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书房里,顾恒对顾琢的猜测十分不赞同,但也没法,毕竟是亲兄弟总不至于害你。
而顾珩这个旁系子孙,他们到底了解得不多,如果真跟卫明桓有什么牵扯,恐怕暂时也查不出来。这一点,长亭侯顾衍让顾瑜坚持细查,不管结果是什么,一定要有备无患。
傍晚时分,顾瑜太过看重顾恒的身体,又让林大夫来诊脉,便是游夫人也守在了顾恒的身边。
顾恒何曾被这么多人围观过,从前有什么事都是自己一个人扛着,也不愿与家里倾诉,见此情形,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昨日不是已经让林大夫看过,药也是按时在服,今日我觉得没有大碍了。”
说来也怪,顾恒前几日在青崖官驿初次醒来时,只觉得脚步虚浮,连走动的力气都无。这才休息了两日,其中还跪了一夜,竟力气全回来了,根本不像个重病缠身的药罐子。
林大夫细细诊脉,他也觉得诧异,“观珩公子脉象,已然痊愈,与常人无异。”
顾恒连忙冲顾瑜道:“你看吧,我就说没事了。”
顾瑜不理他,只问林大夫,“药还需服用几日?”
林大夫道:“我从未见过痊愈得如此之快的病人,珩公子真是上天保佑。依我看,是药三分毒,药也不用服了,让府上的厨子做几日滋补的药膳,如此便好。”
顾瑜点点头,客客气气地将林大夫送了出去,回头瞧着顾恒嘚瑟的小眼神,他无奈又宠溺地叹了口气,“这几日在府里好生养着,少出去走动。”
顾恒应下,“是,瑜表兄。”
游夫人还守在房里,顾瑜不便说话,遂离开,单独留下了游夫人。
顾恒对这位名义上的母亲十分生疏,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生怕对方瞧出什么端倪来。
好在原本的顾珩与游夫人也相处不深,彼此相对无话了一会儿,游夫人犹豫着开口:“珩儿,如今你父亲过世,娘知道这时候提这件事的确不妥,但你年岁已经到了,若再守孝三年,娘还不知道有没有时日抱上孙子……”
顾恒一听这话音,就知道是成亲的事。
卫朝风俗,热孝里可以办喜事,出了热孝便要再等三年。顾珩已经二十八岁,时间不等人,不可能这么一直拖下去,这也是为什么游夫人在丧夫之际还急着给儿子说亲。
若是成亲早些的,这年纪恐怕都有可能当爷爷了,而顾珩还单身一人,身边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更别说生个庶子庶女了。
特别是现下顾游已经过世,游夫人更想着要给丈夫传宗接代,见顾恒没搭话,她紧接着又问:“这十几年你在长亭郡生活,娘也没能见你几回,京城的姑娘若不喜欢,是不是在长亭郡那边有心仪的姑娘?”
顾恒连忙摇头,“没有。”
游夫人诧异道:“不可能啊,这么多年,你身边就没个姑娘?”
顾恒轻咳了一声,他不知道顾珩的状况,若按自己的说,实在没那个时间和精力,成天走在刀尖上,哪还敢谈儿女私情啊?
光给卫明楷收拾烂摊子,就耗费了他所有的精力。
再加上他母亲早逝,父亲又不再续弦,除了大哥、二哥的婚事是母亲在世时张罗的,自己的终生大事倒没人过多操心了。
至于家里那三个大老爷们,尽管是亲父子兄弟,可毕竟是粗枝大叶的男人,哪里想得那么周全?
于是顾恒自个儿就剩下了,此刻听着游夫人的话,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母亲,这事不着急。”顾恒想了想,“待与侯爷商议后再行决定。”
游夫人急道:“怎么能不着急?你看看你自己都多大年纪了,再不定亲,旁人会猜测你身子有什么问题。”
顾恒一下就笑了,“我能有什么问题?方才大夫不是已经看过,如今好得很呢。”
好说歹说将游夫人劝住,他实在招架不了女人的眼泪,只好应下游夫人的要求,随着她折腾去了。
游夫人早就相看了几户人家,都是大家闺秀,之前也试探性地接触过,貌似都有结亲的意愿。毕竟顾家不纳妾的家规在那里,即便是不算显耀的旁系子孙,可对女儿家而言,同样是不可多得的好归宿。起码嫁进门不必有妾室的烦忧,而游夫人这个婆母又一向宽厚仁义。
得了顾恒的准话,游夫人赶紧请人备礼,一时忙得团团转,顾不上丈夫逝世的悲伤了。
其实顾恒心里清楚,游夫人之所以这般急切,也是不愿自己闲下来,想起顾游的死便黯然神伤,索性顾恒便遂了游夫人的意。
可哪曾想,这回游夫人碰了壁,递上的拜帖没一个应承不说,便是礼品也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次日游夫人收到消息,整个人跟霜打的茄子一般,闷闷的不肯说话。
她身边的侍女静月赶紧过来请顾恒,“珩公子,你去看看老夫人吧,奴才瞅着不大对劲。”
顾恒见静月一脸焦急,立马带了沉玉过去。
游夫人亦住在长亭侯府,划了一片独立的院子,顾恒一边疾走一边询问静月情况,静月说了个八九不离十。
顾恒十分不解,“我顾家的亲事,这京都各府宅不上赶着要,竟然还有人拒?”
静月叹了口气,“奴才也不大清楚,按理说咱们顾家高门大户,应是旁人高攀,但游夫人递出去的拜帖没一个应,有的态度好些便委婉地回了,有的甚至明摆了嫌弃,还……还出言诋毁珩公子,说了许多难听的话。奴才担心老夫人伤心过度,本来游老爷出事,老夫人心里便憋着苦没发泄出来,这会儿再气病了……”
顾恒摆摆手,“放心吧,有我呢,谁敢欺我顾家,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转眼进了游夫人的院子,再走两步就到了主屋,年近五十的妇人坐在窗前,目光呆滞地看着窗外的空地。
那空地上什么都没有,连一根杂草也无,压根儿没什么可看的。
顾恒也觉得不对劲,连忙喊了一声:“母亲。”
游夫人没应,顾恒又唤了一声。
静月走上前,轻轻拍了拍游夫人的手臂,“老夫人,珩公子来看你了,正跟你说话呢。”
顾恒也走近了些,“母亲,你这是怎么了?”
他看到桌上一份饭菜纹丝未动,连忙又道:“怎么连饭都不吃一口?有什么天大的事,还有整个侯府顶着呢,咱们可得保重身体才是。”
这么说着,游夫人动了动眼神,目光缓缓聚焦在顾恒的身上,“珩儿,你说你爹没了,咱们家是不是就倒了啊?”
“怎么会?”顾恒连忙劝道,“咱们长亭侯顾家,几百年的底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当今陛下要削爵,那顾家也能屹立不倒,放心吧,母亲。”
游夫人喃喃道:“那为何他们一个个都看不起你呢,你长得一表人才,又不是歪瓜梨枣,又出身长亭侯府,前途自不必说,才华也是有的,可为何那些人……竟一个个骂你窝囊废呢?”
顾恒听到此言也气了,“谁骂我窝囊废?”
游夫人没出声,他又看向静月,静月答:“是乾安伯甄家。”
“乾安伯甄家?”顾恒皱了皱眉头。
据他所知,甄家是个实打实的墙头草,靠随风飘摇在朝中立了几代人,名声不大好,至于地位,那就更比不上顾家了。
这样的世家也敢看不起长亭侯府,顾家随便捻下手指头,都够他吃一壶的了!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我仿佛记得,这甄家与我们似乎沾亲带故……”顾恒疑惑地问。
静月点了点头,“婉姑娘嫁给了甄家公子。”
婉姑娘,便是顾珩的姐姐顾婉。
“既是姻亲,为何说话还如此难听?”顾恒实在不解,“若没有这层关系便也罢了,做了十几年的亲家,竟然如此诋毁小舅子,可见其人品恶劣!”
静月叹了口气,“正是如此,老夫人才受了大刺激,毕竟一开始老夫人最看重的就是甄家小姐,之前就说知根知底,人也是个好的,若能让珩公子娶进门亲上加亲再好不过,哪曾想那甄家口出恶言……“
顾恒立时道:“不必说了,我也未必看得上他女儿,甄家还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正说着话,外头沉玉莽撞地冲了进来,“不好了,珩公子,出大事了!”
顾恒皱眉,“何事?”
沉玉喘了口气,“咱们家婉姑娘被甄家休弃了!”
顾婉比顾珩年长两岁,如今已嫁作人妇十余年,在甄家不说任劳任怨,也是贤良淑德的好媳妇儿,人人都要称赞一声的。
便是顾恒当年再不顾及家宅后院之事,也曾听同袍提过顾婉的贤名,这会儿竟然被甄家休弃了?
顾恒断不相信:“你可别听错了!”
沉玉苦着脸道:“奴才哪能听错?是亲眼看见婉姑娘进门的,她那憔悴的样子,简直不成人形了,这会儿恐怕已经把自己关进屋子里了。”
顾恒心里一沉,而游夫人听到女儿的消息,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我的婉儿!”
紧跟着气上心头,双眼一闭倒了下去。
静月手忙脚乱地扶住游夫人,顾恒连忙上前帮忙,将人扶到了床上,又命沉玉赶紧去请林大夫过来。
等把游夫人这边安顿好,他才有时间去找名义上的姐姐顾婉。
顾婉带了一个随身丫头回来,立在廊下沉默不语,见顾恒过来了,赶紧行礼,“奴才水月见过珩公子。”
顾恒点点头,“小姐呢?”
水月还红着眼,轻声回答:“小姐在屋里呢,之前一直哭,这会儿倒没了声响。”
“我进去看看。”顾恒抬步往里走,突然又站住,“水月,小姐在甄家发生了什么?”
水月提到这话茬,就觉得委屈,眼泪一下冒了出来,“珩公子,小姐是个多么好脾气的人,你不是不知道。自从嫁进了甄家,上恭敬父母,下团结妯娌兄弟,便是子嗣上也争气,一口气生了两个哥儿一个姐儿,从没有跟家里争吵过半句,有什么委屈都是自己受了。媳妇做到这份上,他甄家还想要什么?”
水月气冲冲道:“偏偏前些日子,那甄家婆母左一个看不惯又一个不顺眼,紧跟着甄家姑爷又发难起来,小姐也不曾做错什么,他们却鸡蛋里挑骨头……直到今日,竟写了一封休书,直接扔到小姐的脸上,让她滚回顾家来!”
听到这里,顾恒已经明白了七八分,想必是甄家厌弃了顾家,这才寻个由头将顾家女打发回来,可真是墙头草势利眼!无耻之尤!
想顾家与京都城不少世家结亲,断没有像甄家这般吃相难看的!还真当顾家没人了不成?
顾恒怒气直冲脑门,只听水月还在哭哭啼啼地说:“小姐羞愤难当,连行李也不曾收拾,只跟三个孩子说了话,便带着奴婢回来了。珩公子,我顾家姑娘,可从没有受过这般屈辱,奴才斗胆请珩公子为小姐主持公道……”
顾恒道:“我明白得很,这笔账自然要讨回来的。你且放心,这天底下,还没人敢欺我顾家女!”
顾家爷们在朝堂上受委屈不算什么,谁还没个起起伏伏?但顾家的姑娘若被人欺负,那便是打顾家上下几百口人的脸,连带老祖宗都被踩在了脚底下。莫说像长亭侯府这般的世家大族,便是其他不入流的小门小户,也绝不会遭受此种境况。
妇人不犯七出之条,还生育了三个孩子,竟不分青红皂白地休弃!这甄家可真是反了天了!若说背后没人撑腰,他哪来这么大的胆子?
顾恒几番思量,最后犹疑地得出一个结论,能给甄家撑腰,让其猖狂到如此地步的,除了天家,还能有谁?看来那卫明桓真的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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