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晴空万里, 艳阳高照。
带着些许凉意的秋风轻轻吹过, 泛黄的树叶在枝头沙沙作响。
延绵不绝的山林犹如一层黄绿相间的纱衣, 披洒在仿佛从天边蜿蜒而出的长岭背脊上。
而在这片秋意满满的山脉脚下, 一直以来平静安逸的岭南村难得的多了几分热闹。
按照这边的风俗,成亲前的小礼, 由男方亲朋好友组成的下聘队伍, 要围着整个村子绕一圈, 以显示男方家的财力, 而聘礼越重越代表男方一家对未过门媳妇的重视。
江辰作为下聘的正主,这会儿正走在聘礼队伍最前头,一脸憨笑的听着乡亲们的打趣道喜。
走在江辰一侧微微落后半步,同样笑容满面的便是沈家村的媒婆。
沈家村是江辰他娘沈秀芬的娘家。
相比趁着二弟家遭难,跟人合谋对二弟家落井下石, 搅和了侄子江阳已经定下的亲事的赵婆子, 当初沈秀芬动了跟江辰的木匠师父家结亲的心思后, 直接略过赵婆子, 找到跟她娘家沾亲带故的沈家村媒婆。
今日下聘礼,身为结亲两方的中间人,媒婆自然要亲自带着江辰去下聘。
而作为江辰父母的江清松和沈秀芬,按照这边的规矩不能露面,而是请其他与他们同辈, 或者辈分更高的亲戚,作为江辰的长辈出面。
按理说最适合的人选自然是江清松的弟弟江清柏,也就是江父, 毕竟江清松和江清柏的父母当年是逃难逃到岭南村的,整个村子里并没有其他江氏族人。江辰毕竟姓江,江清柏才是江姓的长辈。
但这边的风俗并未规定必须是男方的同族长辈,也有不少人家在下聘的时候请的外姓长辈或者并无血缘关系的其他德高望重的长者。
所以村里过来凑热闹的人没看见江清柏,却看见江辰的外祖父走在聘礼队伍中后,不少人心里有些嘀咕,不过面上却没人说什么。
直到聘礼队伍绕完全村,开始往沈家村方向出发,这些闲来无事凑热闹的人才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议论起来。
“你说江辰又不是没有亲叔伯,江大怎么找沈家人去给江辰下聘,咋没叫江二呢?”有那爱聊闲的妇人拉着相熟的中年哥儿嘀咕道。
被拉住的中年哥儿撇撇嘴,又望了一眼已经走远的聘礼队伍,“谁知道江大咋想的?!沈家人姓沈,江辰姓江。真要较真起来,沈家人可不是江辰的正经长辈!”
有汉子听见两人的话,不赞同的说:“姓沈还是姓江怎么了,这较哪门子真儿!咱村又不是没有外家给小辈下聘的。至少这也是正经亲戚,没见还有人请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来下聘?!”
“也许是沈家老爷子想沾沾外孙的喜气儿。这要是沈家老爷子开了口,江大还能拒绝老爷子不成?!”又一个汉子凑过来说道。
如今麦苗已经长硬实了,不像刚种下那会儿那么脆弱,所以也不用人再精细照看。眼下田里的活不多,很少还有人像江父一样坚持天天下田,查看麦苗的情况。
这会儿不止女人、哥儿,也有不少当家汉子趁闲凑完江辰的热闹,往回走。
相比没事凑在一起东家长西家短,没事儿也能搅和出点事儿的哥儿妇人们,这些当了家的汉子却不会想那么多。也没觉得将江清松请岳父来给儿子下聘有什么不对。
虽说他们一开始也以为会是江清柏来做下聘的长辈,但沈家老爷子辈分更高,要按辈分说话,别说江清松没法拒绝老岳父,就是江清柏在老爷子面前也得往后退。
要知道江家这两兄弟的媳妇儿不光都是沈家村嫁过来的,那俩媳妇之间还连着亲呢。
就算不看在江清松的面上,单是从江清柏他媳妇那算,沈家老爷子也是他拐着弯儿的长辈。
“刚才谁说的?”一位本来都走到前面的胖妇人突然回头。
从村口往回走的路就这么一条,不管村南村北的人家,看完了热闹都得从这条路经过。
汉子们说话又不像哥儿妇人似的,背后嚼舌根嚼多了,说人长短的时候下意识就会压低声音。汉子们一张嘴,只要离的不是太远,都能听见。
前面的胖妇人本来走的好好的,突然听见后面人话里扯上她家,当下就掐着腰扫了一圈刚才说话的那几个,最后把目光落在其中一个这会儿正看着她一脸懵的汉子身上。
“刘老三,是不是你说的?什么叫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我给我儿子请的可是沈家村的教书先生!那可是正经有学问的读书人!谁规定的必须得请亲戚?!我娘家村子的教书先生还比不上土里刨食的亲戚咋的?!”
叫做刘老三的汉子正是刚才顺嘴拿这胖妇人家里下聘举例的人。
刘老三最初被胖妇人看的发懵,等她后面的话说完才反应过来。随即哭笑不得,连连摆手:“没没没!我没说你家请的人不对!钱贵家的,你咋听个话都不听全乎了!我是说单就这下聘请的长辈,没必要非得较那个真儿!”
钱贵媳妇听完,脸色好了些,又看了看刘老三身边那两个一贯爱在村子里到处嚼舌头的女人和哥儿,心里差不多有数了。当下也不急着回家,反倒走过去跟他们一起往村里走。
“我说姜兰她阿么,不会是你非要较这不知道哪门子的真儿吧?”钱贵媳妇似笑非笑的瞥了那中年哥儿一眼。
姜兰阿么也不惧她这语气,“怎么?还不让人说话了?再说我又没说错!下聘又不是什么得过且过的小事儿,谁不是按着老祖宗传下来的约定俗成的规矩办?他江清松又不是入赘沈家,沈家算江辰哪门子同宗同族的长辈?!”
钱贵媳妇嗤笑一声,“得了吧,还同宗同族。怎么,就因为你们姜姓在村里算是大姓,你就端起来了?要我说,咱村里之所以这么多姓姜的,不过是因为姓姜的能生!一窝一窝的生,可不就人多吗!话说回来,那些偷粮食的耗子一窝一窝的,咱村那么些只猫都抓不过来,我咋没见到耗子端着身价?!”
“噗嗤!”
“噗!”
“哈哈哈——”
因为刚才钱贵媳妇怼刘老三那一出,周围很多人都听见了。这会儿不少人也不急着回家,放慢脚步离的不远不近,想跟着听热闹。
没想到这钱贵媳妇这么会说,当下好几个没憋住,喷笑出来。
“滚滚滚!你才耗子!怎么说话的?!”姜兰阿么被钱贵媳妇儿刺的脸色发黑,怒声道。
钱贵媳妇冷哼一声,“我说你是耗子了吗?你自己往上想关我屁事!”说着,她又白了姜兰阿么一眼,“还老祖宗的规矩,你家老祖宗亲口跟你说的?当谁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啊!你不就是看江家不顺眼,没事也要挑出点事儿来嘛!要我说,你们家也够不要脸的!要讲规矩,你倒是跟我说说这刚定的亲,见人家出事儿,就火烧屁股立马退亲,是哪来的规矩?你家老祖宗传下来的?”
“你闭嘴!十几年前的事儿还有什么可说的!”姜兰阿么见钱贵媳妇把当年的事都扯出来了,当下就恨不得上去撕了她的嘴。
钱贵媳妇也是个泼辣的,真要对上他这只会在背后嚼人舌根的,一点儿也不惧。
“怎么?你能做还不能让人说?当初江阳还没出事儿之前,村里多少人家都看好他。那会儿你们家不也是上赶着想跟江家定亲吗?!等定了亲,江阳一出的事儿,还没过两天,你们家就落井下石直接退亲,转头就跟狗撵的似的飞快的把你家姜兰给嫁出去了!你们家做的这么不地道,人江家也没说你们什么吧?反倒是你倒打一耙,这么些年一直抓着江家不放,明里暗里的说人坏话!怎么,你以为说江家不好就能显得你们家当年做对了?”
钱贵媳妇也是从沈家村嫁过来的,虽然不姓沈,跟沈秀芬和江母也没连着亲,但到底是同村出来的,有着天然亲近。自然对趁着江阳出事上门退亲的姜兰一家没有丁点好印象。
以前不愿意拿这事儿说事儿,是不想在事情都过去了又翻出来揭江家的伤疤。
不过如今江家眼看着就要翻身了,以后估计根本不会在意当年的破事儿了!
眼见姜兰阿么气的脸上青红交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钱贵媳妇突然笑了起来。
“不过也亏了这些年你一直这么不遗余力的抹黑江家,抹黑阳子跟云哥儿,要不江家哪里有机会等来个好儿婿!”
“呸!就江云那跟汉子似的老哥儿还嫁人?做梦呢吧!”像是突然找到了发泄口,姜兰阿么恶狠狠的嗤笑。
周围的人听他怎么说,一个个不禁皱起眉头。
钱贵媳妇之前的话虽然不好听,但说的事儿大家其实都记得,也没觉得他说的不对。
但这姜兰阿么张嘴就这么说江云一个小辈,还是个没嫁人的哥儿,众人心里难免觉得他说的太过分了。
钱贵媳妇笑容不变,“你不是说沈家老爷子给江辰去下聘礼不合规矩吗?那你知道为什么江二没露面?”说完,也不等姜兰阿么接话,钱贵媳妇儿马上就好心的给他解释:“今儿个可是个好日子呀!不光适合下聘,也适合定亲!人江二现在正在家里坐得稳稳当当的,正等着傅楷请村长当媒人,去他家提亲送定亲礼呢!”
钱贵媳妇的话刚说完,现场就炸开了锅。
“傅楷?就那个在江二家借住的读书郎?”
“不能吧?!”
“那傅楷长得那么俊,怎么可能看上江云!”
“别说,当初那读书郎不是说什么以身相娶吗?指不定还真有可能!”
......
钱柜媳妇也不管周围的七嘴八舌,只盯着一脸惊疑不定的姜兰阿么,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额头,“哎呀呀!看我这臭脑子!咋能直接叫傅楷呢?应该叫做——傅、秀、才!”最后三个字,她几乎一字一顿的对着姜兰阿么说的清清楚楚。
轰的一声,周围人彻底的惊着了。
也不知是谁问了一句真的假的,钱贵媳妇挑着眉毛回的坦然:“当然是真的!我家就在村长隔壁,这几天平子他娘带着平子媳妇进进出出的往县城跑了两天,就是替傅小秀才忙乎定亲礼。我可是亲口听平子他娘说的。现在这会儿估计江大两口子也都守在江二家里,等着傅楷他们上门提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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