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父子兄弟四人在书房密谈了许久,待注意到时间,已经快到丑时。

    顾衍当即担忧道:“你如今这身子,如何支撑得住?赶紧休息去吧。”

    顾恒摇了摇头,“父亲,我如何能休息?顾令丞停灵在家,我身为亲子,得守夜跪灵。”

    顾衍还想说什么,又想到如今三子的身份,只好罢了,“那你便去吧,阿琢,照顾好你弟弟。”

    顾琢应道:“是。”

    “至于游夫人那里,此刻时辰已晚,明日再去看望。”

    就这么定下了,顾恒终于从书房出来,顾琢领着他去灵堂,而小厮沉玉早已撑不住,在门外等着睡倒过去。

    顾恒将他叫醒,吩咐他自个儿去睡。

    沉玉不肯,顾恒只好任由他跟着自己。

    顾琢道:“今夜二哥陪你。”

    顾恒看了一眼二哥,“琢表兄来往舟车劳顿,早点休息。”

    顾琢惊觉自己失言,但又想着找补,“不若让父亲将你养在名下,你便叫我二哥吧。”

    顾恒想了想,“恐怕还得母亲同意。”

    母亲,自然是游夫人。

    顾琢道:“待顾令丞的丧仪完毕,我去让父亲跟游夫人说。”

    “嗯。”顾恒算是同意了。

    二人穿过花园,灵堂已然近在咫尺。

    ——

    花园中,伪装潜伏的卫明桓与楼涤玉已经等待了近两个时辰。

    楼涤玉屡次去打探,发现顾恒都在顾衍书房尚未出来,他又不敢靠得太近,甚至没能进那个院子。毕竟长亭侯身边那个顾长夜,实在不是个省油的灯。

    “他不过是个旁系,哪来那么多话与顾衍说?”卫明桓急躁又不耐烦。

    楼涤玉也无从解释。

    可突然之间就听到了顾珩的声音,还有几人的脚步声。

    楼涤玉连忙扯着卫明桓躲走,两人都是高手,又与顾琢等人离得稍远,自然做得悄无声息。

    顾琢将顾恒安置在灵堂,又吩咐了沉玉好生照应,更多安排了两个下人看顾,便连府中的大夫都知会了一声,须得随时待命,生怕顾恒如今病重的身子支撑不住。

    不过顾恒心里有数,他白天在马车上一直在睡,此刻离凌晨破晓也不过两三个时辰,跪这点时间应该是不碍事的。

    作为人子,该尽的孝道与心意,他必须得做。

    不为别的,就为他借用了顾珩的身体重回一世,仅为顾游守孝跪灵,不过是小事罢了。

    卫明桓与楼涤玉悄悄靠近灵堂,只能从远处看到顾恒的背影,那是一道瘦削的背影。

    卫明桓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忽然之间又不敢靠近了。

    仿佛是近乡情怯。

    “当真是他?”卫明桓问楼涤玉。

    楼涤玉暗地里无语,面上不显,肯定道:“已然确定无疑。”

    卫明桓点点头,“他身边那些下人,你解决了。”

    “是。”楼涤玉很快就探出身形,以迅雷不及眼耳之势,将四名在灵堂旁准备间候着的下人纷纷撂倒。

    他的手法奇特,看起来像是不自觉睡熟了一般,便是当事人自己醒来也不会有疑惑。

    这样一来,就只剩下灵堂上的沉玉跟另一名点烛烧香的下人。

    卫朝风俗,尚没有请僧人守夜做法事的习惯,待出柩之时,那些僧人才会随送葬队伍前来。

    因此灵堂里静得很,对卫明桓来说,是个偷摸见白月光的好时机。

    楼涤玉在不远处给卫明桓打了个手势,因灵堂上亮着白灯笼,卫明桓瞧了个仔细,随即越来越靠近。

    二人几乎在同一时间出手,一人制住了沉玉,一人制住了那个下人。

    顾恒正闭着眼睛在心中祷告,听见动静睁开眼,就看到了死对头那张熟悉又令人讨厌的脸。

    “你……”

    当真是换了副身子,连警觉也差了许多,让人近了身才发觉。

    若这人是刺客,他恐怕已然没命。

    卫明桓朝他做了个嘘声的手势,“不许叫人,我不会伤害你。”

    顾恒气笑了,这才多久,死对头竟然变得如此滑稽了?跟个贼似的!

    “堂堂一国之君,竟潜入他人府邸,做这等偷鸡摸狗之事,传出去岂不是要教人笑话?”顾恒冷冷道。

    卫明桓惊道:“你认得我?”

    顾恒听到这话,连忙在心中敲了个警钟,顾珩该不该认得卫明桓?

    毕竟是顾家人,认得也是应当。

    “如何不认得陛下?”顾恒的语气仍然不好。

    卫明桓丝毫不在意白月光的语气,反而惊喜于对方熟识自己。

    不过转瞬之间,他又摆出傲娇的架子,“既然知道是朕,为何不行礼?”

    顾恒差点儿在心里吐血,他平生跟这人互相插刀,年幼那点情谊早就消失殆尽,甚至有两年互相写信骂对方。

    一个叫人顾猪,一个叫人卫狗。

    这样的关系,算起来早已是水火不容。如今卫明桓得了意,便在顾恒面前摆谱了,偏偏顾恒不得不认输低头。

    这样的情绪,实在让顾恒心里不痛快。

    但无法,他现在顶着别人的身子,方才那两句语气不好的话,若卫明桓真要计较,只怕他还得求饶说好话。

    于是只好站起身,又跪下,行了一个叩拜君主的大礼,“草民顾珩,拜见陛下。”

    “平身吧。”卫明桓嘴角噙着笑意,在顾恒看不见的时候。

    他觉得这人真有点像当年那个小姑娘,刚开始见面的时候,也是语气生硬地怼了他两句。

    顾恒站起身,面上恭敬地问:“不知陛下来此,有何要事?”

    卫明桓道:“朕来看看你。”

    看看我?顾恒心里纳闷了,我有什么好看的?

    不过是长亭郡那偏远地方的小公子,甚至还不是顾家嫡系,如何能劳累一国之君亲自挪步?哪来那么大的面子?

    尽管脑子里思绪飞转,顾恒仍然平静地回答:“谢陛下。”

    这三个字说完,他福至心灵,猛然想到之前在父亲书房看到的那封密信,疑似寻人。

    难道说,卫明桓当真是在找顾珩?

    思及此,顾恒心中震惊不已,却听到卫明桓道:“见过你,朕心愿已了,便走了。”

    顾恒心里还在想,顾珩到底与卫明桓有何联系,竟然值得他派出楼涤玉亲自去查?

    听到卫明桓说走,他木愣愣地行礼:“恭送陛下。”

    卫明桓嘴角一抽,这小子可真是惯会给人添堵!

    想多说几句话,亦是不能了。

    他静静地凝视着顾恒,不多时,还真就走了。

    顾恒松了一口气,照常跪在顾游的灵前,思来想去总觉得卫明桓大半夜不睡觉,偷摸前来见他这事有点怪异。

    还说什么心愿已了?卫明桓能有什么心愿?

    作为对手这么多年,顾恒自认将此人研究得透透的,但关于顾珩的信息,半点也没有。

    难不成这小子还藏着什么秘密?还跟顾珩有关?

    顾恒记下这事,想着明日与父亲商议。

    灵前的烛火摇曳,不知哪根弦被拨动了,顾恒猛然想起前日发现的那个监视他的黑衣人,顿时遍体生寒。

    那人竟是楼涤玉吗?

    是了,除了楼涤玉这等高手,还有谁能潜伏在屋顶而让二哥毫无察觉的?

    乃至于等他们出了屋,才听到一丝响动。

    完蛋了!顾恒心道不好,自己初时醒来的怪异,恐怕教楼涤玉察觉了,那人心思缜密,只怕报备给了卫明桓。

    因此,卫明桓今夜前来,是来逮自己这只妖怪的!

    顾恒连忙回忆起刚才的种种,他似乎没有做出任何失常举动吧?不对,他顶撞了当今陛下!

    身为顾家旁系,一个常年生活在山高皇帝远的长亭郡的人,面见陛下怎么会如此不客气?

    所以……顾恒一下就急了,连忙站起身,匆匆往父亲的院子跑去。

    跑了两步,他又定住了,不对!

    还是不对!

    楼涤玉在一个月以前就领了卫明桓的命令,四处查访顾珩,一直查到了长亭郡、寒山寺。

    如此隐秘且非得让暗侍卫首领亲自去办的行动,只能说明顾珩跟卫明桓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或许并不是父亲猜测的那样——卫明桓意欲对顾家动手。

    甚至还有可能是更为深层的秘密,因为卫明桓说,心愿已了。

    他这辈子能有什么心愿?不就是登基当皇帝吗?还有什么心愿与顾珩有关?

    顾恒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在这一刻,他发现自己从前对卫明桓的了解,全部都翻了个个儿,变得一无所知起来。

    不过有一点可以证实,楼涤玉是今日才回京向卫明桓复命,卫明桓当夜便冒险潜入顾府,可见他对此事的重视之深。

    身为天子,却深夜潜入大臣府邸,这事怎么想都是犯忌讳的,传出去还不知被如何诟病。更何况,这个大臣还曾是他的死对头,天下人该如何想?

    天子做贼,想都不敢想!

    有如此把柄在手中,想来卫明桓轻易不敢动顾家,否则他苦心经营的威名与形象,就要毁之一旦了!

    如果再毒辣一些,让人炒作天子德行有亏,不堪为君,再联合几位亲王的势力,说不定还能把卫明桓逼入绝境。这人可从来不会给自己留下软肋和把柄的,这下玩脱了吧。

    顾恒暗戳戳地想,一时间也不觉得有什么危机了。

    于是便重新跪回灵前,想着明日事了再与父亲兄长商议。

    凌晨时分,顾瑜前来看望顾恒,发现下人们竟然独自睡着了,立时发了好大一顿火。他素来脾性温和,轻易不动怒,因身为长亭侯长子,一言一行皆受瞩目,所以为人不像顾琢那般锋芒毕露。

    这六年,将顾琢磨砺成了一个藏锋之人,也愈发让顾瑜君子如玉起来。

    但现在,是他亲弟弟受了怠慢,他着实忍不了了。

    顾恒连忙劝了顾瑜,又暗示昨夜有不寻常之事发生,他这才作罢。

    “稍后请林大夫给你诊脉,这个时辰尚早,余下的事我来处理,你离开片刻不打紧。”

    顾恒摇了摇头,“就剩最后一关了,待处理完再休息吧,我的身体我清楚,若真撑不住,也不会硬撑的。”

    这时候,消息传到了游夫人耳中,她连忙带着侍女赶了过来,见到顾恒怆然落泪。

    “珩儿啊,你总算是回来了,你瘦了!你爹他……他就这么去了,人抬回来的时候浑身是血……”游夫人哭哭啼啼道。

    顾恒连忙安慰几句,又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游夫人道:“还不是因为你爹的差事惹的祸,他在鸿胪寺做事,半月前几个外邦前来,其中一行被寺卿大人指派给你爹负责,哪成想你爹坏了外邦的文化风俗,被顺亲王抓进了大理寺惩治,结果……”

    游夫人哽咽得说不出话来,断断续续道:“出来的时候,人就剩一口气了,回来不到半天,就没了。”

    如此说来,顾游也是不占理的。

    即便陛下想要惩治顺亲王,也抓不到明显的错处,只能说顺亲王用刑过严出了人命。

    卫明楷此举,真可谓是出师有名,名正言顺。

    顾恒神情冷冽,这桩官司里最大的疑点,就是顾游在鸿胪寺任职十余年,从小小的主簿做到了令丞,再进一步便是从五品少卿,怎么会不知死活地坏了外邦的风俗?

    这其中恐怕有意想不到的猫腻。

    而且所谓风俗文化,自然是外邦说什么便是什么,卫明楷想要惩治顾游,不过是找个由头罢了。

    顾家这六年来谨小慎微,卫明楷想斩断与顾家的关系,还真找不到错处,只好捏造罪名从顾游下手,顾恒一想起卫明楷的行事风格,愈发觉得顾游死得冤枉。

    这笔账,来日必要清算明白!

    曾经为他鞍前马后,换来的竟是如此下场!顾恒感到心里在滴血,疼得厉害。

    罢了,都过去了,他已经不再是曾经的顾恒了,为了顾家,一切都可以忍下,一切都可以从头再来。

    与游夫人说了一会儿话,做法事的僧人已经到场,随后一系列丧仪开始,等到事毕,已到了中午。

    期间,顾恒也就匆匆喝了一碗粥,他吃不下旁的东西。

    回到府里,顾瑜请林大夫为顾恒诊了脉,林大夫诊出顾恒的身体并无大碍,不过是普通的风寒,开了几服药让顾恒吃下。

    顾恒喝了第一帖药,很快就睡下,等醒来时已到了次日上午,只觉得浑身汗涔涔的,赶紧沐浴洗漱,之后去书房找顾衍。

    “你来得正好。”顾琢对顾恒说,“长夜叔查出前夜你归来时,有贼人进了咱们府里,只是那人武艺高强,警觉性太好,没留下半点证据。”

    顾恒心想,倒把卫明桓那小子忘了。

    想到那人做贼,他不免笑出了声,“二哥,那人是来找我的。”

    “是谁?”

    “说出来你怕要笑死,此人你想破脑袋也猜不出来。”

    顾琢更加好奇了,“难不成是那日的黑衣人?”

    顾恒道:“差不离。”

    “到底是还不是?”

    顾恒故弄玄虚,“两个人,其中一个人是他,另一个……”

    顾琢急了,“赶紧说吧,你这作弄人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

    “好吧,我告诉你们,你们可别吓一跳。”顾恒终究没忍住笑,“是卫明桓。”

    “陛下?”顾琢惊得眼睛都瞪圆了,一旁围观的长亭侯顾衍亦一脸惊讶。

    正这时候,顾瑜捧着一张白色绣祥云的绢帛进门,一看便知那是一道圣旨。

    “若是看到了这纸诏令,你们恐怕更要吓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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