    樋口提到带她回来的是敦后,她终于想了起来,混乱记忆中晃荡的黑色影子的正体——为了不让异能失控暴走,敦在首领建议下,往脖颈上嵌了沉重的铁环,项圈内外都有锐利的勾爪,在他虎化时,钩子会刺破皮肤,剧痛使他维持清醒。

    由于敦平时会用外套将项圈遮挡住,她才一时没想起,她酒醉时看见的,正是如茧衣般将他紧紧桎梏的存在。

    想到这里,铃歌眼瞳微暗,得向他当面道谢才行。

    “敦君今天出任务了吗?”

    情报部与游击队没有隶属关系,但情报部负责支援组织内各机构,游击队任务所需情报,大多由情报部整理与提供,通过这些信息,基本来说,也能分析出游击队长的行动路线。

    “应该没有。”樋口摸了摸自己额头,不确定地问,“前辈要去找他吗?没有任务的话,会不会在家或者办公室?”

    铃歌稍稍想了想,摇了摇头。

    “他应该在疗养院。院长在那里。”

    樋口进入港口Mafia,是在敦唯一一次违抗首领命令,攻入孤儿院那件事发生后,组织里也没人敢讨论此事,她不太明白铃歌在说什么,稀里糊涂地说:“哈……前辈要外出的话,记得先去首领办公室报到,首领传唤。”

    “……这种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说!”正准备慢悠悠喝杯咖啡,看完报告再出去,铃歌腾地从座位上站起。

    她生气侦探版太宰先生归生气,作为部下无视首领指令,她是嫌自己工资太高吗!

    “首领让前辈酒醒后再过去,不用着急也可以……”

    她话还没说完,铃歌拿起椅背上西装外套,匆匆套在衬衫外面就出去了。

    樋口疑惑地歪了歪头:前辈这是终于找到台阶下,准备与首领和好了?

    ……

    算上在另一个世界花费的时间,铃歌已有半月未涉足最上层。顶层却没有一点变化。

    无论是怎么奔跑也不会发出噪音,铺满走廊的地毯,还是门口如机器般无表情的黑西装守卫。

    时间仿佛于此停滞流动。

    在她出现在走廊尽头后,不等她出声,守卫朝她微微颔首,默契地推开了坚固的法式双开门,似乎是已经得到了这样的命令。

    “首领,我是赤染铃歌,前来拜访。请问您传唤我有什么事吗?”她以无可挑剔的礼仪尊敬询问。

    “果然。”座上太宰轻轻应了声。

    “什么?”铃歌疑惑地抬了抬眼,有些没听懂。

    “果然,铃歌在生我的气。”他稍一思忖,直截了当问,“为什么?”

    为什么……她似乎没有对首领生气的理由。

    “没有的事。”铃歌低垂眼睑,矢口否认。

    “铃歌想要瞒着我的话,就注意下称呼的问题呀,”太宰微笑着提醒,“‘太宰先生’——你平时是这样称呼我的吧?心虚、愤怒,或者有求于我时,才会改口‘首领’。这次是哪个理由呢?”

    他恶作剧地将自己姓氏稍稍拖长了音调。

    这算是铃歌称呼上的一点坏习惯。

    就像面对师兄时,她也是无事“狗朗君”,有事才喊“师兄”。

    话都说出口了,现在改也来不及。

    铃歌一噎,若无其事地圆场:“不,只是突然发现这样太失礼了。中也先生不也常说,应该对首领保持敬意吗?”

    “这不也没什么不好吗?像之前那样就好,”太宰说着,将桌上一份文件递给了阴影里如影子般安静的秘书,“有一件事交给你去办。”

    秘书银将文件交给了她。

    “是敌对组织名下某间赌场的情报,你把它收过来吧。能不动武最好,如果有需要,就让黑蜥蜴支援。”太宰有条不紊地部署。

    铃歌看着手上资料有点懵,一是她不负责这类型工作,二则是这间赌场她知道,虽然收益不错,地址也好,但与港口Mafia没有直接利益冲突,应该不至于急着收购。

    话虽如此,既然是首领的命令,她只需要乖巧地称“是”即可。

    铃歌正要应声,如月色般寂静的办公室里,太宰轻描淡写地补充:“假如你能不费一兵一卒,收购赌场后,第一个月的收益,就作为你完成任务的奖励。”

    诶?

    她愣住了,原本平静到有些没生气的眼睛陡然明亮了起来,眼中茶绿青翠得像是冬季过去树梢抽出嫩芽,阴沉沉的心情,也像是被阳光拨开般温暖起来,心花怒放。

    “真、真的!”她难以置信,“我一定会努力不辜负太宰先生的期待!”

    “铃歌这点上还真是好懂啊,心情好点了?”太宰了然地看着她。

    铃歌连连点头,她想起件事,慌忙歉意地说:“非常抱歉,之前的汇报原本应该让我来的,却让伊东先生代替了。”

    “没什么,最直接的金钱就能换回部下的忠诚与工作效率,对我来说也是一笔划算交易。”太宰探寻的视线落在她脸上,“现在可以说说,发生什么了吗?”

    ……发生她被另一个世界的“太宰先生”骗人还骗钱了。

    这种话她当然不能说出来。

    “不、没什么,”她转移话题地想起一件事,“说起来,太宰先生,我在这里喝醉过一次吧,喝醉时,我有没有做过什么失礼的事?”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曾回忆起的幻觉般的片段,又模模糊糊想起VIP室里的事情,略微低垂下睫毛,以镇定的姿态竭力掩饰悄悄染上脸颊的一抹绯色。

    “失礼的事……比如?”太宰明知故问。

    “就、就是——”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阴影中无声息的银,支吾着又把剩下的话吞回去了。

    不能再让首领被误会了!

    太宰托着腮,鸢色眼中轻轻闪过萤火般微末的光亮,漫不经心:“你说我冷酷无情,质问我为什么不肯跟你涨工资,是不是有哪里做得不够好算吗?”

    铃歌:……算。

    没有比这更失礼的行为了!

    “请原谅!”她立刻欠身,借任务之名溜了。

    等铃歌走后,他让银也下去了,房间重新归于沉默。太宰静静地看着虚空中的一点,借着铃歌挑起的话题,回想起她吃特制豆腐晕倒后发生的事——

    在铃歌眼神空洞地倒在餐桌上后,想起她努力劝酒的模样,太宰略微勾了勾唇,将杯中刚才她怎么劝都不肯喝的红酒饮尽,起身往外走去,正准备叫部下过来收拾房间,被她死死地拉住了衣袖。

    “太宰先生,请不要走……”

    女孩儿发出了梦呓般软糯又含糊的声音,他停下脚步冷静观察着她是否清醒。她勉勉强强从桌上抬起头,似乎想要起身,太宰抬起手想扶住她,以免她摔倒在地。她却没精神地枕在了他手背上,如幼猫般无意识蹭了蹭。

    因为喝了点酒,她脸颊温度比正常情况下偏高一点,柔软又温暖得像是小小的暖炉。

    “铃歌?”他轻轻喊着她名字,空余那只手动作轻柔地撑着她肩头,试图让她清醒过来。

    “太宰先生,我有哪里做得不好吗?”大概是醉酒后说出了真心话,她抽噎着,突然抬起头眼泪汪汪地质问,“我都这么努力了,你为什么还不给我涨工资,你冷酷无情,无理取闹!”

    想说的就是这个啊。

    太宰哑然看着她湿漉漉的茶绿眼睛,弯了弯唇:“铃歌这么喜欢钱,我立下遗嘱,死后将遗产分你一半怎样?”

    拥有横滨乃至关东一带规模最大也最鼎盛的资产,对他来说,却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在那个计划完成之后。

    他也并不能将这些空虚的外物带入死亡的世界里。

    铃歌迷惘地看着他,似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她晃晃悠悠站起身,伸出手捏住了他的脸:“啊,是太宰先生。有温度的。”

    太宰握着她的手拿开,另一只手搂在了她纤细腰间,以免她重心不稳跌倒。

    “真的都给我?”她眨了眨眼,又不确定地再问了一遍。

    “真的。”他神情淡淡地应了声。

    她呆呆看了他半晌,有一个瞬间,他似乎都以为那双无神眼睛中重新凝聚了焦距,铃歌用力摇了摇头。

    “不要,”她张开手臂,仿佛想安慰他一般,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流水般散开的长发蹭在他颈窝间,几缕发丝不小心钻入了他衬衫领口微微发痒,女孩浅浅的呼吸落在他耳侧,尽力口齿清晰地说,“我不希望你死,我希望你活着。”

    他一怔,说完这句话,铃歌便失去力气倒在他怀里睡着了,他垂眸凝视着她不安宁的睡颜,犹豫地伸手摸了摸她头发,鸢色中情绪沉浮,最终归于虚无。

    “晚安,铃歌。”

    他轻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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