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 22 章【第二更】

    似乎没有料想到楚望会出现, 争吵的两个人都愣住,旁边有人拿着火把, 明明灭灭的光芒照耀下,一张张脸庞上都浮现出微妙的尴尬来。

    程衍没拉住楚望,连忙跟着他走上前, 站到他旁边, 走近一看, 对峙中心的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 女的正是楚望那天放假回家, 同一趟车上对他阴阳怪气, 被楚望唤为“小婶子”的妇人。

    再一看,两个人手里一个拎着只老母鸡, 一个抓了两条咸鱼, 还伸手要去抢对方手里的东西, 楚望出声时,才齐齐顿住。

    妇女先缩回了手,却索性把手背到伸手,企图用这拙劣的方法来遮掩她手里那只老母鸡。

    “楚、楚望……你怎么这时候回来?”

    另一个男人立即开口:“望儿, 我和你讲!李秋芳今晚鬼鬼祟祟跑来你家,还好我发现了跟过来, 才发现她潜进你家里拿了只鸡出来——诶!李秋芳, 你别躲啊!拿出来!快拿出来!”

    李秋芳破口大骂起来:“牛二!你又装什么好人,你不也是因为你儿子一早送楚望去县城,以为他不回来才过来的, 我还亲眼看到你这两天咸鱼是从楚望家偷出来的呢!”

    男人涨红了脸:“什、什么偷!等楚望回来,我肯定会和他说的!”他嘴硬说完,转头看向楚望,立刻在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来,说:“望儿,二叔不知道你今晚就回来,要知道的话,肯定不会现在过来的……这、这咸鱼二叔现在家里也不用吃到,还是先还给你了!”

    他说完把手里的咸鱼递了过去,给楚望露出一个讨好又害怕的笑容来。

    楚望抿着嘴,一直沉默着没有出声,晾了对方一会儿,才伸手接了过去,冷淡地说:“二叔,今天晚了,你先回去吧。”

    男人就好像获得大赦一样,忙不迭地点头应声,搓了搓手说:“那、那二叔就走啦?望儿,要是需要去县城,还是来找二叔啊!”

    他一面说,一面往外走,然后招了招手,另外几个人也跟着他要离开。

    “等等。”程衍喊住。

    一行人顿住,看向程衍才发现是个生面孔,立刻有人在人群里说:“这是哪来的小白脸?”

    程衍话不多说,一连指了他们那行人里面的三个出来,说:“兜里的鸡蛋拿出来,放下。”

    立刻有人涨红了脸,脱口而出:“凭啥!”

    同伴立刻朝他脑袋拍了一巴掌,说:“我兜里才没有什么鸡蛋!”

    程衍冷笑一声:“那让我往你胸口打一拳试试看?”

    立刻有人嚷嚷:“哪来的外乡人,敢在楚家村这么放肆?!”

    程衍反唇相讥:“你们村的待客之道就是偷走客人的东西,还嘴硬不还?”

    几个怀里揣着鸡蛋的齐齐愣住:“什么客人的东西?”

    程衍反问:“你们说呢?”

    牛二叔显然不欲与楚望结梁子,连忙给那几个人使眼色,说:“快把东西拿出来!”

    几个人才不情不愿的照做,一个个从怀里把鸡蛋掏出来,三个人愣是偷拿走了十二个。

    程衍皱眉,把背上的篓放下来,翻出个藤条编成的空盆递过去,说:“放里头就好。”

    等所有鸡蛋都归回来,他才把一盆鸡蛋拿在手中走回来。

    李秋芳眼睛都红了,冲着牛二叔喊:“牛二!你好不要脸!还拿了鸡蛋!”

    牛二“呸”了一声,说:“你怎么好意思说我,你看看你自己!”

    李秋芳手里还拎着一只老母鸡,她就算把手背到后面,所有人也都看清了。看牛二把拿的东西都还回去,李秋芳就有点慌乱,眼睛咕噜噜转,突然想到了什么,说:“楚望,婶子和你借一下这只鸡,最近婶子的小孙子身体不舒服,想要补补,回头婶子再还你一只,行不?”

    谁都知道,她这句“借”,就绝对不会有“还”的可能了。

    楚望没想到她还这么不要脸,顺着刚才程衍的话,说:“东西是程衍的,我不能做主借给你。”说到“借”字的时候,他还稍微加了重音,带上了几分挖苦。

    李秋芳不依不饶:“别骗人了,那天我都看到是你装上车的,不就是你的了嘛!”

    程衍也不客气:“这是我孝敬楚望他娘买的,偷人家孤儿寡母的东西,不嫌麻烦我可以把大婶您告上县衙的。”

    李秋芳表情僵住。

    程衍今天上午谈生意,穿得还算人模狗样,至少全身上下的衣服布料,就和这个贫穷的山村格格不入,看他气定神闲说告上县衙,小民心态的妇女立刻慌了。

    李秋芳企图从程衍脸上看出开玩笑的成分,不过程衍知道楚望多半不想这时候和这些人纠缠,就说:“想偷走的东西全放下,你们就可以走了,如果不放下,那今晚谁也别想走了。”

    他的神情实在太有威慑力,李秋芳紧张不安地和旁边的同伙对视,最后灰溜溜地把老母鸡放下,这一拨人也哗啦啦地离开。

    程衍一声不吭地把东西全部拿到怀里,和楚望说:“快进屋去。”

    楚望才猛地反应过来,开了大门的锁,往屋里跑。

    程衍在外面看了下,厨房的窗户被人撬开了,两批人估计都是爬窗进去偷东西的。

    他先把东西都放好,才往里屋走去。

    这个村民自建的土胚房只有一个厨房两个卧室,进门的空地摆了桌子当餐桌,零星放置了不少杂物而已。不管是从内部还是从外部看,都可以发现这个房子都已经存在已久,失修的情况很严重。

    程衍走到里屋门口,轻轻敲了下敞开的房门。

    楚望蹲在屋里唯一一张床的前面,床上躺着一个苍老年迈的女人,楚望正给她掀开被子,听到程衍的声响,才急促地站了起来,紧张地说:“你……你先去另一边,等下我——”

    程衍已经跨步走了进来。

    屋里有一种陈腐的味道,混杂着其他无法描述的气味,难闻地在逼仄的空间里酝酿发酵。

    程衍低头一看,床上的老妇人盖着的被褥已经发潮了,楚望正在给她扎起裤腿,露出来的小腿嶙峋消瘦。

    楚望站到了程衍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低声说:“你先出去。”他的表情有些难堪,咬得嘴唇都泛白。

    程衍盯着他,许久之后才说:“如果你不把我当外人,就不应该拦着我;如果你要把我当外人,就把我当成你请来的大夫,大夫是不会因为病人情况多糟糕而拒诊的。”

    楚望顿住,沉默了几秒钟向旁边让开。

    程衍终于看到了楚望母亲的面貌。

    她看起来应该比她实际年龄还要苍老许多,脸上布满岁月的沟壑,眼睛浑浊,半眯地看着前方,如同有什么足够吸引她全部注意力的东西在前方一样。程衍和楚望说着话,好像也全然没有影响她。

    楚望叹了口气,说:“她不会认人了,偶尔我喊她,会有一点点反应。”

    他说着,伸手握住了母亲的手,轻声喊:“娘、娘……望儿回家了。”

    但是,老妇人依然没有给出反应。

    程衍走进,说:“我把把脉。”

    楚望沉默地听从他的话,将母亲那只瘦骨嶙峋的手松开,程衍两根指头按在了脉搏处,稍一用力按压,就松开轻触,抿着唇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

    也许因为他看起来实在太有模有样,楚望心里急切,忍不住开口问:“怎么样?”

    程衍又隔了片刻,才松开手。他没有看向楚望,轻轻的把老妇人的衣袖放下,粗粝的布料将她的手腕重新包住,然后他把手放回到床上平摊开。

    在做这番动作的时候,他轻声说:“先给你娘亲清洗一下吧。”

    他避而不回楚望的问题,楚望瞬间明白过来,虽然早有预料,眼前还是几乎发黑,心空落落地往下沉。

    楚望出生之前,他的父亲就在山上失足摔下,被尖锐的灌木林直接扎到胸肺而死,楚望的母亲一个人把楚望生下来,拉扯他长大,耗费了太多的精力。

    她年轻时落下的病根都老了都逃不掉,现在瘫痪在床无法动弹,生活不能自理,和外界的交流,只有楚望喊了十句话,勉强看他一眼而已。

    她体内的器官已经衰竭到了极点,在医术进步的时代,也许可以凭借着一些医疗机器来辅助维持新陈代谢,艰难延长寿命,在这个时代,多活几天都是赚到的。

    穷山恶水多刁民,说的就是楚家村的状况。

    楚望家又穷又弱势,楚望母子就总是被村里人欺负,有的人像牛二叔还要点脸,有的人像李婶子贪小便宜到脸皮都不顾,楚望从小就见识过来这些人伪善或恶极的面庞。

    “他们其实很怕我。”楚望看程衍真的不介意,让他搭把手,帮着自己母亲脱了衣物擦拭了身体,换了干净的衣服后,让她先躺在椅子上,将床上的被褥都收拾掉,想了想把自己屋里的拿过来用。

    家里没有多余的被褥了,但好在现在是盛夏,他和程衍两个青壮年,晚上睡觉没被褥也不会不适应。

    程衍帮忙换上新被褥,楚望给屋子开窗通风透气,时不时说一两句从前的事情。

    “他们怕我哪天做了官,会为了他们曾经欺负过我们孤儿寡母而对付他们。不过,那对这个偏远村子的人来说太遥远了,几乎所有人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就是里正了。”

    脏污的衣服和被褥都被楚望放进盆里抱怀中走出去,程衍要接手,他依然不愿意,只说:“你陪我说说话就好。”

    程衍只好无奈应允了。

    “他们既然怕你,怎么今晚还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楚望讥笑一声,说:“因为我当官报复他们,可能是十几几十年后的事情,但是当下偷走点肉,至少可以解决一家多少人最近半个月的口粮。这个地方就是这么穷,因为穷,所以哪怕是在死人身上偷扒走衣服,都有人做。”

    他一边说着,边走到庭院后面,想要清洗衣物,才发现家里水缸已经空了——前天回家,发现母亲的状况,楚望忙得焦头烂额,也忘记去装水的事情。

    他放下了盆,沉默住了。

    程衍低声说:“已经晚了,明早起来我去挑水,再洗吧。”

    楚望突然蹲了下来,程衍站在他身后,吓了一跳,连忙走上前去,低声问:“怎么了?”

    楚望蹲在地上,把头埋在臂弯里,消瘦的肩膀一颤一颤。

    程衍顿住,也跟着蹲在他面前,和他相对,伸手揽住了他的肩。

    楚望扑到他怀里,浑身都在轻颤,隔了许久,才传来压抑不住的抽噎声。

    *

    楚望衣不解带地照顾了母亲几天,每天帮她擦身、喂饭喂水,和她交流,哪怕她只会给出鲜少的反应。

    程衍负责一日三餐,还有给楚望母亲熬中药。这个时候喝药,也是无法根治,只不过她身体内不少并发症,喝了药也好受一些。

    程衍带了一根从程府仓库里拿的百年人参,给楚母吊了下命,临终那两天,似有回光返照之意,不仅和楚望简单地交流,还主动提出说要去晒太阳。

    楚望把母亲抱到椅子上,又搬着椅子到庭院去。

    他不算强壮,也能在程衍没有搭手帮忙的情况下,自己做到这件事,可见他的母亲瘦弱得多厉害。

    晒着暖和的阳光,楚望蹲下身,给母亲按摩膝盖,尽管母亲双腿都已经没有知觉了。

    “望儿……”老人轻轻喊了他一声。

    楚望抬头看她,眼里是孺慕和依赖。“娘……”

    老人眼睛浑浊,好像在费力认清他,抬手的时候,楚望就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我在,娘、我在。”

    他握住那只皮包骨的手,这双手布满风霜,如同枯枝。

    楚母好像终于和他对视上,眼里浮现出微弱的笑意,她轻轻张了张嘴,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来:“好、好好活着……”

    说完最后一个音节,她的嘴还翕张着,眼睛却已经慢慢闭上。沐浴在阳光下,身体还没有变冰冷,只是呼吸逐渐减弱,直至归零。

    楚望握住那只手,伏在了母亲的膝盖上失声痛哭。

    程衍拿了碗药,准备跨出去的时候,听到了那隐忍又脆弱的哭声,还是停顿住了脚步,没有往前去。

    因为楚望在村里,又有程衍帮他操持琐事,停灵七天后,将楚母的尸首送进了楚家村的墓地,和楚望的父亲埋到了一块去。

    他披麻戴孝,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点肉,又肉眼可见的掉了下去,程衍看着疼在心上,却没有办法劝说什么。

    吊唁的时候,楚望一直很安静,几乎可以一整天沉默不语,就跪坐在母亲的棺木前发呆,有时候会低声自言自语,说的无外乎是自责懊悔的话,楚母拉扯他长大,他读书入仕,有抱着将来要好好孝敬母亲的想法,却没有办法如愿以偿。

    他自己是知道陷入死胡同,只是人刚走,无论如何也无法立刻释怀。

    在母亲的新坟前烧完了所有的纸钱,程衍沉默地陪他下山。

    虽然楚望之前说了,村里贫穷至极,养出一方刁民,不过家里刚有人离世,不是天大的仇恨,不会有人这个时候还来找他们的不快。

    而且,楚母是病死的,按当地的习俗,停灵的时候,为了“去病气”,要把病逝的人生前使用过的所有东西都烧掉,然后屋子通风几日,再封闭起来。

    家里因此看上去更加空荡了。

    守孝期楚望吃不下荤食,楚家村里能换到的东西不多,程衍只能和他一块吃些清汤寡水,变着花样也做不出花来。

    他琢磨着怎么带着楚望离开这里,一来这里注定是楚望的伤心地,二来这里的村民说不定过些时日也要变一副面孔,程衍实在不愿楚望同这些人打交道。

    晚餐沉默地吃完,程衍挑了水,两个人都随意地在庭院简陋隔出来的淋浴间冲凉一番,才回到屋里。

    夜晚倒是凉快了一些。夏假已经过去了一半,很快秋天就要到来了。

    楚望穿着白色的衣服,衬得他脸色更加白,而眼眶的红也更加分明。

    程衍披着外衣,随手脱下,看着他的神色,还是忍不住说:“你不能再这样折磨自己了。”

    几乎同时,楚望也开口:“程衍,抱抱我。”

    他坐在床上,仰头和程衍对视着,伸出双手,胳膊从宽大的衣袖里探出来,锁骨在衣襟下若隐若现。

    程衍愣住,心神一动,走过去顺从着他,任由他双手搂住自己的腰,将他抱住。

    楚望把头埋在他的胸膛上,程衍挪了下,干脆直接坐到床上,给他调整好更舒服的姿势。

    楚望轻声说:“娘走之前,让我要好好活着。”

    程衍摘掉他的发冠,乌黑细软的头发从他指缝了跌落下,披散四周。他的手僵持住,没有动弹。

    楚望又接着说:“她离开的时候,我觉得人生都无望了,还怎么好好活下去?还好……”他停顿住,吸了吸鼻子,才继续说,“还好你在我身边。”

    程衍的手掌慢慢抚摸过他的头发,应道:“嗯,我在。”

    楚望从他怀里仰头看他,眼睛濡湿,黑发白肤,连脸颊上的湿意都让他看起来有些楚楚可怜。

    他说:“你好久没有亲我了。”

    程衍抱紧了他,才把唇贴了过去,如他所愿。

    楚望向来不会主动,甚至像是个怕生的小动物,戳一下,就会捂红了脸往里头躲,等到他不那么羞涩,才能再靠近,再戳一下,好像一定要这样慢条斯理地接近,来打破他的底线。

    可是唇齿相贴之后,他却突然主动了起来。

    他把手臂攀在程衍的脖子上,扣住他的肩头,气息缠绵交换的时候,还贪婪地伸出舌头,带着鼻音地索吻。“不够……不够……”

    程衍都没怎么碰他,楚望已经攀着他的肩头,要把他的衣服扒拉下来了。

    程衍愣了愣,低声说:“够了,睡觉吧。”

    楚望呆愣住,有些傻了一样地看着他,濡湿的眼睛看起来更加可怜了,他低声说:“再、再亲亲我嘛……”

    他好像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撒娇一样,只不过是此刻孤立无助的他,急于索取温暖和依靠。

    程衍深呼吸,还是没法让自己平静下来,压了压眼里的躁火,努力让自己说话声音平稳:“明天再亲,行不行?”

    楚望拼命摇头,趁他不备,又钻进他怀里,说:“你不亲我,那我就亲你!”

    他动作还有些狠劲,向小炮弹冲进程衍的怀里。

    然后,楚望下一刻就知道程衍为什么不肯亲他了。

    他眼里还有一些迷茫,和程衍对视上,然后又伸手试探地碰了下刚才不小心碰到的地方,紧接着程衍倒抽气,将他的手腕抓住。

    “别闹。”

    楚望有些不解:“你……你不是说你……”

    程衍深呼吸,他也觉得自己有些狼狈,气息不稳地回答楚望:“我之前不是说了,我给自己治病,还治好了。”

    只是治好之后,一直没有什么接触,这一不小心,就把火直接撩起来了。

    楚望凝望着他,突然捧住了程衍的脸,他凑近,两人的气息再度缠绵在一起。

    然后程衍就听到了楚望低声说了句话。

    那可能是楚望,这辈子至今,说过最大胆的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只是坐在床上进行了普通正常的交流而已(严肃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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