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村就坐落在长岭脚下,村民通常都在长岭外围那片靠近村子的半山坡上砍柴。
此时半山坡上不只有江云一个人在砍柴,零星还有几个村民分散在山坡各处。
江阳过来的时候,江云才刚刚砍了不到半捆柴火。
江阳在江云附近挑了一棵枝桠繁茂的大树,左手挥着柴刀,挑选着枝桠劈砍着。
村里的老辈们一代一代传下来的规矩,不管什么时候,砍柴都不能可着一棵树砍,一旦树木的枝桠被砍得稀疏之后,就必须换另一棵枝叶繁茂的树。
村民们可不懂得什么叫水土流失,但像这种一代一代传下来的规矩,其中总有着他们所不知道的智慧。
因为少了一只手,江阳每次砍完一棵树,就把落在地上的树枝大致归拢到一起,过后江云就会帮他把这些柴火捆扎好。
接连砍了几棵树,差不多凑够四捆,江阳便停了下来,看着江云拿麻绳把归拢好的树枝系紧。
“云哥儿,你怎么想的?”
江云的手顿了顿,一时无言。
他知道江阳指的是什么。虽然明知道不过是一句戏言,当不得真,但不可否认的,还是在他的心里烙下了深刻的痕迹。
刚刚他独自一个人慢慢走上山坡的时候还在想,如果大哥能娶到一个不嫌弃他身体有缺,不嫌弃他们家日子艰难,愿意真心过日子,愿意帮衬着大哥,愿意赡养他爹娘的大嫂。
如果不嫌弃他这个大龄哥儿,那他就不嫁人了。
一直留在家里,照顾爹娘,帮衬大哥大嫂,要是再有几个小侄子小侄女就更好了。
如果大嫂不希望他留在家里,那他就找个人嫁了,就算年纪再大,也总有没了媳妇的鳏夫,或者娶不上媳妇的汉子能嫁。
其实江云一点都不挑,无论什么样的日子总能过下去。
无论将来过得好或者不好,累或者不累,他的记忆里总归留下了一份开心的回忆----
曾经一个秋日雨后,他在山上捡到一个皮肤白净却烧的脸颊通红的弱冠青年。而后,这位目光清澈,满身温润气息的清俊青年,当着很多人的面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娶......
江云觉得,到时候哪怕光是想一想,心情也会格外明媚而温暖。
江云低着头,当视线落在粗糙的布满细碎伤痕的手上时,微微上翘的唇角慢慢平直。
“哥,他不过是一句戏言罢了。”
江阳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到底也没说出来。
目光越过树干,江阳看着山坡下那片由一间间暗黄色的土坯房组成村落。
虽然不知道大宣的江南究竟是一副什么模样,但光是想想,能养出傅楷那般细皮嫩肉,白面书生的环境,必然不是这里能比的。
他们家与傅凯之间的距离实在是太远了,远到云哥儿就连奢望都不敢奢望。
他不相信如果有任何一丁点的可能,云哥儿会不喜欢傅楷这样的青年。
也许其他人没有注意过,每次有傅楷在的时候,云哥儿都格外沉默,每次在傅楷说话的时候,云哥儿听得格外认真。
也许这些,连云哥儿自己都不知道。
再想到刚才在屋里,在他的注视下,傅楷犹疑而不知所措,四处徘徊的视线,以及一扫平日里的从容安然,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紧张感。
江阳其实想要提醒云哥儿,也许傅楷想的和他们所想的不一样,也许他和傅楷并不是那么绝对的不可能。
但话到嘴边,他却又觉得也许不该说出来。
不该提醒着云哥儿生出一份不知道结果的希望。
有了希望,才会失望。
若是最终的结果并不如意,江阳不知道到时候云哥儿该会有多么的难过。
江阳收回目光,沉默的接过柴火挑在肩上,两人一起慢慢往回走。
还是顺其自然吧,江阳叹息的想着。
而另一边,突然被江阳莫名其妙的丢在屋里的傅楷,郁闷了半晌,才回过神儿。
脱下布鞋,傅楷盘腿坐在窗前,目光有些怔然的看着窗外。
院子里空无一人,江父似乎也回到屋里了。
墙角的锄头都在,柴刀却少了两把。江阳和江云两人应该都去砍柴了。
想到两人,傅楷不由自主的就想起刚才被江阳拖进屋里,莫名紧张的等着被江阳问话。
他以为江阳会问他,那句“以身相娶”是什么意思。
那他应该要解释,那就是话赶话赶上了,顺口说出来的,真没什么其他意思。
可是最后江阳没问,而他到底也没有给出解释。
如今屋里只有他一个人,心情也已经冷静下来。
他不知道一直不解释的话,会让江家人多想吗?
不,他知道。
而且,在村长在的时候,在那位不知道是江叔的姐姐还是嫂子的大娘犹豫的看着他的时候,在被江阳拉进屋的时候,一直到江阳离开之前,他都有无数次解释的机会。
然而话在嘴边,偏偏就是一直没有说出口......
傅楷双眼放空,只觉得脑袋里的思绪乱成一团。
过了不知多久,院门突然被推开,透过敞开的窗户,傅楷和走进来的江云一下子四目相对。
两人都是一愣,几个呼吸之后,江云率先移开视线。沉默的放下扁担,将挑回来的柴火摞到柴堆上。
而傅楷依旧愣愣的,视线不由得随着江云而移动。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傅楷总觉得胸口的心跳突然变得格外响......
再然后,他就对上江阳的视线了。
……
这会儿他倒是能确定,胸口的心脏都要跳出来。可惜不是因为江云,而是被江阳那深沉的目光给吓的!!
傅楷抚着胸口,心有戚戚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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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车晃晃悠悠的走在官道上。
这还是傅楷醒来之后第一次踏出江家的门,踏出岭南村。
岭南村算是比较靠近县城的村子,出了村沿着一条黄土路往东南方向走了不久就上了官道。
北地的官道不是傅楷记忆中的江南那边那般由石头铺成的平整道路,而是在黄土的基础上,撒满了细碎的石子。
碎石有大有小,整个路面虽比不得江南那边的官道,倒也较之前的土路平整干净不少。
牛车哒...哒...哒的往前走着。
傅楷倚着车板上的藤筐,屁股下面坐着的是江母特意给他带上的厚厚的棉花坐垫。
隔着垫子傅楷也能感觉到不停的颠簸感,不过好在不会震动的他胸口发痛。
藤筐里杂七杂八的装着山上采的榛子,野栗子,以及晒干的木耳杂菇等。
就这几日来看,江阳和江云上山的次数不少,几乎每两三天两人都会进山一趟。并非每次都能猎到野物,但秋天的山林中山货却不少,几乎每次两人都能背着些山货下来。
但看着不少,像木耳杂菇这样的,一晾晒就立马缩水。再像野栗子那样的,背回来满满一背篓,一剥掉外面的果壳,也就剩下不到一小堆儿。
所以每次采下来的山货,江家都在处理完之后,攒上一段时间再到镇上卖掉。
江阳坐在牛车前面赶车,村长跟傅楷一样,背靠着藤筐,腿垂在车边,坐在牛车一侧。而江云则坐在最后面,两只手扶着藤筐,以防遇到路面不平的地方,再把藤筐颠簸倒了。
整个牛车十分简易,除了两个轮子,就是一张完全没有遮挡的木板。
傅楷吹着秋风,看着官道两侧已经开始泛黄的草木。
北地的草木不像记忆中江南那边那般枝繁叶茂看着就葱葱郁郁的,反倒是有点像上辈子他老家辽东那边,草木更偏向往高的长。
再细细回忆记忆里原身曾经看过的地图,傅楷心中一动,若是略过这边简易地图上过于抽象的描绘,单是轮廓的话,可不就跟他上辈子的地图很像吗!
想到这儿傅楷不由精神一振,半闭着眼睛在脑海中仔细对比着。
只不过是大宣的疆域大貌并不像一只昂首挺胸的公鸡,反而有点像一只细脖矮背大尾巴的......凤凰?
而且这凤凰还是一只脑袋格外大的凤凰。
不等傅楷再继续想下去,牛车已经一路晃悠到了县城。
感觉到周围的声音开始变得吵杂,傅楷睁开眼。
朝阳县的县城城墙低矮,相比傅楷记忆中最常出现的南杭城由青砖垒成的平整高大的城墙,眼前的城墙就显得十分简易却也十分厚重。巨大的天然石块层层叠叠的累积着,高度不超两米,看着虽然粗糙但也足够敦实。
如今时间尚早,县城门口穿流而过的行人陆陆续续,大多都背着筐挑着担,进县城去赶着集市卖东西。
县城的城门大敞着,两边各站着一位身穿大宣军服的士兵,手握在腰侧的刀柄上,看着入城的人流。
虽然入城的时候并不会细细查看每一个人,但因为有士兵守着,人流在汇聚到城门口的时候,还是会变得有序而规矩很多。
傅楷在牛车快到城门的时候,跟江阳他们一起跳下牛车,慢慢往前走。
“慢着。”
傅楷一行刚要穿过城门,突然被旁边守着的士兵出声拦下。
傅楷侧头,就看见说话的士兵正盯着他。
傅楷:?
因为不知道这边的规矩,傅楷暂时没说话,江阳跟江云也一起停了下来。
那士兵看几人是一起的,便招了招手,让江阳把牛车先牵到一旁,省的堵在门口。
这会儿赵安已经从牛车另一侧绕了过来,“大人。”
士兵看了看四人,无论是赵安还是江阳兄弟俩,看着都面熟,应该是经常出入县城。唯独一旁同样是粗布短打却难掩长身玉立的傅楷面生的很。
毕竟整个县城都少见这般清俊白净的青年,但凡见过一次,绝对会留下印象。
士兵也不眼瞎,这位一看就跟一般的农户百姓不同,即便是例行询问,语气也不由的缓和下来。
“这位小兄弟看着眼生的很,头回进县城吗?”
一听士兵的问话,赵安就明白怎么回事儿了。一边招手让傅楷上前,一边回话道:“大人,老汉我是岭南村村长,这位后生之前遭了难,暂时住在岭南村。前几天我跟衙门里的大人报备过了,今儿个正是带他去县衙见大人的。”说着赵安又看向傅楷,“文书带了吗?”
闻言,傅楷便从怀中取出带在身上的出境文书。
守门的士兵自然没读过书也不识字,不过文书上的印章他倒是认识。
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文书,在上面一连好几个官印看着就挺唬人。
而且这会儿这士兵也认出了赵安。每年到了收粮税的时候,他记得这老头都跟在下去收粮税的官差后面,带着收上来的粮食进城。
有村长做保,再加上傅楷怎么看也不像作奸犯科或者落草为寇的,士兵便直接点头让他们入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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